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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无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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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除夕之夜。
乔安站在封闭了的阳台上,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屋内电视中的春节联欢晚会将近尾声,欢快的喧闹声等待的是一年中新旧交替的那一刻:午夜零点的钟声。窗外,平时在这个钟点早该熄灭的灯光在家家户户的窗帘后闪烁着,不知每一扇窗后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独度除夕已整整四年,应该不会再有难以承受的情绪。但是,难耐的孤独仍如此刻的夜幕将她紧紧裹住,挣不掉摆不脱。心在苦汁中浸着,虽不是撕心裂肺,却是苦得透彻,苦得周全。
屋内BP机突然爆响不停,乔安明白,零点的钟声已响,是朋友们传来信息问候新年。但她不想进屋去看,内心空空荡荡一如此刻的夜空。今年是京城禁放爆竹的第一年,不然现在已然是爆竹震天、火花竞放。“每逢佳节倍思亲”,然而,她又能思谁?不错,生命中确有不能承受之轻,倘若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某种程度的牵挂,生命,就轻得让人难以承受。
不过,即便是回忆,也仍然有一些分量。
此刻,在京城这个属于她的小小的蜗居中,对着闪烁的星空和点点灯火,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不知为什么,那个画面总与过年相关联:漫天大雪,天地皆白;三个穿着大红或粉红碎花小棉袄的小姑娘,一色系着大红头巾,挎着小竹篮,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走在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中。身后,是洁白雪地上的几串脚印,前面,是一座围着竹篱笆的砖瓦小屋,几个孩子挤在窗前,正兴高采烈地呼喊窗外走近的小姑娘。这是儿时看过的一张图画,在谁家什么时候看到的?已想不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害怕这一年一度的年关?记得儿时盼望过年,盼啊盼啊总也盼不到,一年就像一世纪那么长。而现在,一年的时间倏忽而过,就像昨天挨着今天。“逝者如斯夫”,这种感叹,只有人到中年,才是真正深切的。人生的终点已经清晰而具体,仿佛伸手即可触及。过年是儿时的天堂。记得总在过年前的一个月吧,梅姨就开始仔仔细细地清扫屋子:清整犄角旮旯、扫屋顶、擦窗户、拆洗被褥,然后是置办年货;年前的五六天,就开始蒸煮烹炸:年糕、米花糖、煮花生、炒葵花子,还有卤肉熏鱼炸丸子,平时难见到的令人垂涎的美食,一样一样地准备出来。
也许,惟其有那样的积累与期待,过年的气氛才浓得化也化不开。
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惟其匮乏,过年时的一点奢侈,才显得格外的丰盛和隆重。
那时的中国人,活得真简单。
那么现在呢?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一些凉意,反身走回屋里,恰在此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嘿,”是苏蕾的声音,“你下来,我的车停在你楼下。”
“苏蕾?”乔安意外,“你怎么来了?”
“打扮打扮,下来。”
那辆熟悉的棕色奔驰就停在楼门口,乔安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新年好。”苏蕾笑眯眯地打量着她。“新年好。”乔安笑了起来,“怎么回事?”
“给你一个意外。坐上来。”苏蕾发动了引擎。
夜晚的北京很安静,即便是在节日之夜。感受着灯火穿成的都市的节日气氛,乔安的心头一扫阴霾。“苏蕾,是去你家吗?你到底搞什么?”
“大好事。自己一个人吃的年夜饭?呼你怎么不回?”
“没看到。你们在哪里吃的年夜饭?”
“在我父母家。”
乔安此时才注意到苏蕾打扮得十分正式,头上高高地盘着一个发髻,身上雪青色的羊绒裙服十分适合她,是从未见过的。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影柔和而朦胧,很美。乔安的心突地一动:“苏蓓”,她心里轻呼一声。透过朦胧的夜色,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条小河,小河上面的那座独木桥,河对岸那一片黄澄澄的水稻田和那栋茅草屋,还有那蹲在河边洗衣服的少女;落到山边上的夕阳把少女的侧影勾勒出一道金边,那时乔安正要踏上独木桥,忍不住看向那个少女,少女无意间抬起的头接住了乔安的目光;她向乔安嫣然一笑,这一笑就把乔安钉在了地上,直到亚珂在耳边轻呼“真美,真有这么漂亮的人那”,才使她回过神来。
这是乔安记忆网膜上的一个永远的画面。
如今,苏蓓在哪里?“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了《红楼梦》“好了歌”中的一句。复又觉得恍惚而抑郁。
第一部分内心的失重在所难免
苏蕾的家在一处花园别墅区,属款爷款姐们的领地。苏蕾打开大门,整套房子黑洞洞的,只有过道里几支红蜡烛摇曳着微弱的烛光。乔安正待询问,突然灯光大明,随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几个人从客厅里迎了出来。
“思齐、一恂、建军、亚珂”乔安一一望过去,口中喃喃着,恍如在梦中。“一恂,”她迟迟疑疑地叫出这曾是刻骨铭心的名字,“你回来了。”
“三天前才下的飞机。”仍是那么熟悉的安静的微笑,但是她却抓住了他眼神中的一丝慌乱。
“齐齐,”乔安回过神来,过去用劲地拥了一下思齐,“你也来了。”她笑向大家,“我真是没有想到,太高兴了。”
“大年初一的老寿星,还记得上一回大家给你过生日是什么时候?”
“那是我生平第一回过生日,也是印象最深刻的生日,至死也忘不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一恂的眼神有些涣散。
“是啊,我们大家都老了。”亚珂感叹。
“王亚珂,你怎么会老,”苏蕾暧昧一笑,“你是不会老的。”
“好了,”建军拍拍手大声道,“现在进去切蛋糕。人生难得几回醉,人生难得几回聚。今天我们就大醉一次,然后作彻夜谈,如何?”
“就是这样,”思齐左手拉住乔安,右手拉住苏蕾,“真高兴又和你们在一起。”
乔安心里一热,又是一酸。她悄悄望向一恂。他也见老了,她暗叹。往事丝丝缕缕掠过脑际。
二
一恂与乔安对坐着,各自低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乔安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果然是苦的。”她想。
他们的目光相撞在刹那间,他们就那样凝视了片刻。这一刻的眼神,在他们,各自都看到了许多往事,读出了很多内容,也许将是记忆中的一个永恒。其实人一生,这种凝固了的片刻能有多少?这种不灭的记忆能有多少?而它们,就是人生的分量;人的一生,在时间的长河中,不也就是刹那?不也就是一瞬?
一恂扭头望向窗外,透过白色的纱帘,可以看到长安街上的车水马龙。“知道我想起了什么?”他笑向乔安,“我想起了文革中读过的一首长诗,诗名好像叫长安街畅想什么的,其中好像有这么几句:我站在宽阔的长安街上,心底涌起奔腾的思潮。井冈山上,拂晓攻击的松树炮;遵义城头,指引革命的航标;赤水河畔,炮火映红的泸定桥;啊,红色的长城在前进,直到迎来了,新中国第一个早晨的──曙光万道。”
“是吗?”乔安笑了,“出国多年,再见长安街,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个吗?”在那张太熟悉的脸上,她又看见了那种她太熟悉的常让她感觉不自信的戏谑的神情。不过此刻,她静静地看着他时,已不复有不自信的慌乱。
“一闪念而已。”他微微一笑,端起咖啡连喝几口,“不过我们这一代人,确实打下了太深的时代的印记。这几天我看望了许多人,有读本科和读研时的同学,也有在兵团时的哥们。那天在鸿宾楼我们要了三桌,来的都是在兵团时一个师的哥们。唉,有的都已白发苍苍了。是有踌躇满志的,但是大部分人,不过挣扎着一温一饱而已。看到失意者望着得意者时目光中的那份卑怯与艳羡,我心真酸。有一个叫李浩的,我们曾住在一个屋里,床挨着床。他是北京四中老高二的,聪明极了,那时我们有解不了的数学题,尤其是那些难解的几何与解析几何题目,只要找他,准给你马上解出来。他没有考大学,家庭负担重。他回城后接他父亲的班,在一个机械厂当车工,那时算是不错的归属了。现在他工厂的效益不好,半停产状态,妻子也是工人,已经下岗了。一个儿子正在念大学,费用很高。唉,哪里还看得到过去的李浩的影子?整个人蔫得像一棵腌白菜,头发全白了。他偷偷告诉我,妻子瞒着亲戚朋友在做小时工,而他自己,曾经尝试着批发蔬菜到早市上卖,不会做生意,把凑来的一点儿本全赔进去了。”
“难得你还有古道热肠。”她略带讥讽地一笑,“如今都在一个城市住着,老朋友老同学聚会也是少得很了。当然了,每个人的身边总有几个哥们姐们,朋友的多少,交情的深浅,固然有志趣与性格的因素,但重要的还是你的实力。人情好比贷款,具有还贷能力的借贷者总是比较能得到债主的青睐。这也无可厚非,且符合中国国情。这是一个陡然间天翻地覆的时代,人们有的是紧张、躁动而惶惶然的心情,就像等待着抢占一辆即将进站的公共汽车的空位子;人们有的是浮躁的情绪,总希望着天上能掉下一块馅饼。其实你今天的悲天悯人,又难说有没有一个优越者的居高临下。”
“乔乔,当真是士别三日,应刮目相看啊。不过你这个比喻倒也合适,对于我们这一拨人,1976年以后倒真像是在抢占公共汽车上的空座位,但是不管是抢上的或是没有抢上的,内心里都有一种空虚感或者失落感。这也许是源于你说的‘陡然间的天翻地覆’,也许是源于我说的‘太深的时代的印记’,总而言之,从小到大的教育已经把一种思想方法和价值取向融进了我们的血液,但是突然间一切都翻了一个个。所以,不管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内心的失重在所难免。”
第一部分胸中蠢蠢欲动的温情
乔安的目光扫过他两鬓渗出的点点白发,及他眉间的两道深深的纹路,“他还是那样爱皱眉啊。”她想。那个在灯下看书的青年的影像盖住了眼前这个人──深深地皱着眉头,不停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笔记。“你看的是什么书?”她好奇,翻过书的封面,《资本论》三个字赫然在目。她吐吐舌头,把书推还他。你哥哥能看懂那本书啊?她有些敬畏地问思齐,“啊,他总在看书。”思齐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正在灯下细心地用蜡光纸刻一张“三忠于”的刻画。那时候,乔安和思齐都是闲荡在家的小学生,每天的作业是抄五条红宝书上的毛主席语录。而他,下乡在即。
她感觉到胸中蠢蠢欲动的温情。“这么多年了,你过得好吗?”她轻轻问。
“不管再过十年,二十年,我总要再见你一面,我总要再问你几句话。”她给他最后一封信中的这几句话连同他对她的歉疚,这些年总在心头挥之不去。“何谓好?何谓不好?我做的是我喜欢做的工作,我生活无虞、衣食无忧,应该说好。乔乔,”他深深地望着她,“我知道我伤你很深,我很抱歉。这些年来,我总想有一个机会,能与你披肝沥胆地谈一次。”
管不住的眼泪滚滚流下让她气恼,她双手支额挡住眼睛,委屈如洪水决堤。“是吗?”她冷笑,却管不住嘴角的颤抖。
“乔乔,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并不轻松。若不是对你负疚太深,一些往事,我是永不想再提的了。当时,我自己的痛苦与狂乱是那么深地刺激着我,我没有去体会你的痛苦。我很自私、很怯懦,对此我没有遁词。但是,请相信我,我没有想到,那一天的事,对你会有那么重的分量。”
那一天的事──不错,那曾是她一遍遍回想在脑子里背熟了的,但是这几年来,它已经变得多么遥远了啊。那一天的事──
那一天,是下午。天空是浅蓝色的,明净透亮。几朵轻飘飘的云彩白得像雪。就在学校西南角外的那一大片开阔地上。地上是一片的绿:树木、麦子、蔬菜,还有缀着野花的青草地。嫩绿、翠绿、青绿,深的绿浅的绿交织在一起,让人的眼睛那么舒服,那就叫心旷神怡。他拿着一架海鸥120的相机给她拍照,他拍得好快,根本容不得她做表情或者摆姿势,噼里啪啦,一卷胶卷就照完了。她只顾笑,没命地笑,笑得昏天黑地。“有你这么照相的吗?”她大笑着抗议。“照相就得这么照,这才叫自然。”他微笑着回答。拍完照片,他们──她和他,就坐在草地上随意聊起来。他对她说起“美国之音”的各种节目,而她,并没有听进太多,她出神地看着他嚅动着的嘴唇,“原来嘴唇可以有这样的魅力,”她想,“为什么从未注意到他的嘴形竟长得这么生动?”
他来看她让她喜出望外。那是1980年暑假。1977年她考进这所北方的大学,快要毕业了,暑假,她没有离校。而他,硕士研究生即将毕业,正面临抉择。多年来,他们偶尔通信。两所大学所在城市相距并不远。
一只狗在原野上飞快跑过,进到原野中间一栋独立的土屋中去。她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害怕了?”他很自然地揽住她,她望向他的脸,看到的是温和的笑和眼神中的一点儿跳跃不定。他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无论她后来怎么想,也没想明白这一吻在她身上起了点什么化学变化。可是当时她的脑子里还来得及想起“初吻”这个词。这是我的初吻。她想。他吻我了。她想。她感觉到身上像是在燃烧着。
他很快就放开了她。“刮风了。”他说,“可能有阵雨。”的确,刚才还那么明朗的天开始聚起乌云。
坐在地上,面前的草地像是广阔无垠。“在北大荒,我也常常这么坐着看草地。”他说,眼睛里也浮上了一片阴云,“那时想再上学的愿望是那么地强烈,我望着那无边的草地,常常有穿过它、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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