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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2-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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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发明了战略,”德·盖尔芒特夫人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而且,他动辄就用稀奇古怪的搭配,可他写信却把纸弄得到处都是墨水。那天他说,他吃到了卓绝的土豆,他有办法租到卓绝的楼下包厢。”
  “他会拉丁语,”公爵夸大其词地说。
  “什么?拉丁语?”公主问。
  “我以名誉担保!夫人可以问奥丽阿娜,我是不是夸大了。”
  “怎么您不相信,夫人?那天,他一口气说了一句拉丁语:‘我没见过比这更令人感动的Sictransitgloriamundi①的例子’了。我能给殿下这样说,那是因为我们请教了一些语言学家,提了二十个问题后,终于把它拼凑起来了。可是罗贝是一口气说出来的。我们勉强能听出里面有拉丁词。他就象莫里哀的喜剧《没病装病》中的一个人物!这句话他是在奥地利皇后归天时说的!”
  
  ①拉丁语,意为:这个世界的光荣就这样结束了。
  “可怜的女人!”公主大声说,“多好的人哪!”
  “是的,”公爵夫人回答说,“有点疯疯癫癫,神经不大正常,但她很善良,是一个可爱的疯子。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清楚,她为什么不买一口牢固的假牙,她那口假牙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脱开了,她只好暂停讲话,免得把假牙咽进肚里。”
  “那个拉谢尔同我讲起过您,她对我说,小圣卢非常崇拜您,甚至喜欢您甚于喜欢她,”冯亲王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对我说。他脸色鲜红,笑声不止,笑时露出了全部牙齿。
  “要是这样,她该嫉妒我,讨厌我了,”我回答道。
  “才不呢,她在我面前尽说您的好话。要是换了富瓦克斯亲王的情妇,那她也许会嫉妒您的。您不明白?回头跟我一起走,我给您解释这一切。”
  “不行,我十一点还要去德·夏吕斯先生家。”
  “啊!昨天他叫人告诉我,让我今天去吃晚饭,但叫我不要在十点四十五分以后去。不过,如果您坚持要去,至少我们可以同路到法兰西剧院。到那里您就在周围了,”冯亲王说。
  无疑,他认为“周围”即是“附近”,或是“市中心”。
  但是,在他胖乎乎、红通通的漂亮脸孔上,一双眼睛瞪得贼大,使我感到害怕,我借口有个朋友要来找我,婉言拒绝了。我觉得,这样的回答对他不会伤害。但冯亲王的看法可能不同,因为他后来再也不理我了。
  “真的,我应该去探望那不勒斯王后,她该多么伤心!”帕尔马公主说道,至少我觉得她是这样说的,因为她的话是穿过冯亲王的话传到我耳朵里的,尽管亲王压低了嗓门(大概怕德·富瓦克斯先生听见),但他离我更近,使得帕尔马公主的话听不清楚。
  “啊!不,”公爵夫人说,“我认为她一点也不悲伤。”
  “一点也不?您讲话总是太绝对,奥丽阿娜,”德·盖尔芒特先生说。他又充当起悬崖的角色来了,悬崖和海浪作对,迫使海浪抛出更高的浪花。
  “我讲的都是事实,这一点巴赞比我更清楚,”公爵夫人说,“只是因为您在,他认为应该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怕您会反感。”
  “啊!可别这样,”帕尔马公主大声说,她怕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妙趣横生的星期三聚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受到影响。这个禁果,就连瑞典王后也一直无权品尝。
  “是她亲口对他说的。当他象个凡夫俗子,悲伤地问她:‘王后在服丧?服谁的丧?陛下一定很悲伤吧?’‘不,不是大丧,是小丧,小小的丧,我姐姐去世了。’事实上,她很高兴,巴赞知道得很清楚,当天她就请我们去参加晚会了,还送给我两颗珍珠。我真希望她一天死一个姐妹!姐姐死了,她非但不哭,反而哈哈大笑。她心里想的可能是罗贝说的那句话:Sictransit①,下半句我记不清了。”为了显得谦虚,她故意只说前半句,尽管她清楚地记得后半句。
  
  ①全句应该是:Sictransitgloriamundi,意思是:这个世界的光荣就这样结束了。
  其实,德·盖尔芒特夫人这是在开玩笑,纯粹是瞎说,因为那不勒斯王后和阿朗松公爵夫人(她也悲惨地去世了)一样,心地都很善良,亲人死了,总是真诚地哀悼。德·盖尔芒特夫人对品格高尚的巴伐里亚姐妹——她的表姐妹了解很深,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他想不回摩洛哥去,”帕尔马公主又一次抓住德·盖尔芒特夫人人无意中递给她的竿子——罗贝的名字,说道。“我想您认识德·蒙塞弗耶将军吧。”
  “不很熟,”公爵夫人回答说,其实,她和这个将军关系很密切。帕尔马公主解释了罗贝的愿望。
  “我的上帝,如果我能看见他的话……也许我能碰到他。”公爵夫人不好当面拒绝,只好这样回答。听说是要她求德·蒙塞弗耶将军帮忙,她同他的关系似乎顿时变疏远了。然而,公爵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很不满足,他打断妻子的话题:“您明明知道不可能碰到他嘛,奥丽阿娜,”他说,“再说,您已经求过他两件事了,他都没给您办。我妻子就爱帮别人忙,”他越来越气愤地说,想迫使帕尔马公主收回请求,但又不想使她怀疑公爵夫人的诚意,想让她把责任推到他自己的暴躁性格上。“罗贝如果想求蒙塞弗耶什么事,他自己可以去求他。只是因为他拿不定主意,就让我们去求他,他知道,这是把事情弄糟的最好办法。奥丽阿娜求蒙塞弗耶的次数太多,现在她求一次,他就有理由拒绝一次。”
  “哦!既然这样,那公爵夫人最好什么也不要求他了,”德·帕尔马夫人说。
  “那当然。”公爵作了结论。
  “这个可怜的将军,他在选举中又一次被击败了。”,帕尔马公主改变了话题。
  “嘿!这不算什么,才第七次嘛,”公爵说。他因自己被迫离开了政界,很希望看到别人在选举中失败。
  “他已找到安慰了,他又要让他的妻子生孩子了。”
  “什么!可怜的德·蒙塞弗耶夫人又怀孕了?公主惊叫起来。
  “一点不错,”公爵夫人说,“这是可怜的将军唯一没有遭到失败的选区。”
  从此,我经常被邀请——有时只有几个人——出席这样的宴会,欲罢而不能。我以前一直把这些宴会上的宾客想象成圣堂的十二位圣徒。的确,他们就象最早的基教徒,聚集在盖尔芒特府,但不只是为了分享美味佳肴,而且好象在参加耶稣的最后一次社交晚餐。因此,没有多少回,我就同我主人的朋友全认识了。主人把我介绍给他们时,态度显得很亲切,好象我从来就受到他们慈父般的关怀,是他们最喜欢的人,致使那些朋友每次举行舞会,都要把我列入名单,否则,就是对公爵和公爵夫人的不敬。我一面喝着盖尔芒特家地窖珍藏的依盖姆酒,一面品尝按不同配方烹调的美味佳肴。食谱每次都是由公爵亲自制定和修改的。但是,对于那些曾不止一次在这张圣桌上就过餐的人来说,不一定非来“领受圣体”不可。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夫人的老朋友常在晚饭后前来拜访,用斯万夫人的话说,来参加“饭后剔牙聚会①”:冬天,在灯光明亮的大客厅里喝一杯椴花茶;夏天,在夜幕笼罩的长方形小花园内饮一杯桔子水。盖尔芒特家的花园聚会从来只招待桔子水。这似乎成惯例。加其他饮料,似乎是对传统的背叛,正如在圣日耳曼区的盛大交际会上演出喜剧或演奏乐曲,就不成其为圣日耳曼区的交际会一样。即使来了五百人,也只应该被认为是来探望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但我是例外,除了桔子水,我还能享用一长颈大肚瓶的樱桃汁或梨汁,对我这个特权大家不胜惊异。就因为这瓶果汁,我对阿格里让特王产生了恶感。他和所有缺乏想象力,但不缺乏贪婪的人一样,别人喝什么,他都赞叹不已,要别人给他也来一点儿。因此,每次德·阿格里让特先生喝我这份定量的果汁,总使我感到扫兴。因为果汁不多,不够他喝的。没有什么能比一种果子的颜色转化成美味更叫人喜欢的了。煮过的果子,仿佛退回到了开花的季节。果汁就象春天的果园,呈现出紫红色,或者象果树下的和风,无色,清凉,让人一滴一滴地呼吸,一滴滴地凝视。可是,德·阿格里让特先生每次都妨碍我饱赏这一美景。晚会上尽管有糖煮水果,但是,传统的桔子水,也和椴花茶一样,始终不变。社交圣餐尽管平平常,但照样进行下去。在这方面,正如我一开始所想象的那样,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夫人的亲朋好友毕竟和他们令人失望的外表给予我的印象很不一要。很多老头来到公爵夫人家,喝的是永远不变的饮料,受到的是很不热情的接待。然而,他们不是为了充当上流界人士才来的,他们的出身比谁都高贵。也不是因为喜欢奢侈:他们也许喜欢,但是,到社会地位低一些的人家里去,会享受到更豪华的奢侈,因为就在同一个晚上,某金融巨子妩媚的妻子会尽一切努力,邀请他们参加为西班牙国王举办的为期两天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狩猎活动。然而,他们拒绝了,怀着侥幸心理,来看看德·盖尔芒特夫人在不在家。甚至,他们不能肯定在这里能听到和他们的看法完全一致的观点,或遇到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情感。有时,德·盖尔芒特夫人会谈论德雷福斯案、共和国和反宗教法,甚至会悄声地议论他们,说他们生理上有哪些缺陷,谈吐何等乏味。对她的议论,他们只好装聋作哑,听而不闻。无疑,他们不改变习惯,是因为他们是训练有素的社交美食家,深知社交菜肴质量上乘,美味可口,货真价实,令人放心。对于社交菜肴的渊源和历史,他们知道得和女主人一样清楚,在这点上,他们要比自己所知道的更具有“贵族”气。然而,在这些饭后来访的客人中(经过主人介绍,我同他们都认识了),刚好有帕尔马公主谈到的德·蒙塞弗耶将军,他是德·盖尔芒特夫人沙龙的常客,但她不知道他那天晚上会来。他听到介绍我的名字,朝我鞠了一躬,好象我是高级军事委员会的主席。刚才,公爵夫人婉言拒绝把她的侄儿推荐给德·蒙塞弗耶将军,我只当她天生不爱帮助人,而公爵同她一唱一和,成了她的同谋,正如即使不是在爱情上,至少在才智上他是她的同谋一样。当帕尔马公主无意中说的话使我意识到罗贝处境危险,应该调换工作时,我就更感到她这种冷漠的态度应该受到谴责了。后来,帕尔马公主畏畏缩缩地提出由她自己去对将军谈此事,可是,公爵夫人却百股阻挠,这时,我气愤之极,觉得公爵夫人心眼太坏。
  
  ①“饭后剔牙聚会”指饭后吃果品或喝咖啡等活动。
  “可是夫人,”她大声说,“蒙塞弗耶对新政府毫无影响,新政府也不信任他。您找他无疑是白费力气。”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了,”公主悄声对公爵夫人说。
  “殿下尽管放心,他耳聋得厉害,”公爵夫人还是大声说着,将军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我认为德·圣卢先生在那里工作不安全,”帕尔马公主说。
  “您要我怎么办?”公爵夫人回答道,“他的处境和大家一样,所不同的是,是他自己要求去那里的。况且,根本就没有危险,不然的话,您想,我能不管吗?我早就会在吃晚饭的时候同圣约瑟夫说这件事了。他的影响比这一位可要大得多,也勤快得多。您看,他已经走了。再说,同他打交道要比这一位容易得多。这一位恰好也有三个儿子在摩洛哥,人家可没有想把他们调一调。他会拒绝的。既然殿下坚持,我以后同圣约瑟夫说一说……要是我能看到他的话。要不,同博特雷依说也可以。
  但是,如果我碰不见他们,您也不必太为罗贝担心。那天,有人同我们讲起过那里的情况。我认为他在那适得其所,在哪里也不如在那里好。”
  “多好看的花呀!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花。只有您,奥丽阿娜,才会有这样的奇葩异草!”帕尔马公主怕德·蒙塞弗耶将军可能听到了公爵夫人的谈话,想改变一下话题,说道,“我认出这种花就是埃尔斯蒂尔在我面前画过的那种花。”
  “您喜欢它们,我很高兴。它们可爱极了。瞧这细细的、紫莹莹、毛茸茸的脖子。就是名字不好听,气味不好闻,正如英俊漂亮、衣著优雅的人也会有难听的名字一样。尽管如此,我很喜欢它们。但它们快要死了,真叫人难过。”
  “可它们是盆花呀,又不是摘下来的,”帕尔马公主说。
  “不错,是盆花,”公爵夫人笑哈哈地说,“但这是一回事儿,因为它们是雌的。这种植物,雌雄不同株。我好比是一个光有一只母狗的人。我需要为我的花找一个丈夫。否则,我就不可能有后代。”
  “多稀奇!可是,在自然界……”
  “是的,有些昆虫可以做媒人,就象君主的婚姻,也是由第三者撮合的,未婚夫和未婚妻从没有见过面。因此,我向您发誓,这是真的,我吩咐我的仆人尽量把我的花放在窗口,有时向着院子,有时向着花园,希望能飞来昆虫给它们做媒。但这全靠运气。您想,那只昆虫要恰好已探望过我那花的异性同类,恰好必须想起到我家来送名片。可是,它到今天还没有来。我相信,我的花仍然是一个冰清玉洁、值得授予玫瑰花冠的少女。我承认,假如它放荡一些,我反而会感到高兴。瞧,就拿院里那棵美丽的树来说,它到死也不会有后代,因为这一带很少有这种树。它是由风充当媒介的,可是,我们的围墙有点儿太高。”
  “是有点太高,”德·布雷奥代先生说,“只要把它推倒几百厘米,就可以了。这些事,应该会做才是。公爵夫人,您刚才请我们吃的冰淇淋味道很香,配料用的香精是从一种名叫香子兰的植物中提炼出来的。这种植物雌雄同株,但中间隔着一层硬板样的东西,影响授粉。如果没有一个名叫阿尔班的留尼汪岛土生土长的黑人青年——顺便说一句,叫这个名字是相当滑稽的,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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