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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月葬-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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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段话告诉了猎人觞洌,觞洌说你相信吗,我的母亲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她会再一次和我相见。她说因为她是爱我的,所以无论多么遥远,无论多么久了,她都回来我身边看我。这,就是天意吗。我笑了,我说,我不知道。或许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觞洌点头。他说小眉,不只是母亲,我也会这样。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离开了我,那么我一定会到你身边来见你,无论多么遥远。或许我不再知道你是你,但是我还是要来看你的。我笑着拨弄觞洌凌乱的头发,我说,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时候,我看见了你,那么我就对你微笑。你就会知道,那是我。觞洌说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时候,你怎么就会认得我呢。我说谁知道呢,或许我已经不再是我了,而你还是你。
觞洌拉我的手,在他梦中的冬日,他的掌心温暖但飘忽。他说小眉不会的,如果你真的认得我,那么我也一定会认得你。我是一直挂记着你的,无论多么远,无论多么久,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成了什么样子。我一言不发。看着雪花的落下。桑树的枝桠伸向天空去了,天空碧蓝如洗。我看着这些,我突然说,觞洌,你看,这棵树,多么像一只祈祷的手。觞洌说那么它在祈祷着什么呢。我说不知道,或许,它在祈祷着我们的快乐。因为,这是一棵埋葬着我母亲的树。明朗的北方男人觞洌看着这棵树,突然,非常放肆地笑了。
我的马车在大街上飞快地行驶着,躲避纷飞的石头。马车的另一端我见到了死去的皇叔比干,比干说,小眉,不要哭,这一切的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真的就要结束了。我笑,我说,我没有哭。我不会哭,因为我就要回到我的墒灵山了。比干说墒灵山?你是从那里来的吗。我说,是的。而且我要回到那里去。他问我那里美吗。我说是的,非常。非常。
第一章第10节 封神(5)
帝辛终于穿上灰色的盔甲,向着姬发的军队进发。在漆黑而坚硬的玄武石城墙下,他和我道别。他说妲己,我要离开了,可是我会回来,我会带着姬发的人头回来。我献给他一樽清澈的醴,并且沉默的低头。我说,是的。王。在醴里面我看见了他苍老的脸庞,帝辛,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左手支着自己的脸颊。他问我说,你是谁。他的神情高傲着,眼神锐利。我突然泣不成声。帝辛叹息着擦去我的泪水。他说妲己,不要哭。我会回来的。因为我是这世上惟一的王。我点头,点头。我说,是的。
王。
佛安然地出现,在帝辛离去的身影后面。我问佛说,他会回来吗。佛点头。佛说,他应该死去的地方,是他为了你而修建的鹿台。我笑,我说是为了我吗,你知道不是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的。佛说,不,他慈祥地发出美丽的光芒,他说,这,是天意。
我在鹿台上见到了自杀死去的瞎眼宫女渊涟。她站立在上面,不说一句话。我说,渊涟,你怪我吗。渊涟低低地说,不。她说娘娘,你知道吗,长哥哥原来早已经娶了别人。你知道吗,他早已经不愿意再等待我。我看她,然后沉默。渊涟笑了,她说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佛祖的梦呓。她说,你还好吗,我不在了,你不会寂寞吗。她笑着说要不要我唱曲儿给你听呢,然后她唱了,用她那温婉的吴音:青莲放,杏花开,杨花飘飘到江南。江南好,梦几回,几声折柳在驿中。驿中人,心中事,弄春莺啼晴岸柳。岸柳飘,季行舟,无边江水滚滚流。
在觞洌的梦中,我们来到渭水边,觞洌说,渭水的尽头在哪里呢。我说,不知道,或许在海中。那么海的尽头又在哪里呢。或许根本就没有尽头。总之水流走了,消失了,然后会有新的水流到身边来。来来,去去。来,来。去,去。无穷无尽。这连绵的一江水,挂着天下所有的人,离人的行舟近了,又远了。靠岸了,然后出发。好像就是这样一个轮回,没有尽头的轮回。觞洌说,或许你是对的,死去了,重生。离别了,再相聚。
然后,一个陌生的阴郁男子出现在渭水边,对着江水独坐,看着它的流去。我问他说,你是谁。戴着斗笠的男子回头,他说,我是姜尚。我说,你在看什么呢。他说我没有看什么,我在等待。所以觞洌问他,那么你在等待什么呢。姜尚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等可以等待的东西。或许一条鱼,或许一个人,或许一只鸟。谁知道呢。有一天,我的等待结束了,我才可以真正上路。只有这样,我才结束这一个等待,开始新的等待。
我想了很久,然后对他说,我不明白。姜尚呵呵地笑,他说,有谁明白,我也不明白,这是天意。
鹿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商纣王帝辛坐在火焰之中,高傲地抬着他的头。我拾级而上,远远地看着他。天空一片嫣红,就像那些死人的鲜血一般美丽着。他说,妲己,你骗了我,你说我是不会亡的,你说商是不会亡的,可是你骗了我。只是,现在,我已经不会怪你了。你是谁。你不是妲己。我知道的,你不是妲己,你只是一个孩子。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天意。他看着我,他花白的头发在火中以一种奇特而诡异的姿态飞舞,他问我说,你是谁。
我看着这个男人微笑了,眼中大雾迷蒙。我说,我是小眉。然后就和他的叔叔比干一样,他熄灭了。微笑着熄灭了。
青莲放,杏花开,杨花飘飘到江南。江南好,梦几回,几声折柳在驿中。驿中人,心中事,弄春莺啼晴岸柳。岸柳飘,季行舟,无边江水滚滚流。
玄武石的城墙上,我站立着,见到了姬发和姜尚的来临。姜尚还是那样阴郁着脸。我看着他笑,我说,你等到了什么。可是他早已经不认识我。姬发指着我,和死去的帝辛一样,他有一张帝辛年少时候的脸,明朗的眼睛,锐利的神情。他说,妖女,你的死期到了!我说,我知道。可是佛会带我回去的。我笑得灿烂,我说,我就要回去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姜尚喝住我说,妖孽!休得口出狂言!佛是不会救你的。
死去的皇叔比干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我,用一种怜悯的神情。他说,小眉,佛是不会救你的。我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话。我说,为什么,比干说没有为什么,这是天意。你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他说不要哭,死去了,就重生了。
在最后的墒灵山上,我离开我的猎人觞洌,无数次回头看他。觞洌说小眉,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现在,你又要去哪里呢。我微笑,我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我一定会回来。因为,这是佛许给我的。觞洌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再问你了,但是小眉,我会等着你的,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直到你回来。
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佛祖的梦呓。女娲说,真实只是刹那。然后觞洌披散着凌乱的头发放肆地微笑,他说小眉,无论多么远,无论多么久,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到你身边来见到你,如果你微笑,那么我就知道,那是你。
雪如花朵那样眷恋地落下来,在北方猎人觞洌的梦中,在埋葬着我母亲的桑树上,无声无息,温柔地和山峦一起绵延。觞洌拉着我的手,我的掌心冰凉,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
我被反负着手,感到喉咙火烧一般疼痛。天空阴沉地落下雪花来,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并且,花朵一般温柔美丽。姜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我,他说妲己,你这个妖女,你终于不能再祸害人间了。今天处决你的,是周朝最好的猎人。
我回过头见到了拾级而上的觞洌。他的头发凌乱着,浓密而绵长,上面,有雪花的尸体。他背负着那张宽大的紫木弓,手中,握着一把明亮的斧头。
我的泪水汹涌而出,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他。觞洌站立在我的身后。就像墒灵山上的那些日子一样。他皱眉看着我,缓慢地举起他的斧头。我听到万众欢呼,在人群中,我见到了那个幼小的男孩,他笑着,快乐而明朗的笑容飞扬。
于是我对觞洌微笑,我用我所有的回忆对着他微笑了。觞洌看我,他缓慢而低沉地吐出两个字,他说,小眉。但是他很快笑了,并且摇了摇自己的头。他的头发纠结的垂下来,碰到我裸露的脖子,冰凉而湿润。如花的落雪中他落下了那把斧头。飞快地。
在我的头颅落向冰凉的大地之前我见到了佛,他坐在莲花上,高高地注视着这一切。我轻轻地问他说,为什么。
佛,笑而不语。
戴月行于2002。2。7
第二章第11节 天涯(1)
许多年以前,我有一个名字叫做天涯。在草原上的孤城邺阑,我的妹妹渊涟这么叫我。渊涟说,天涯无涯。她说她喜欢这个名字,念起来,有一种颓靡的感觉。我的妹妹渊涟她还是个孩子,在战乱后的邺阑城,我第一次见到了她。她着一身鹅黄的衣裙,蜷缩在墙角,后来她抬起头来看我,眼睛漆黑而明媚,污黑的脸上有清晰的泪痕。她问我说,你是谁。我的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战马悲鸣,横尸遍野,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天空清澈而开阔。
我和渊涟生活在草原边上的邺阑城,邺阑的天空清澈而开阔。我做了很多很多的纸鸢给她,并且这样生活。经过邺阑的旅人都爱我的纸鸢,闪烁的色彩,在邺阑的天空下分外美丽。我们的作坊叫做天涯坊。四面的墙上挂满了各种的纸鸢。蝴蝶,大雁或者鸽。很多很多,还有草原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我的妹妹渊涟在日暮时分慢慢地从草原上颠簸着走回家,怀抱着大把的花朵。她不叫我哥哥,而叫我天涯,她说天涯,你知道吗,我在找一种最美丽的花朵,我要找到她,把她的名字叫做渊涟。是那种可以飞的花朵。渊涟抚着她的左脚,并且看着我,她说天涯,可以飞的花朵,只是需要翅膀。然后,可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开满了最美丽的花朵的草原上。
我记得渊涟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常常哭泣着跑回天涯坊来。她拉下我做着纸鸢的手,把它们盖在她的眼睛上。她说天涯,为什么别的孩子都笑我,为什么他们都叫我跛子。于是我只好抚摸她清澈光洁的头发,我说,渊涟,你并不是一个跛子,你是一种会飞的花朵,会飞的花朵,只是需要翅膀的。所以她问我,什么是翅膀呢。我说,翅膀,就是像纸鸢那样的。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找到那些远古女神的羽衣,成为你的翅膀,带你飞到遥远而深厚的草原上去。
我的掌心湿润着,渊涟的头发干燥。然后她宁谧地笑了。她说,好。
我背着沉重的行囊走在库尔勒的大街上,空气干燥,阳光灿烂。我的头微微作痛,轻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巴音布鲁克草原上,一个有着放肆笑容的牧人教我唱了这首歌。是一个广袤的草原,盛开着美丽的花朵。牧人说,到库尔勒去,到库尔勒去。我说,为什么。牧人回答,因为你应该去。
所以我走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感到了头颅疼痛。这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身后,她叫我,连城。我转过头见到她的微笑。她的眼睛是深黑的,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裙,浓密的头发披散下来,在太阳下面散发着奇特的芬芳。我问她说,你是谁。女人看着我,她说我是谁,这并不重要。她给我一把黄铜钥匙,她说,走吧,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路的尽头,就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我问,为什么。女人笑,和牧人一样,她说,因为你应该去。
于是我接着走下去,偶尔的人群和我擦肩而过,在我的肩膀上留下稀薄的疼痛。路的尽头我见到了一幢古老的石头房子。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堆砌而成。青色的石头,凄凄迷人。我用钥匙开门进去,并且听到门发出深厚的响声。我的手指刺痛。
在门的后面我见到了一个奇特的男人,他低头坐在竹椅上,看着自己的手。他的头发绵长地拖延下来,有深黯的光芒。我说,你是谁。男人抬头看我,并且笑了,他说,我是天涯。
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在等你。
你等了很久吗。
是的,很久了。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等我。
天涯的眼睛发出奇特的光芒,他低低地说,我等待你是为了让你杀死我。
我的妹妹渊涟用花朵的汁液给我的纸鸢上色,弄成非常绚烂的色彩。她静静地坐在我身旁,靠着我左边的肩膀,然后她抬起眼睛问我说,漂亮吗。我说,很漂亮。
我的每一只纸鸢都是这世上最美的,因为邺阑有世上最广阔的天空。我的妹妹渊涟总是第一个放飞它们的人。她骑着马,带它们到很远很远的草原上去,然后,在草原绵延的起伏上把它们放飞。她跛着脚飞快地奔跑,于是纸鸢飞起来,很高,很高。渊涟叫我说天涯!她说看,我们的纸鸢飞得多么高,多么高。然后我微笑,渊涟的头发飞舞,她不停地奔跑,拉着纸鸢,颠簸而飞快地奔跑。在无边的草原上。
渊涟对我说,天涯无涯,草原无边。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来来去去。草原上有细小而清澈的河水,它的名字叫做巴音布鲁克。我和渊涟都爱着这样的草原。牧人阿克也爱着这草原。阿克居住在草原南边,是巴音布鲁克上最好的牧马人。他送给渊涟一匹栗色的马,马的名字叫做莫愁。阿克有放肆的笑容,和渊涟骑着马儿奔驰在无边的草原上,跳跃过一条又一条的小河。风很大,渊涟远远的赶到前面去,阿克叫她说,渊涟,渊涟,渊涟。渊涟笑,她轻轻抚摸她的马儿,呢喃着说,莫愁,莫愁,莫愁。
渊涟对我说她非常爱她的马儿莫愁。她说莫愁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名字。它带着我,到草原的尽头去飞驰,很快地,奔跑然后飞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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