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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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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丈夫生活在十八世纪,”葛德文太太说道。    
    “啊,是啊,好啊。理性时代。”    
    “我相信,今天,我们用一种相当简单的目光,去看那个历史时期,是看不清楚的,”葛德文教授说。他似乎想要说下去,但没有继续。    
    跟葛德文夫妇的交谈越来越没劲。伊丽莎白转向右边的人,但那人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别处。    
    “当我是个学生时,”她重新转向葛德文夫妇说,“那已经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左右了。我们读了许多D。 H。 劳伦斯的书。当然,我们也读古典作品,不过,我们真正的精力并没有花在古典作品上。D。 H。 劳伦斯和T。 S。 艾略特———我们专心阅读的是这类作家。也许还有十八世纪的布莱克。也许还有莎士比亚,因为我们都知道莎士比亚超越了他的时代。劳伦斯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他给我们许诺了一种拯救的方式。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崇拜黑暗的神明,遵循他们的规章,那么,我们就会得到拯救。我们相信劳伦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走出去,竭尽全力地崇拜黑暗的神明。嗨,对神明的崇拜并没有拯救我们。现在,当我回顾时,我要把劳伦斯叫做‘伪预言家’。    
    “我想说的是,作为学生,我们曾在那些真实的读物中,寻找指导,困惑中的指导。在劳伦斯身上,或者在艾略特身上,早期的艾略特身上,我们找到了指导。这些指导可能各种各样,但都是关于我们人类如何生活的。比较而言,我们阅读其他东西,只是攻读课程,目的是为了能通过考试。    
    “如果人文学科想要免于消亡,那么,它们必须应对各种精神状态以及那种对指导的渴望:最终,它是对拯救的渴求。”    
    伊丽莎白讲了一大通,比她本来想说的还要多。事实上,现在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她知道,其他人都在听自己说话。甚至她姐姐都转向她这边了。    
    “当‘布里吉特姐姐’要求我们邀请您来参加这一快乐的活动时,”那位主任高高的说话声从桌子的头里传来,“我们还没意识到,您就是伊丽莎白·科斯特洛。欢迎。有您在,我们感到很高兴。”    
    “谢谢,”伊丽莎白说。    
    “我不自觉地听到了您刚才所说的一些话,”主任继续说道,“您是否同意令姐的说法,即人文学科的前景是黯淡的?”    
    她必须非常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我只是说,”她说道,“我们的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是带着某种程度的饥饿感,来看我们的书的。如果我们不能或不愿满足他们的饥饿感,那么,纵然他们转身离去,我们也不必惊诧。不过,我姐姐和我属于不同的领域。她已经把她的想法告诉给了你们。至于我自己,我想说,让书本来教导我们认识自己,这事我们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任何读者,或者说几乎所有读者,都应该满足于这一点。”    
    他们看着她姐姐,想看看她姐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教导我们如何认识自己:除了人文研究,还有什么别的吗?    
    “这是否只是午餐时的闲聊,”布里吉特姐姐问道,“抑或,我们是认真的?”    
    “我们是认真的,”主任答道,“我们都是认真的人。”    
    也许,伊丽莎白应该改变自己对主任的看法。他以东道主的身份,始终参加各种活动。也许,他不仅是一个学术官僚,而且也有一颗灵魂,一颗饥饿的灵魂。要承认这种可能性。事实上,也许,他们所有人之所以都围坐在这张桌子边,正是因为他们都有饥饿的灵魂,那是他们最深刻的存在。她不应该急于下判断。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么这些人并不愚蠢。到现在,他们肯定已经意识到,不管他们喜欢还是不喜欢,在布里吉特姐姐身上,他们看到了一个不喜欢循规蹈矩的人。    
    “我不需要去向小说求教,”布兰奇说,“就能知道,人类能够变得何等卑鄙,何等下流,何等残酷。我们,我们所有人,在人生之初,都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堕落的畜生。如果对人类的研究结果最多只是给我们描绘出我们的黑暗潜力,那么我应该把时间花在更好的研究对象上。如果这种研究的内容是人类再生后可能出现的样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然而,在这一天里,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可是,”挨着葛德文太太的年轻人说道,“确实,这正是人文主义和文艺复兴所代表的东西;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就是因为人类有能力存在,而且有能力上升。人文主义者们并不假装不信神,甚至不是伪装的路德分子。姐姐,他们跟你一样,是天主教信徒。想想洛伦佐·瓦拉吧。瓦拉一点都没有对抗教会的言行,他只是碰巧比哲罗姆更懂得希腊文,并指出了哲罗姆在翻译《新约》时所犯的一些错误。假如教会认可这样一条原则,即哲罗姆的拉丁文译本是一个凡人的译本,而不是上帝亲口说的话,因此有进一步改善的可能;那么,也许,整个西方历史就会是另外的样子。”    
    布兰奇沉默着。伊丽莎白继续往下说。    
    “假如整个教会都能够承认,它所有的教义以及整个信仰体系的基础都是《圣经》;而各种不同的《圣经》文本一方面很容易会被抄错,另一方面很容易会被译错,因为翻译总是不能十全十美。假如教会还能承认,对文本的解释是一个综合工程,极为复杂,而不是像某些人自己所宣称的,他们能垄断解释权。假如真是那样,那么,今天,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争辩。”    
    “可是,”主任说道,“除了亲身体会某些历史教训,那些教训是十五世纪的教会基本上无法预见的;我们如何能知道,解释工作会有多么困难。”    
    “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的文化跟数以百计的其他文化的联系状况。每一种文化都有其自身的语言、历史和神话,以及独一无二的观看世界的方式。”    
    “因此,我的观点是,”那个年轻人说道,“是人文学科,只有人文学科,以及人文学科所提供的训练,使我们得以乘风破浪,穿过这个多元文化的新世界,那正是,”———他已变得万分激动,几乎是要拍桌子了———“正是因为人文学科的内容就是阅读和解释。正如我们的演讲人所说的,人文学科开始时是文本研究,后来发展成为一套原理,这套原理是专门用于解释的。”    
    “实际上,是人文科学,”主任说道。    
    年轻人拉长了脸,说:“主任先生,您这是在转移话题。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坚持说‘研究’或‘学科’。”    
    伊丽莎白想着,他这么年轻,这么自信。他会坚持说“研究”的。    
    “您觉得温克尔曼怎么样?”她姐姐问道。    
    温克尔曼?年轻人回过头来看着她,一副不理解的样子。    
    “温克尔曼是否会自动承认,他属于您所描画的那一类人文学者,即从事文本解释的技术员?”    
    “我不知道。温克尔曼是大学者。也许他会承认吧。”    
    “或者是谢林,”她姐姐紧接着说道,“或者是任何一位那样的学者,他们多多少少公开认为,较之于犹太教—基督教文明,希腊提供了一种更好的文明理想。或者是那样的学者,他们认为,人类已经迷失了方向,应该回到根源上去,重新开始。换句话说,他们是人类学家。洛伦佐·瓦拉———既然您刚才提到他———就是一个人类学家。他的出发点是人类社会。您可以说,最初的人文学者不是假装反对神学的人。不,他们不是。不过,他们假装是相对主义者。在他们看来,耶稣是深入他自己所处的世界的,或者,正如我们今天所喜欢说的,他自己的文化。作为学者,理解耶稣的世界,并给当代人解释那个世界,是他们的任务。正如在今后某个适当的时候,解释荷马的世界会成为他们的任务。以此类推,直到他们解释温克尔曼的世界。”    
    布里吉特姐姐突然停住了口,盯着主任。也许是主任给她发了某个信号?他是否不可思议地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布里吉特姐姐的膝盖?    
    “好,”主任说道,“很精彩。布里吉特姐姐,我们应该请您做一整个系列演讲。但是,不巧的是,我们已经安排了一些人。也许,等将来某个时间吧……”他让这可能性悬在空中。布里吉特姐姐优雅地低下了头。    
    


第五课第五课  非洲的人文学科(4)

    4    
    她们回到宾馆。伊丽莎白累了。她的肚子一直不好,她得吃点药,得躺下来。可是,有一个问题仍然困扰着她:为什么布兰奇要对人文学科怀有敌意?布兰奇说,“我不需要向小说求教。”这份敌意,是否是以某种纠缠不清的方式,冲她而来?尽管每一部自己的书一从出版社拿出来,她就诚挚地寄送给了布兰奇;但是,她无法看到任何迹象,表明布兰奇读过哪怕是其中的一部。她是否是作为人文学者或小说家或两者兼而有之的代表,在进入坟墓之前,被召到非洲去,最后一次去接受教训?布兰奇是否真的把她看成了人文学者兼小说家?事实是———她应该让布兰奇对这一事实有所了解———她从来就不是人文爱好者。在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布兰奇表现得有点像男人,太沾沾自喜,太自以为是。她应该纠正布兰奇的说法。    
    “温克尔曼,”她对布兰奇说,“你提出温克尔曼,是什么意思?”    
    “我想提醒他们,古典研究会走向哪里。会走向希腊主义。希腊主义将替代宗教,替代基督教。”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对于某些美学家来说,它有这样的替代作用。那些美学家受过高等教育,是欧洲教育体制的产物。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它肯定不具备这样的替代作用。”    
    “伊丽莎白,你没有抓住我的要点。希腊主义是一种替代。虽然古希腊可能很贫穷,但它能替代基督教的幻想王国;而且是人类有能力造就的。我指的是古希腊社会———尽管这很明显是古希腊社会的理想图景,那么,普通老百姓如何了解这社会呢?———他们可以指着那图景说,‘瞧,这就是我们应该过的生活———不是在来世,而是在今生。’”    
    古希腊的男人们半裸着身子,胸膛上闪耀着橄榄油的光泽;他们坐在神庙的台阶上,谈论着真与善;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四肢柔韧的男孩子们在摔跤,一群山羊在安心地吃草。自由自在的心灵,自由自在的身体。一幅比理想更理想的场景:一个梦,一个幻觉。但是,除了靠梦想,我们还能如何生活?    
    “我不是不同意你的看法,”伊丽莎白说,“可是,现在谁还相信希腊主义?还记得这个词?”    
    “你还是没抓住我的要点。希腊主义是我们关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幻境,是人文主义所能推出的惟一幻境。当希腊主义失败———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跟现实中人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人文主义也就破产了。中午吃饭时,那人为人文学科争辩,说人文学科是一套技术,是关于人的科学。像灰尘一样干燥。青年男女血气方刚,却把生命花费在整理各种档案材料上,或所谓的‘文本解释’上,而没有任何结果;他们图的是什么?”    
    “可是,希腊主义肯定只是人类社会历史的一个阶段。从那以后,关于人类社会生活可能的样子,已经出现了一些更大的、包容面更广的幻境。比如,阶级社会。或者,是那样一个世界,贫穷、疾病、文盲、种族主义、重男轻女、对同性恋的憎恨、对外国人的憎恨,以及许多其他糟糕的现象都已被消除。我只想指出,没有希望,人是活不了的;也许,没有幻想,也不行。假如你找到那些跟我们共进午餐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是人文学者,或者,至少是正在做卡片的人文学科的初入道者———你请他说出他的种种努力的目的;那么,尽管他会说得很委婉,但他肯定会回答说,他们奋斗的目的是为了改善人类的命运。”    
    “是啊。在那一方面,他们自己会表现出,他们是人文主义先辈们忠诚的追随者。先辈们给他们提供了一种关于拯救的非宗教图景。跟基督无关的复活。由人类自己独自完成。文艺复兴。以希腊人为榜样。或者,以美洲印第安人为榜样。或者,以祖鲁人为榜样。嗨,这不可能。”    
    “你说,这不可能。因为———希腊人该死,印第安人该死,祖鲁人也该死———尽管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该死。”    
    “我压根就没说过该死之类的话。我只是在谈论历史,谈论有关人文主义事业的历史记载。人文主义事业无济于事。除了教会,不可能有拯救的途径。”    
    伊丽莎白摇着头。“布兰奇,布兰奇,布兰奇,”她说,“谁会想到,你最终会变成这样一个强硬分子。”    
    布兰奇冲她冷冷地笑了笑。灯光在她的眼镜上闪烁着。    
    


第五课第五课  非洲的人文学科(5)

    5    
    这个星期天,是伊丽莎白在非洲的最后一个全天。她把这一天花在了玛丽安山上,那家她姐姐终其一生工作和生活的医院里。明天,她要到德班去。然后,从德班,飞往孟买,再由孟买飞往墨尔本。“就这样吧。布兰奇和我,”伊丽莎白想着,“今生今世,将不会再见面。”    
    她是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不过,布兰奇真正想让她看的,那隐藏在邀请书后面的,是那家医院。她知道布兰奇的想法,但她拒绝了。那不是她想看的地方。她的肚子不好,但还不用上医院。她在电视上经常看到有关那家医院的一切,太经常了,以至于她无法容忍自己再去看一眼:靠拐杖走路的双腿、浮肿的肚子,孩子们冷漠的大眼睛逐渐消逝,得不到治疗,得不到照料。“叫人来把这杯子从我这儿拿走。”她心里恳求着,“我太老了,太老太弱了,已无法承受这些光景。我只想哭。”    
    可是,这一次,她无法拒绝,因为她面对的是她的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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