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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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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耳听门声……
文广吓一跳,自“四清”运动以来,这类属于“资产阶级靡靡之音”的歌曲就被禁止,文化大革命开始更属于意识形态领域的阶级斗争了,谁人如此大胆?他万万想不到唱歌的人是尚老五。尚老五在老婆走后一直独身一人,却不像光棍汉一样狼一片狗一片邋邋塌塌,反而穿得比老婆在时还整洁。他猛然想到尚老五是个邪疯子,难怪他敢这样唱。但他看去很正常,只是腰间吊支小喇叭显得很怪。
“嘿嘿,这不是文广吗?”尚老五见到了他,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文广,躲难来啦?听说你爹成了反革命,大字报都贴到山阳镇了,怎不送回农村改造?听说你们全家都要送到县城批斗,有头发的揪头发,有胡子的揪胡子。你爷那胡子好揪,在手上挽一道,揪着跟牵牲口一样,哈哈!”
邪疯子还敢骂人?文广来火了,说你邪疯子才是牲口!尚老五也来火了:“反革命还敢骂人?”
“你才是反革命!”
“我……是反革命?”尚老五一高蹦起来,“俺铁杆贫农是反革命?我打你个小兔崽!你敢骂最最忠于毛主席的尚老五是反革命……”
“文广!”爷爷喝他一声。
“鼓气儿的,又在踩谁呢?”马凤英走出院门。
尚老五一笑,说:“马凤英她‘姐’呀,这不是踩谁的问题,这是阶级斗争的大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他只记住了年轻时的马凤英,而把今天的马凤英当作马凤英的姐姐。
文广这才确信尚老五精神有毛病。可是他说政治上的话却头头是道。
马凤英说:“鼓气儿的,就是丁承禄不当书记,轮到老驴它二大爷也轮不到你呀!你还不是跟牛腚撸锄杠?掺和什么呀!”
“你没听广播呀?”尚老五一昂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掺和!这嗑儿唠的!不看你是马凤英‘姐姐’的面子,我立马给你上纲上线分析分析。”
马凤英说:“晌午的广播要响了,你还不去听呀!”
尚老五“哎哟”一声,转身就走,说:“也许毛主席又有话传下来了,可不能误了。”他只在两件事上表现出畸型的聪明,一个是关于女人,一个是时事政治。
马凤英向文广笑笑,说:“文广,别理他,他是个疯子。来屋里坐坐去。”
文广随马凤英进了赵家。赵家小儿子英民已经七岁了,小家伙很精神。灵芝已经十三岁,像个大姑娘。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此时不知怎样担惊受怕呢。
马凤英说:“文广,你妈吓坏了吧?我真想去看看她,不行就回老家,哪儿不活人?”
文广感动得眼窝潮潮的。趁机把父亲的事说了。心里怦怦乱跳,似乎她一开口就决定了父亲的命运。马凤英说:“文广,俺没听说俺家的‘人物’把牌子凿下一圈,等我问问他,要是他干的,俺叫他去作证,疯人不犯法呀,他那时候是疯了嘛!”
她狡黠地笑笑。文广准备好的许多话都不用说了,感激到不知感激了。小英雄突然闯进来,手持烧炕叉子,不言不语,抡起叉子就打文广。马凤英一把抓住他:“小半吊子,疯啦!”
“他爹砸了咱的宝牌子!”小英雄吼叫着,声音惊心动魄。母亲两个耳光甩过去,他不躲不避,没有感觉一样。
“那是你的宝贝爹砸的……”
“俺爹不会砸宝牌!”小英雄野牛似的往前冲,二目血红。
“你爹回来了,问你爹去!”马凤英把儿子往丈夫跟前一搡。
文广有三年没见到英雄叔了,他戴顶纰了沿的尖顶草帽,光着膀子,身上黑不溜秋,穿条半截短裤,光着脚板,带进一阵皮肤被烈日炙晒的热烘烘的气息,夹杂着牛身上的气味。他的英雄叔完全是个农民了,但他像见到大将军一样畏惧。赵天丰向他笑笑,拍拍儿子的背,笑道:“好儿,又生谁的气?”
“爹!”小英雄狂怒地叫道,“他爹砸了咱的宝牌!”
第三部分:叫俺“爹同志”叫俺“爹同志”(2)
文广的心一裂,等待着英雄叔的暴怒。但英雄叔没听明白。马凤英说:“‘人物’呀,一九六一年冬天,你把那破牌子交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凿下一圈?”
赵天丰说:“这是哪辈子的事了,谁还记得?”
这话使文广心中的一场风暴销声匿迹了,万幸呀万幸!马凤英笑道:“说你是个‘人物’你真就是个‘人物’了。你想想,交牌子那天头晌你把自己关在东间屋里干什么?”
文广恨不能代替他思考。只见赵天丰眼睛渐渐放光,如水在地下往外渗,终于冲出地面。文广发现他神情异常,左眼高、右眼低,像当初一样——又犯病了吗?他进了东间屋,盯着墙壁,动作不协调,如中风者颤抖着走路。文广只觉这间屋忽悠一下沉下去了,沉成个幽深的古洞。赵天丰的眼光落在东壁子的毛主席画像上,又顺着画像的视线缓缓向西壁子转,发出让人听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声音。目光撞到壁子上,“嗡”地一声响,他盯着的那个点正是画像视线在壁子上的点。他用拇指划个记号,用斧子砍下去。壁子咚咚震响,土屑沙啦啦下落。突然当啷啷一声脆响,一个小太阳滚落下来,强光使人目盲。文广想逃走,可迈不动腿,被魇住了一般。小英雄张开双臂,眼睛瞪得要爆了,鹰抓鸡似的前扑,却一动不动,瞬间变为化石一般。马凤英身子后仰,好像跟前爆了一颗炸弹,惊呆了。赵天丰哈腰垂首,似乎金圈在旋转,金光耀眼,梦中见到宝贝一般,迷惘、惊奇、狂喜凝固在脸上。四个人在这一瞬间变成泥塑,生命的时间出现一段的空白。
“宝牌回来啦!”小英雄突然大叫一声,抓起金圈往外跑,“宝牌回来啦!我一手榴弹……”
文广思维的开关打开了。见英雄叔仍是一动不动,脸上仍是那个表情,叫声“英雄叔”推他一下,不想他倒下了。文广吓傻了。灵芝和英民哭起来。马凤英把两个孩子送到西间,对文广说:“别害怕,这是痰迷心窍。文广,俺家里的人见不得那东西!”
马凤英舀一瓢泔水给丈夫灌下去,一会儿就听见他肚子里咕喽咕喽响起来,人也醒了,随之大吐起来。
“唉——”他出口长气,满地找什么,“俺刚才……”
“你刚才被一口气憋着了。”马凤英说,“你放牛在山上吃了什么?看你吐的。”她向文广递个眼色。文广会意。
“文广同志来了?”赵天丰笑笑。赶忙把污物打扫出去。
马凤英擦擦额上的汗,她也后怕。“‘人物’呀,”她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赵天丰看看门口拴住的一只公鸡,想想说:“今儿是灵芝的生日吧?”看得出他喜欢女儿。马凤英把菜刀递给他,笑道:“行,你还能记住灵芝的生日,乡下男人是不记这类事的。给灵芝杀只鸡吧,让文广在这里吃饭。”
老婆的夸奖使赵天丰满心高兴,他十分在意老婆的夸奖。但要他杀鸡却连连后退,却又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说他不敢杀鸡,冲老婆一笑:“你,你知道的呀!”马凤英笑起来,对文广说:“文广,你说人不是很怪吗?我不知他当初在战场上怎么杀人的,现在连只鸡都不敢杀,看都不敢看。”
赵天丰嘿嘿笑了。
文广也觉奇怪,如在过去,他会替英雄叔感到可惜,英雄不敢杀鸡?此时却心中窃喜:这么善良的人该会拉父亲一把吧?
马凤英抓住鸡,说:“鸡呀鸡呀你别怪,你本是人间一道菜;早死早离畜牲道,红冠子变成红缨帽。”一刀把鸡宰了。
“当家的,你说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你当英雄时的日子好?”马凤英笑问。
“现在的日子好。”赵天丰说。
“真格的?”老婆问。
他想想,说:“那时的日子也好,就是云天雾地悠悠忽忽。如今这日子就好比雨天走路,步步都能踩进泥里,扎实呀。”
“你明白就好。”马凤英一笑。
话音刚落,小英雄喊着“宝牌回来啦”,跑进院里,完全像个疯子。马凤英舀瓢凉水站在门后,儿子一进堂屋门,一瓢凉水浇去。儿子呛得直翻白眼,金圈也丢了。马凤英一脚把金圈踢进灶炕,幸好丈夫没看见。赵天丰笑道:“好儿,我不是说要你甩十年手榴弹才能甩出大金牌吗?你急什么呢?”
小英雄立即老实了。在宝牌这件事上,他只信父亲的话。“吐噜”撸一把脸上的水,嘟嚷一句“我一手榴弹”……
文广的歉疚和尴尬难以言表。马凤英却安慰地看看他,暗示那件事有她,一切放心。
第三部分:叫俺“爹同志”叫俺“爹同志”(3)
苗老六吃过晌饭背着手往猪场走。在没有母猪下崽的时候,他和老赵头原本可以同时回家吃饭的,也许他觉得那样老赵头就与他平起平坐了,从老赵头进猪场那天起,都是他晌午先回家吃饭。往日他吃了晌饭回来,老赵头总是要说声“组长你回来了”。他说声“你吃饭去吧”,老赵头才走。有时他遇见人拉闲话拉忘了,不知有个人没吃饭,老赵头也不生气。反而说当领导的事多呀!今天老赵头坐在门坎上不动。也没先问他,苗老六觉得异常。
“老赵头……”苗老六刚开口,老赵头忽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纠正说:“老六,叫爹同志!”苗老六半晌反应不过来,不知他为什么神气,而他是不能在领导面前神气的。
“哟,你见到城里人造反也想‘贵州骡子学马叫’是吧?”苗老六抬起手想打人。不想早挨了一耳光,接下去就是一溜耳光,老赵头还数着“一、二、三、四……”数到十才住手。这倒把苗老六打得服服帖帖,豁然开朗——难怪人们在议论大金牌的事,肯定是英雄的大金牌又回来了……一当官就疯啊!脸被打得木胀胀、火辣辣的,潲水味很浓,像苞米面大饼子的锅巴颜色,想摸摸脸,又不敢。
“老六,知道为什么打你十个嘴巴子?”
“姐夫……”
“叫爹同志!”
“爹……同志,”苗老六说,“因为俺曾经打了你一个嘴巴子……”
“算你是诸葛亮裆里的明白屌!”老赵头气犹未消。
苗老六怕再挨打,忙提上潲桶往母猪槽里倒水。水倒进槽里,老赵头威严地喊声“舀出来”!苗老六一哆嗦,又把水往桶里舀,脑子飞快地转,俺错在哪里?别又挨打。终于想起来,这是学他的药方给他开药呢!当初老赵头讨他的欢喜,什么活都主动干,这原本是好事,但他觉得我当组长的不发话你就干,还要我这个组长干屁?聋耳摆设?那天老赵头给猪饮水,还夸耀说:“大组长,人都知道给牲口饮水,只有我老赵头知道猪也要饮水,这叫糠架子料膘水精神,多饮水的猪毛色油光光的发亮,鬃跟大针似的。”待老赵头把水倒进槽里,他大喊一声“舀出来”,老赵头只好把槽里的水舀出来。这时他又说:“老赵头,给猪饮水。”老赵头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苗老六说:“爹同志,俺可以饮猪吗?”
“怎么,你还舍不得那顶‘红缨帽’呀?”老赵头绕着苗老六转圈子,四目相对,苗老六随着在原地转。苗老六不知他要干什么,很害怕,落到脸上的苍蝇都不敢轰,苗老六豁然开朗:他这是要当组长呀!心里一割一裂的难受,这不是要撸我当了七年整、八年头的组长吗?他非常在意这个头衔。他老婆死看不上他当组长后的德行,骂他狗戴帽子装人。他说你以为组长官小吗?我这个组长——你听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党中央国务院、××省××县猿山公社猿山大队猿山生产队养猪场大组长,小吗?小样儿!老婆真被组长头衔上边的一堆大衙门吓住了。他当时还不知联合国一说,要知道也会加上去。现在要撸他这组长,这是掘他的根!
“组长……”苗老六痛苦地叫一声。
老赵头瞪他一眼,圈子又向外扩大一步。苗老六知道,他还要那个“大”字。哀求道:“组长,实权是你的,俺只要个虚名,俺家那老娘们死操蛋,你把俺撸光了,她会不拿我当一盘菜……”老赵头威胁地向外圈跨一大步。这一步让苗老六感到不知有多危险,忙说:“大组长,俺可以饮猪吗?”老赵头停止转圈,一摆手:“去吧。”
苗老六跳出“鬼打墙”一般,提上桶子就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走相已经正常了。老赵头鄙夷地骂道:“贱骨头,一当官就疯,一丢官就醒!”
苗老六内心的恐惧是无法控制的,他担心老赵头报复他,连饲养员也不要他干。他只有找活干,表现得十分勤快。这时候本不着急煮猪食,他要煮。还说小火焖猪食烂乎,有营养。苞米秸子一根一根往灶里填,确乎小火慢焖。老赵头看一会儿,骂道:“你他妈磨洋工呀?数着烧火呀?”
苗老六忙着填草,苞米秸子在膝盖上一顶,折为两段,填进去就呼呼着起来,猪食扑嗤扑嗤响着,陈谷子烂糠的气味浓浓地飘散出来。老赵头装一袋烟,坐在门坎上,却并不点烟。苗老六从灶坑里拿出火给他点上烟。老赵头抽口烟,很满足,在本地一般是小孙子给爷爷点烟。他抽完烟,将烟灰磕在锅台上。苗老六偷瞅一眼,知道他还会抽上两袋烟,烟灰会挨着磕在锅台上——这是他当初的作派,他也说不清自己当了组长以后为什么要把烟灰磕在锅台上,一般庄稼人是不会这样做的——他这是学他呢!也许他认为这就是“权力”?果然,老赵头又连抽两袋烟,锅台上排着三堆烟灰,他满足地看着。苗老六心里骂道:皇上的屎成龙屎了!
苗老六向锅里舀进三瓢泔水,锅里一阵平静之后,又扑嗤扑嗤沸腾起来。老赵头突然发火了:“妈拉个疤子,你想把水烧糊呀?”舀一瓢水倒进灶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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