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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舞派对-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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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疗室的窗外有一大片青草地,精神科的住院病人喜欢在草地上晒晒太阳。他们穿着蓝色格子的病号服,平静地散坐在花廊下,或是茫然地走来走去。
〃 维嘉一直都在怀念他的前任女友,不能自拔?〃 闻稻森问我。我犹豫了一下。
〃 不,〃 我坦白说,〃 后来,他爱上了另一名女孩。〃
那也是春天,维嘉带我去一间新开张的运动吧,里面贴满了体育明星的海报。吧台有一圈足球纹的装饰,台顶是一双巨大的橡胶手,手中托着加大码的足球。
维嘉和我打保龄球,我们换了软底鞋子,维嘉握住我的右膊,教我如何用力。我的技术很糟,但很卖力,出了一身的汗。维嘉叫了两杯茶,我们坐下来,看着别人打。维嘉把茶杯握在手掌中,眼睛盯着清冷的淡绿色的地板,突然徐徐说:
〃 苏画,我爱上了一个人。〃 单是这一句,已经荡气回肠。我很震惊,说不出话来。
〃 她就像一件贵重的商品,我爱上了她,但我并不知道是不是适合自己。〃 我作声不得,紧张得呼吸困难。
〃 而且,我没有机会知道她的想法,〃 维嘉抬起头,注视我,他的眼神是忧郁的,〃 苏画,这问题困绕着我。〃 我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如若他接着说,苏画,你爱我吗?我该如何回答呢,这难题已经足够叫我失眠整整一个星期。
但他不再说下去,他用毛巾擦擦汗,跳起来,继续击球。他的身姿很敏捷,右手托球,略略侧着身子,向前滑行几步,球离手飞去,轰地一下,把白色的瓶球全都撞倒。那一局他得了满分。
〃 可他从此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我轻轻对闻稻森说,略有惆怅。
大一的下半期,我做了一份新的家教,在周末的晚上辅导一名高三的女孩子。我是走惯了夜路的,但仍然喜欢打电话给维嘉,请他来接我。有时他穿着背心与阔脚裤,闲散地踱出来,在马路对面的报亭等我。他抱着胳膊,嘴里含着一支烟,有点冷、有点寂寞的样子。我朝他跑过去,看见我,他笑笑,掐灭烟蒂。我们沿着临江路慢慢走回去,这是一条新建的马路,路上行人稀少,街灯一盏一盏寂寥地亮着。我们不大说话,维嘉把手插进裤袋,嘴里模糊地哼着歌。
某天我们遇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得在人家的屋檐避雨,结果错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维嘉带我去他的家,他的客厅里有手绘的地毯,我们坐在地毯上看碟片、聊天。维嘉情绪很好,说了很多同事间的滑稽事,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我就在客房里睡,维嘉的卧室在对面,隔着窄窄的走廊。他大方地敞着门,我也没有关,我们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可以看见彼此的轮廓,很奇怪,我并不觉得窘迫。我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维嘉忽然说:
〃 你知道男人是怎么邀请女人上床的吗?〃 我一怔。
〃 男人们有成串的鬼话……〃 维嘉呵呵呵笑起来。
〃 我学几句给你听。〃 他说。他清了清嗓子,更换了一种哗众取宠的腔调。
〃 你说你不想跟我上床,想回家是吗?你穿得那么性感整个晚上用那种眼神扫我,现在你又要改变主意?〃〃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彼此了解,还等什么?〃〃别那么紧张。让我们上床,一切紧张就会消失。〃〃我想你知道我爱你有多深……〃〃如今活着可不易,与其明天死于核战争,不如及早体验一下做爱的感觉。〃〃我的房间里清晨的景致很美……〃〃不想跳舞?那我们用别的方式亲热亲热。〃〃你对友谊怎么看?两个人做爱会不会影响友谊?〃〃你放心,过了今晚,我一样尊重你。〃〃我的拉链开了……〃 维嘉擅长摹仿各种嗓音,他让我想起玩世不恭的美国西部牛仔。但上帝,他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好听。那些字眼就像软体昆虫一般,在我的身上缓慢地游移。中间维嘉沉默了片刻,然而他又继续说了下去,笃定地、轻佻地、肉感地,像一个调情圣手。
〃 你们之间,〃 闻稻森审视着我,〃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闭了闭眼睛。这也是我所不愿意相信的。
我听天由命地躺在床上,听着维嘉逗引的话语,心里有些甜蜜的犹疑,又有些尘埃落定的决绝。我在棉被里静静除去我的衣物,赤身等待。维嘉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只剩下安静的鼻息,他睡着了。我是多么渴望被他蹂跞,但你知道,我终究不能够穿一件暴露的亵衣,斜斜飞着媚眼,主动往他身上挤吧。
我们度过了干干净净的黑夜,早晨维嘉起身烤面包片,我把纸盒里的牛奶倒进两只玻璃杯。我们跑到露台上吃早餐,维嘉做事一向都不合章法。露台地势比较高,可以眺望远处的江面,江水雾蒙蒙的,隐隐有驳船的影子。维嘉的房子在明亮的光线中看来有些泥灰班驳,我建议维嘉重新整饬过。
〃 等你结婚的时候,就可以拥有最体面的新房。〃 我漫不经心地说。维嘉淡然一笑,他喝牛奶的时候竟然也点起一支烟来。他是那样的,不舍昼夜,手里总是有一支烟草,烟雾荡荡漾漾的,他整个人如在云中。
〃 女人,〃 维嘉的表情充满嘲弄,〃 所有女人在我眼里都只是器官。〃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像是骤然挨了一刀,开头只是诧异惊骇,血汩汩地自伤口冒出来,还不知道痛,待到五魂七魄重新归位,那才叫痛入心脾。
〃 我爱他,但我不懂得他。〃 我疲倦地扶住自己的额头。闻稻森拿起我面前的纸杯,帮我续一点开水。
〃 维嘉是太过复杂、太过邪气的男人,我无法把握。〃 我看着闻稻森,他眼里全是了解。
〃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感情。〃 他说。
我无可奈何地笑。闻稻森的想法循规蹈矩。我没办法说得更清楚,其实,感情并不是症结。我爱上维嘉,但不止是他本身。也许这说法有点乱。但那是真的。
那之后有一阵子我不大愿意见维嘉,但我每天晚上一定收听他的节目,他念很美的散文,播放一些怅然的歌曲。友子和银子流连于夜色以及男孩子的臂弯,而我与雅子就倚在桌边,呆呆听着维嘉的声音。听得恍惚起来,似乎他就在屋子里,带着动人的微笑,娓娓清谈。
沉寂了一些时候,雅子买了几盆草花回来,我说起维嘉院子里种的花木,雅子一听,缠着我去要几株栀子。雅子这样的小女孩子,最喜欢栀子茉莉一类白色芬芳的花朵。
我去了维嘉那里,他不在,我坐在台阶上等,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维嘉直到中午才从兼职的广告公司回来,见到我,若无其事,邀我一起午餐。他带我去一间新开张的粤菜馆,点了宫廷鲍鱼、桔汁官燕窝、几样清淡小菜以及新制的酸奶。我学着维嘉的样,把米饭倒进鲍鱼汁里,拌着番茄色的浓汤一起吃,滋味果然清鲜。
〃 老房子可能要拆,〃 维嘉闲闲说,〃 市政府的规划里要占用那块地。〃〃哦?〃 我吃惊不小。坦白讲,我热爱维嘉的房子。一个像维嘉那样有经历的男人应该有一幢上了年岁的古屋。
〃 我是没关系的,只要多补偿一点钱。〃 维嘉切下一块鲍鱼,用叉子送进口中,他吃东西的模样很享受,不像伍辰,伍辰是饕餮。
〃 我打算在30岁以后出国生活。〃 他用餐巾抹抹手,喝了一大口浓酿的酸奶。吃下去的食物堵住我的胸口。我无所适从地看着他。
〃 你要去哪里?〃 我挣扎着问。
〃 奥地利,〃 他说,他的眼里有一种光芒,〃 我要去维也纳定居。〃〃我一直在学习那里的语言。〃 他很快地说了一大串叽里咕噜的鸟语。我强迫自己镇定,在他面前保持不在意的微笑。
〃 那是什么意思?〃 我问。维嘉大笑起来,笑得呛住,使劲咳嗽。
〃 我们做爱吧,女士。〃 他一脸坏笑地翻译,犹自笑得发抖。我一口一口地把一大杯酸奶统统喝光。
〃 维嘉有些神经质,〃 我告诉闻稻森,〃 他的情绪很激烈,喜欢大声笑,也容易动怒,没有人知道他下一刻会怎么样。〃〃你绝对不可以对他认真,绝对不可以跟他计较,〃 我接着说,〃 否则你会伤得体无完肤。〃 闻稻森疑惑地眨眨眼。
〃 你必须相信我。〃 我决断地说。闻稻森笑了。
是日我对维嘉说了雅子想要栀子花种的事,维嘉沉吟了一下,他说这样吧,明天你叫雅子来,我的花圃好久没料理过了,她帮我锄锄草,我多送几样花种给她。我不由得笑,骂他小气,区区几毛钱的花种还要雅子以劳动力来交换。没想到维嘉是当真的,一定不肯给我,非要雅子去做花工。
我陪着雅子一起去,维嘉还在睡觉,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趁他回房间盥洗,我带雅子参观了他的宅邸,雅子的神情里全是不加掩饰的羡慕,她连声惊叹。维嘉循声走来,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他温和地对雅子笑笑。
〃 来,我带你们看看我外婆生前的屋子。〃 他说。我们跟着他,在走道尽头有一个长年封闭的房间,我一向误以为那是储藏室。维嘉开了门匙,窗帘是放下来的,屋里很昏暗,空气坏极了。维嘉取出打火机,点亮烛台,我看清楚了,那烛台是最古老的式样。不光如此,房间里陈放着的,全是古旧的雕花木床、八仙桌、太师椅,维嘉开了笨重的衣橱,里头挂着色彩暗淡的旗袍,领口有盘根错节的穗子,纽扣精雕细作,但因年深日久,不少地方已被虫蛀了洞,衣料握在手中,仿佛纸一样脆薄。
〃 太夸张了!〃 雅子乱七八糟、没心没肺地叫起来,〃 你们家没经过文化大革命吗?博物馆没找你们收藏这些宝贝吗?它们肯定值很多很多钱!〃 突然之间,她担忧起来,愁虑地说,〃 这样会不安全的,强盗知道了肯定要来抢,〃 顿一顿,她眉飞色舞地建议,〃 不如你安装一套红外线的防盗系统吧?〃 维嘉笑而不答。我们到客厅去,维嘉做了茶给我喝,雅子要牛奶,跟孩子似的,嘴角沾上一圈白泡泡。她喋喋不休地追问维嘉种种细节,维嘉耐心十足地说与她听。维嘉的外公早年留学德国,获得医学博士的头衔,维嘉的外婆出身于书香世家,颇有钱财,维嘉的母亲在七十年代为了维护家资,险些被棒槌打死——无非就是这些。但在雅子听来,也就是阿拉丁神灯一样的故事了,她睁大眼睛,无限崇拜地望着维嘉,几乎没像个好奇的婴孩一般流出唾沫来。
我们带走了十来样花种,维嘉就园艺的知识又给雅子讲了大半天,雅子什么都不懂,简直像个弱智,想必维嘉是很有成就感的。维嘉自然没叫雅子充当免费花工,反倒是他亲手做了火锅给我们吃,是典型的重庆味,辣得一塌糊涂。雅子又闹又笑,学着小狗,把辣坏了的舌头吐出来纳凉。雅子是无忧无虑的,没有爱,凡事都有可能。而我却感到寂闷。
维嘉吃得少,他微笑着,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但立即熄灭掉。他凑近身子,帮我和雅子布菜。多吃一些,他说,你们这两个小姑娘都太瘦。我对他笑笑。我不喜欢他的语气。
没想到粗心大意的雅子竟细心照料起从维嘉那里带回的花种,320 宿舍的窗台自此被浓密的植物所覆盖,花朵在整个春天渐次绽放,雅子买了一把水壶,在黄昏定时给它们浇水,嘴里唱着催眠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雅子柔和而快乐地一句一句唱出来,似乎那些花草全是她所疼惜的孩子。但自此我加倍惧怕黄昏。黄昏中总是漂浮着花朵的清香和雅子的歌声,以及一层灰雾迷离的死亡气息。
〃 雅子死去以后,我接管了她的花木,〃 我低声对闻稻森说,〃 毕业时,我全部移植回了成都,花了非常昂贵的一笔费用。〃〃它们都活着,在我的阳台上,〃 我轻声说,〃 与我朝夕相伴。〃
(C )
一个女孩名叫小君(维嘉的往事)
她有自己的名字,我不理会,固执地叫她小君。起初她总说,错了错了,我不叫小君。我很霸道,我喊她,小君。她说,呃?那样子就像是真正的小君。
我在学校认得她,她是系里的讲师,教英文,卷舌音发得很重。一直独身,穿深色的衣服,喜欢读《红楼梦》与杜拉斯的小说。课后她留住我,问我:〃 你不快乐吗?〃 这问题太突兀,我踌躇片刻,回答她,也不见得。她微笑,露出晶莹的牙齿,非常性感。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拿起板刷,帮她擦去黑板上的字,粉尘扑了我一脸。
夜里我在她的床上,她伏在我的身上,颤动不止,她的肚子像猫的肚子,暖郁郁的,有些微阻力。她脸上有一层苔绿,十分班驳与复杂,不是少女那种洁净的晕色。我叫她:〃 老师。〃 反复地、耐心地、屏声静气地唤她,老师。她抽搐不已面部失控地扭动,眼中一片透明的苔绿。
我依然上她的每一节课,怀着近似恶意的专注,忍受着白日的装模作样。她始终穿呆板的衣饰,携一只巨大的男用皮包,戴厚厚的眼镜,肃起面孔,从不注视角落里的我。课很长,不见终点。我面前的课本根本不曾打开,稀薄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苔绿色的脸。我想笑——人生如骗局。
但有关她与我的传言还是很快地散开了。我很迷乱,进了一间夜总会,伴唱。脚灯亮起小小的一点光晕,许多俗艳的女子绕在我身旁。
她的手臂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扬手板书,衣袖褪下,我看见那些针眼。我知道我得离开她。我在夜总会度过缭乱的黄昏及黑夜,拼命地唱歌,渴望摆脱人性的软弱。过后我被处分,她亦被停了课,买了迷幻剂,用针把胳膊扎得像蜂窝,还试图在我熟睡时注入我的皮肤。她愈来愈像野兽。
我憎恨我自己。幻想所有的挫折都会在下一秒自动停止。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总是说:〃 对不起。〃 缓慢地收拾屋子,点起一根香,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诉说她的愿望,她的唇如细雨缠绵。不知觉中她褪去睡衣,有一股丰美的水草气息源源浸来,她的内里干燥敏感。我的眼中有些湿。
我上着一堂一堂不可理喻的课,记了厚厚的笔记。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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