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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0-血色黄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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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草原时,看见达姑拉老额吉孤独一人生活,又有胃病,穿得破破烂烂。她马上给家里写信,让从北京捎来好大米,给额吉熬粥,还把自己准备做棉衣的布和棉花白送给她。老妇人活了60多岁,头一次喝大米粥,感动得哽咽起来。    
    这事很快在牧民中间传开。    
    她参加了团积代会后,又作为61团代表出席了7师的积代会。就在这个大会上,大家才知道了她的一个秘密。    
    她原是北京19中的。1968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她积极要求去边疆。军训团政委见她平日表现很好,出身又不错,想把她结合进学校领导班子,让她当校革委会副主任。    
    这年11月,蔡立坚来学校作报告。她的英雄事迹激励着刘英红,决不留在学校当官儿,一定要去内蒙古插队。她无法容忍自己言行不一,成天对别人宣传上山下乡,自己却留在城里。    
    她知道母亲和父亲都很老实,不会支持她逃跑,就暗中准备。临走的那天,才告诉了弟弟。弟弟非常支持姐姐的逃跑行动,觉得姐姐很了不起,偷偷到车站为她送行,并把自己攒的所有钱买了一包巧克力送给她。    
    1968年11月11日,一个刚满18岁的姑娘怀揣毛主席语录,瞒着父母独自踏上征程。全国这个时候,偷偷离开家门,自己跑去内蒙古插队的姑娘有许多许多。但像她这样放着校革委会副主任的官儿不当,逃跑出走,一心一意要去大草原放羊的恐怕也没几个。


第二部分加紧防御(3)

    她什么介绍信也没有,沿途睡在火车站、汽车站,历尽艰辛,才到了锡林浩特。她也写了血书,也找了盟军分区赵司令员。    
    我是在西乌旗革委会招待所头一次看见她的。屋里很静很冷,她一个人披着招待所的花被子,盘腿坐在大炕上专心学毛选,那样子特滑稽,像个和尚。这就是刘英红,利用等班车的时间学毛著。    
    越是不想当什么先进,人家越让她当。在7师积代会上,上下一致推举她作为7师代表出席内蒙兵团首届学毛著积极分子大会。她的发言和事迹也铅印成册发到全师各团。    
    这人不像当时大多数先进模范那样,一说话就是成套成套的《人民日报》腔,满嘴豪言壮语,革命口号。她总爱批判自己,反省自己。在斗私会上,老向大家检查自己的阴暗面:什么好虚荣、胆小怕死、贪图享乐、私心重啦等等。态度那么诚恳,让人听了心里有点难受。    
    劳动时,她总抢最脏最累的活儿,也从不和别人争好工具,常常卖了很大的力气却是个老末。下了班,不爱串门闲扯,很少到连部亲近领导。不是帮人缝补衣服,就是学毛选,抄英雄语录。    
    虽然她外表上比较丑,面孔黄黄,体形不太匀称,可男女知青都喜欢她,愿意跟她来往。    
    一次,我问她:“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的?”    
    她莫明其妙地问:“我有什么好的?”    
    “你是挺不错的。”    
    她敛起笑容,一本正经说:“我这样的人太多了,比我好的有的是。你知道吗? 咱们东河旁边的东乌旗格日图大队有个北京知青,叫罗湘歌,为了办好合作医疗,把自己攒的好几百元存款全捐给了生产队。当了赤脚医生后,救活了很多牧民,医术简直神了。有的蒙古老乡跑一二百里找她治病。不管风吹雨打,不管白天黑夜,她随叫随到,骑着马为当地牧民看病,还不要钱,自己配药。脸晒得特黑,戴上帽子,你根本认不出是女的。”    
    ……    
    每次找她聊一会儿,就感到惭愧。刘英红的品行我是服了。她没有一点伪装,纯正,无我。与她相比,我是一个坏蛋,又臭又脏,龌龊得要命。过去我不相信世上有不自私的人,认识了刘英红,我知道了社会上真有这样的人。    
    我经常与她接近当然别有用心。她的名声好,跟她多来往,自己的名声也能好一点,肯定能传染一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我分析团领导很喜欢她,老沈绝不敢整到她头上。我常与她来往,老沈自然也不好狠狠整我。    
    把个先进典型当成自己的核保护伞,是身处逆境的我,面临挨整时,本能地使用的一个防卫手段。    
    不知道这诡计灵不灵。


第二部分同情(1)

    一天晚上,想找刘英红帮我补补棉裤。她不在,屋里只有韦小立一个人,睁大眼睛望着我。    
    对这位省委第一书记的女儿,很有些好奇。我坐在炕沿上问:“你是怎么来的?”    
    “我们姐妹3个是自己跑来的。在兵团司令部泡了4个月,兵团也不敢要我们,后来我们     
    给林副主席、周总理写了信,才批准接收。”    
    “为什么到这儿来?”    
    “打仗啊!”    
    “为什么你们姐妹不在一个连呢?”    
    “都在一个连没意思。”    
    从外表上看,韦小立一般。圆脸、小鼻子、脖子很短,明显地让人觉得不顺眼,但也不丑,还比较端正。嘴唇特鲜艳,眼睛清澈见底,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坏心眼儿,完全可以放心。    
    我和她不冷不热地聊了起来。反正闲呆着没事干,多找人聊天,拉拉关系,可以缓和自己的孤立状态。    
    “你是为了包子跟王连富打架的吧?” 她突然问道,眼睛直视前方,并不看我。    
    “不是!根本不是包子的问题。这些复员兵仗着当了几天兵,连里大大小小的官儿都由他们垄断,狂极了,自以为高人一等,随便喝斥欺压知青。王连富是个出了名的二杆子,谁都骂,谁都不放在眼里。包子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王连富曾经拿着扁担要戳李晓华的事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抬起头问:“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也是为了打仗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越南?”她眼睛很少看我,总盯着对面墙上的语录。    
    “我去过,但没戏,总理有指示,所有过去的红卫兵都要返回。我们最后又都给送回来。”    
    “那时,我们也打算去越南。”    
    门推开了一下,沈指导员穿着崭新军装,探了探头找刘英红,他很注意地看了我和韦小立一眼,又关上门。我俩开始沉默。可能是被指导员看见,她有点害怕。    
    “我的棉裤扯了一个大口子,想让刘英红帮我缝缝。你要是有时间,帮我缝缝吧。”    
    她点点头,默默拿过去。    
    3天以后,我拿回棉裤。上面补着两块绿补丁,线缝得歪七扭八,傻呵呵,一点不像是女人干的活儿。    
    特高兴,她没被指导员吓倒,帮我补了棉裤。    
    韦小立是1969年9月份来我连的,平时不爱说话。她父亲“文革”初期就被整死。尸体解剖后,塞了一肚子大字报纸,扔进火葬场。一派说她父亲是自杀,一派说是谋杀,谁也搞不清楚,尸体火化后,胃仍放在药水瓶里保存,以备将来中央权威部门鉴定。    
    她家也被洗劫一空,赶出省委大院。全家7口人挤在一间普通市民住的小屋里。屋窄人多,孩子们不得不睡在桌子和箱子上。    
    当我在茫无际涯的雪原上,看见韦小立孤零零的身影时,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记得那次扫羊粪,我们乘大车到一个很远的羊粪盘扫。在大风中,羊粪沫漫天飞舞,她连上风口、下风口都不懂,全身披着一层粪沫。    
    “文革”中,我是反血统论的。但在思想深处又有血统论的思想。总觉得干部子弟是一棵树上的叶子,共同语言多。连里干部子女很少,和她一见如故。    
    一天,我去食堂打饭,听几个锡林浩特知青正在议论韦小立。    
    “笨得要死,到井边打桶水,半天也打不上来。”    
    “帮厨时,连棵葱也不会剥,一多半都给扔了。”    
    “嘿嘿,大省长的千金嘛!”    
    我想起了韦小立在风雪中拼力抡大镐的情景,这怎么是娇小姐?    
    “他父亲是不是定成走资派了?”    
    脸上有麻点的连部文书楚继业很确定地说:“是走资派。兵团介绍信上写得清清楚楚:其父走资派已定,她们系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我忍不住道:“我听团里的现役军人说,她父亲没历史问题,不是坏人。将来可能会解放。”    
    他们望着我,沉默了。    
    楚继业严肃说:“她父亲可是《人民日报》点了名的。”    
    心想《人民日报》点了名的也有平反的,但没敢说。我并不偏袒干部子弟。是有一些干部子弟在声色犬马中腐化堕落。但就像过去许多官僚地主子弟投身革命一样,干部子弟当中也有不少抛弃安逸舒适,一心追求真理,为老百姓谋利益的。有人对干部子弟有偏见,认为没一个好东西,这不符合事实。    
    父亲没倒台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父亲一倒台又变成了老子反动儿混蛋。社会上的这种心理有问题,太绝对。    
    连里的北京知青就那么几个,因为和复员兵关系不好,和锡林浩特知青关系也不好,又不讨指导员喜欢,我感到了自己的孤立。特别是打完架后,谣言一个又一个。说我持刀威胁贫下中牧;说我训狗咬解放军;说我是打砸抢分子,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跑到这儿……全是没影儿的事。    
    所谓贫下中牧就是指道尔吉。我跟他吵过,骂过,可从来没有持刀威胁过他。    
    所谓驯狗咬解放军,也纯粹造谣。我做的假人穿着绿军棉袄,只一个袖子,另一个给烧了。头上戴的是蓝棉帽,下身蓝裤子。而团里的现役军人从头到脚都是绿色。王连长专门向我了解过这个情况,还替我惋惜,少了个心眼儿,没在假人身上写上个刘少奇……


第二部分同情(2)

    此外,王连富住在团部医院不出来,到处告状。团里几个头头都找了,逢人就伸出手指,说我咬下了他一块肉,还解开衣服,让人看他的道道伤痕,激起不少人对他的同情和对我的愤慨。    
    尽管绝对保密,关于家里的事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什么父亲被捕了,是他在军调处给王光美开的介绍信……母亲的假党员问题绝对属实,是父亲亲自揭发的。    
    随着指导员对我的冷淡,新来的天津知青对我都有点害怕,不敢来往过多。    
    为什么自己陷入了这个处境? 为什么谗言恶语总围绕我? 是我力气不大,拳头不硬吗? 不,挺举240,悠双杠90,小腿42厘米,自信白镇61团。是我脑子笨吗? 也不像。在学校时,数学常常是80分左右,智力不算杰出,也够得上中等。    
    关键是自己出身不硬。文艺界的名人在社会上太臭。在兵团,更是被团长、政委所蔑视。这些革命军人最厌恶文化人,最瞧不起文艺界。尽管母亲抗战时就出生入死打游击,资格比团长政委还老,但还是被人家瞧不起。    
    唉,当个作家的儿子,可把我坑苦了。    
    一个健壮,花大力气练过摔跤打拳的男子汉进入社会后,步子尚且如此艰辛,年少弱小的韦小立更不知有多困难呢!谁不知道,她父亲是S省有名的大走资派,《人民日报》点了名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呢。    
    大家都会记得,1967年首都红卫兵战果展览会上,有一幅巨大漫画,上面画了一棵树,树根是刘少奇、邓小平、陶铸3个人头,树上有很多果子,全是各省第一书记的脑袋,其中有一颗就是韦小立的父亲。    
    我很同情她。    
    1969年春节前夕,给刘英红写了一封信,感谢她平时对我的帮助,感谢她常常跟我接近,用她的威信支援了我——多少提高了一点我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最后请她多多关心一下韦小立。父亲有问题,不应歧视孩子。    
    后来这封信被韦小立看见。    
    她哭了。


第二部分开门整党(1)

    1970年1月,全61团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门整党运动。    
    连里各项工作全部停止,集中在一起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每一个支部,都要重新在群众里头整顿。要经过群众,不仅是几个党员,要有党外群众参加会议,参加评论。”    
    沈指导员不辞辛苦,认认真真地,一字一句地传达着左一个右一个文件。    
    在全连整党动员会上,指导员代表连党支部表示热烈欢迎全连广大干战对支部工作提出批评意见。他郑重宣布:“我是指导员,欢迎同志们首先向我开炮。如果我打击报复谁了,请同志们向上级党委揭发检举。我要给谁穿小鞋了,你们全体给我穿,一定不要顾虑。” 他挺着大肚子,坦然望着大家,眼里涌出一股很真诚的光。    
    只有3排土房的7连,表面上看冷冷清清。户外,严寒主宰了一切,除了木桩上拴着几匹备着蒙古马鞍的马之外,见不着什么活物。然而在土坯墙内,六七十名知青在各班宿舍热烈地讨论着。    
    “开门整党好。拥护!兵团内部的歪风邪气再不整,就要泛滥成灾了。”    
    “7连的党员问题不少,也该好好整一整了。”    
    “希望这次整党可别走形式。”    
    “你们提意见要有根据,要一分为二。说错了,小心吃家伙!”    
    ……    
    男生排还比较谨慎,不敢胡说八道。女生排的小丫头们可真敢说,啥都提。    
    “连里向上汇报,报喜不报忧。秋收打草明明不到60万斤,却硬说90万斤。”    
    “指导员不尊重少数民族。自己的马跑到4连,被4连马倌骑了,就大发雷霆,对连部马倌说:‘以后抓住4连的马,也狠狠骑,骑死我负责!’这像是指导员说的话吗?”    
    “为什么农工买一车牛粪要20块钱,指导员家却一分不要,白送?”    
    “指导员把牧民道尔吉最好的马抢过来,送给团政治处李主任,这是不是溜须?”    
    “为什么指导员把公家的半导体放到自己家里?”    
    ……    
    在勤杂班召开的小组会上,雷厦首先发言:“沈指导员对某些复员兵贪污查抄物品不闻不问,我一直有看法。复员兵们为什么敢这么干,原因在于指导员自己就不太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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