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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0-血色黄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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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我在焦急中盼望着,英古斯生死不明。
晚上彻夜难眠,万分怀念着自己的英古斯。
几天后,一个来观看过假人的牧民告我:“听说你的狗让人给打死了。”
“死在什么地方?”
“在10连冬营盘马厩旁的沟沟里。”
我发了疯似的骑上马向10连冬营盘疾驰。
在那马厩旁的沟里,果然发现了英古斯的尸体,早已冻僵。皮毛上覆盖着一层冰雪。我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尸体从地上扯下来,它全身冻得跟石头一样硬。
缓缓骑着马,抱着狗尸,回到自己蒙古包。惨呀,早在学校,就养过一条下场惨烈的小狗,并为它打过架,现在英古斯第二又遭到相同的命运。
我拿着大棒,用力地向地上打去。咬牙切齿地说:“一定用道尔吉的两颗门牙来祭祀我的英古斯!”
啊!来牧区后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许多倒霉的事!我坐卧不宁,纵马跑到场部,找到了刚来到此地接管的兵团61团张团长。
“张团长,我是7连的北京知识青年。我们在元旦那天抄了一次牧主的家,把牧主的狗打死,连里有些牧民心怀不满; 又借口我的狗咬死羊羔; 把我的狗打死。这其实是对我们抄牧主家的报复。”说着说着,我哭了起来,涕泪交流。
张团长认真听着,安慰道:“不要难受,这事我们调查一下再说。”
“如果领导不处理,我就自己解决了。毛主席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张团长笑笑:“可不要打架啊!要相信领导是能够解决的。兵团接管牧场后,任务很重。今后你们知识青年都变成兵团战士了,要集中起来工作、学习、劳动,可不能像过去那样自由散漫了。你要成熟一点,不要为一条小狗犯错误。”
我回到蒙古包。将英古斯放在牛车上,拉到南侧的架子山; 一个和缓的土坡上。抡着镐头,挖了半天,才挖了一个小坑,将其放在里面,再用冻土掩埋。
四周寒冷的烈风呜呜地吹,这是我一辈子第二次失去了自己的爱犬。与我朝夕相处的朋友呀,就这样悲惨地躺在冻土之下。
第一部分兵团接管(1)
由于挖肃,各连知青们和牧民关系都很紧张。在牧区,脱离了广大牧民绝对没好日子过。听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要接管我场,所有知青们都热烈欢迎。
1969年3月,沉寂千年的草原有了生气。100多名现役军人率领着200多复员战士和1000多天津知青来到了巴颜孟和牧场(在此之前,只来了几个团干部)。
6月,因为和农工老高打架,我被调回连部。所谓连部,就3间土房,一个马厩, 一口井。
很多天津知青似乎都听说过我,一见我回连,围上来问东问西,挺是热情。他们刚来不久,还全是城里人的打扮,个个衣着整齐干净,小脸蛋白白嫩嫩。相形之下,我像个要饭的,蓬头垢面,棉袄又脏又破,袖口上露着油污的棉花。看着他们惊讶地望着我这身打扮,很自豪。
脏也是一种美。
锡林浩特知青郭北端详着我的破棉袄,使劲握握我的手,感慨道:“你可真行,一个人孤零零住那儿,换了我可受不了。”
过了几个月的鲁宾逊生活,这帮锡林浩特知青觉得我特别怪,抗糙能受。
我向指导员报了到,交了库房钥匙。他从头到脚打量着我,问:“你就是林胡?”
我拘谨地点点头,见了当官儿的,总有点不自在。
“这回和老高打架,你可没道理哟。”
“我捡了一个马绊,老高开始向我借着用,我没借,等过了几天后,又改口说是他的。”
“那也不能动手打呀。”
“我没打。我只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撒谎,讹人马绊,该打。他就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打,一直给我顶到蒙古包上,实在没退路了,才给了他一下。”
“野蛮!老高头这么老实的人,你也下得了手。”
“马绊不是他的,却硬说是他的。”
“好吧,今后可不能再打人了。”
我点点头。眼前这位解放军很威严,有一米八的个儿;肚子老大,酒桶一样;嘴角两侧各有一道深深的褶皱;大眼睛混浊并充满血丝;鹰钩鼻足有3个半厘米,那凸起的肉疙瘩上,布满小黑点,令人望而生畏。
他倒背双手,随随便便问:“听说你摔跤很厉害?”
“一般。流传的话都有点夸大,瞎吹。”
“狗咬死羊羔是怎么回事?”
我把经过讲了一遍。
“现在兵团成立了,要建立严格的纪律,不敢再胡来喽。”
我点点头。
“去吧。”我转身刚要走,指导员把我叫住:“你是不是拿刀威吓过道尔吉?”
“根本没这回事。”
“那他怎么说你拿刀吓唬他来着?”
“他胡说,绝对没有这事!”
“你有刀没有?”
“有。”
“拿出来,给我看看。”
只好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牛角刀递给他。
他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么办吧,刀先放在我这儿。以后把事实搞清楚了,再还给你。”
道尔吉可真会造谣,我什么时候拿刀吓唬过他?
自从来到连部,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朝气扑面而来。绵延数千里,拥有10万知青的内蒙古兵团自1969年1月24日组建后,发展迅速。从我们这个荒远偏僻的小连队,也能看到它雄厚的力量和强大生机。
一台台康拜因、75(链轨拖拉机)、28(胶轮拖拉机)、大油罐、播种机从各地运来……各式各样的物资堆放在露天,一大片,可忙坏了连队保管。
我们知青先是在马厩里编柳笆(盖房铺房顶用),尔后男知青被抽出脱土坯。小伙子们手上磨了泡,肩膀压肿,裤腿上沾着泥全不在乎。谁都不好意思偷懒,也不会偷懒,都希望自己手上的泡越大越好,裤子上沾的泥巴越多越好,脸被晒得越黑越好。让人看见了觉得特光彩,否则就感到比别人矮一块。
有人反映,金刚干活慢。他得知后,阴沉着脸,吃了晚饭,又自个到大坑挖泥去了,一直挖到半夜…… 不过人们还是总嘲笑他“软”,“二等劳力”。
山顶在炊事班干得兢兢业业,博得了人们普遍赞扬。伙房里光线很暗,他负责烧火、挑水、洗锅……终日在那里干,把他小脸儿闷得惨白。
刘英红干活总爱跟男的比。和泥脱光了脚,挖土比金刚不慢,抬筐总要把绳子往自己这边拉……干得那么苦,使几个体质较弱的男生气得要命,你干吗那么积极,非要压倒咱爷儿们?
这是我们度过的第一个草原之夏。连部周围到处是一丛丛蓝幽幽的马兰花, 在马蹄之下发出齐刷刷的声响;洁白的丝石竹像千千万万只小白蝴蝶在绿草中舞动;还有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麻花艽,给深绿色的草原染上一层浓淡不均的金黄。每个人对草原,对自己的未来,对兵团都充满了美好憧憬。
大家情绪饱满,干起活儿来,争先恐后。你挑10担,我挑11担;你光着膀子,我穿个裤衩;你不休息,我非要下班比你晚一会儿……每个人都苦干苦干,拼了命的苦干,想给大家,给领导,给自己的良心留个好印象。
盖房扔坯是个累活儿,尤其是垒山墙,越往上越高,全靠实打实的力气。我很愿意扔——既干了活儿,又练了块儿。可刘英红也来凑分子,抢着要干。结果一块也扔不到山墙上,白白摔坏了几块坯。我讥笑了她一番,给她弄个大红脸。
第一部分兵团接管(2)
往房上扔装满泥的铁锹需要点功夫。上去后,锹把还得转90度,让接锹人接住。有人不是把锹扔得像箭一样刺向对方,就是掌握不住平衡,把泥撒在地上。雷厦扔泥不错,又稳当又快。别人扔锹要是没扔好,他好得意,红润的脸上露出笑容。我俩为傅勇生的事断交后,到现在还是见面不说话。
金刚把泥和得细极了,跟包饺子面一样,又均匀,又软乎,又筋道。不要小看和泥,这
里也有技术,草的搭配,水的多少都有讲究。生手和的不是疙瘩多,就是缺少粘性。金刚拼力气不行,干细致活儿没比。他抹的墙平光如镜,他垒的坯上下左右一条线儿。也许他的山羊脸不招人喜欢,也许他说话文学性太强,复员兵说他酸。他一赌气,几个星期不洗脸,裤子上沾满泥巴。
这是1969年夏。
脏,潜伏着光荣。
脏,潜伏着一个兵团战士的尊严。
草原天气变幻莫测,雨说下就下,并不像想象得那样干燥。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口哨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揉着眼睛,发着牢骚冲进大雨,去坯场盖坯。我们硬着头皮让自己淋个透湿,把雨衣、塑料布、席子、大毡盖在坯垛上。一道道闪电照亮了这一大群在雨水中飞速传坯、垛坯的“落汤鸡”。
有女的在场,男生们谁也不肯露怯,个个勇猛如公牛,干净的鞋上沾着一圈厚厚泥巴。
每逢下雨,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我们或是聚在那间墙壁已经熏黑的女生宿舍, 学习毛主席“屯垦戍边”的指示,或是在自己的蒙古包里写家信、下棋、聊天。
金刚最爱靠在行李上,翘着二郎腿,徐徐而歌:
革命风雷激荡,
战士胸有朝阳,
毛主席呀,
毛主席,
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
要对您讲……
唱完一首又一首:
彩灯把蓝色的大海照亮,
幸福的喜讯,
传遍了万里海疆,
战士见到了毛主席,
敬爱的毛主席……
雷厦五音不全,也跟着瞎凑合,他最爱唱《八角楼的灯光》。
这些曲调优美的歌子,在内蒙古草原上的瓢泼大雨中时隐时现。天晴了,蒙古包里还滴滴嗒嗒,下个不停。大家笑着、嚷着,把湿了的被褥、衣服拿到外面去晒,之后兴冲冲干活去。
雨后的草原真美啊!
巨大的彩虹悬在头顶,好像伸手就能摸到。空气新鲜,青草碧绿,几片墨色云朵湿淋淋地悠悠漂浮。金黄的委陵菜、蓝紫色的矶松草散发着阵阵野香。远处,一群黑马悠然吃草,神采飘逸,脑袋一上一下地摆动,驱散蚊虫。
那年过“八一”永远难忘。
傍晚,大家在食堂门前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经过了一天酷热之后的黄昏,温度下降,无比的凉爽,令人心旷神怡。天空碧蓝碧蓝,真干净啊!白镇北京秋天的天空!大家快快活活地啃着上士从千里之外的赤峰买来的黑梨,观看知青们自编自演的节目。
节目土了巴叽,水平不高。
雷厦唱:“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 调子起高,唱着唱着像猪一样嚎起来,太动听了,博得大家热烈掌声。天津女知青李晓华独唱《毛主席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唱一半,忘了词儿,双手捂住脸跑下去,又被铁面无情的指导员喝回来,命令她再来个别的。她一咬牙,挺起肚子,倒背双手,学指导员的腔调:“同志们, 请指导员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好不好?”
“好!” 大家用力吼着。
“乱弹琴哩!” 老沈微笑道。
没人敢学指导员的肚子,这李晓华也够勇敢。
山顶的小提琴还比较像回事。那声音婉转悦耳,细若一线,弓法很准,如同他画假月票一样一丝不苟。
我们几个还专门吆喝蒋宝富等山西复员兵唱,不唱就学狗叫驴叫,把那几个复员大兵吓得四处躲藏。
印象最深是金刚朗诵的一首诗 。他一腿直立, 一腿三道弯儿。
阿巴嘎啊,请歇歇吧,
你腿上的关节又发了炎。
小伙子啊,请躺一躺,
为下夜你有两天没合眼。
2排长啊,请包包手,
柳笆上你的血迹已凝干。
晒黑了有什么? 咱们不怵当老黑,
手破了有什么?
胶布一缠照样干。
编!编!编!
我们在茫茫草原编柳笆。
诗虽土,没有文采,但金刚还像背普希金的诗一样,大动感情,抑扬顿挫。有些老战士呲着牙,露出不喜欢的神色,嫌他酸劲儿又上来了。
会上,除了梨外,上士又给大家发西乌旗乳品厂出的黑糖块,包装纸又薄又旧。复员老战士们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塞,可逮着不要钱的东西了。知识青年也跟着抢,欢快地嚷着。
天黑了,报幕的说:“下一个节目是2班的男生小合唱。”
不知哪一位说:“灯光——林胡!” 吓了我一跳。
全连人望着我哈哈大笑。
噢,原来“八一”前我剃了一个光头。
散会后,漫步草原。空气真新鲜呀,在北京是永远呼吸不到这样新鲜的空气,负氧离子特足。遛达一会儿,我和几个雄心勃勃的天津小青年就摔了起来。他们不知我的实力,总是不服气。不服就来吧,让你们轮流上。好久不摔,关节里都长了锈,摔一摔特舒服。鞋、裤腿被露水浸湿也不在意。
在黑黝黝的草原之夜,跟小伙子玩挑钩子、大背胯,把对手摔得一溜滚儿,还有几个小伙计在旁边喝彩助威,那是何等浪漫的画面!我的铁波脚发挥着威力,100多斤的肉疙瘩时不时从我脚上腾空坠地。这几个小青年总想赢,排着队和我摔,可没用。他们太嫩,一群羊打不过一只狼。我这42厘米粗的小腿,稳如磐石。
草原的夜风夹着野草香味儿,吹进嘴里、鼻子里,沿着舌头、喉咙像股泉水似的流到胸腔,浸着五脏六腑,舒服极了。
兵团组建后的第一个夏天是那么美好,终生难忘。
第一部分八比0(1)
天气渐渐凉了,绿草变得枯黄。南去的大雁一排排从头顶飞过。它们伸长脖子,鼓动着翅膀,嘎嘎地叫着。辽阔的天空,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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