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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座珠帘-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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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这一说,是人地不宜。可是,怎么能把僧王调开?调开了又叫谁去?官文绝不能独当一面。我看——”恭王灵机一动,毫不考虑地就说了出来,“非曾涤生不可!”    
    他的话刚完,宝脱口喊一声:“好!而且,曾涤生在江宁也没有什么事了。”    
    “怎么能说没有事?”文祥立即纠正他,“江南的善后,百端待理,繁重得很呢!”    
    “这有李少荃在那里,他也办得了。”    
    恭王挥一挥手,阻止他们有所争执,等大家静了下来,他用正式作了决定的语气说:“我想,让曾涤生以钦差大臣的身份,驻扎鄂皖边境,剿办捻匪;李少荃暂署两江,不必兼江苏巡抚,那个缺……”他微微冷笑了一下,“有人等了很久了。”    
    大家都明白,那是指吴棠,没有一个人愿意说破。    
    “你们看,这样子办,如何?”    
    李棠阶和文祥不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时未有更佳的建议,就这沉默间,曹毓瑛说话了。    
    “这是正办!”他说,“湘军正在裁遣,淮军代兴,两江交给李少荃,最妥当不过,此其一。湘军刘铭传、刘连捷,已派到湖北会剿,有曾涤生去坐镇,指挥灵活,加上僧王的马队为奇兵,双管齐下,形势必可改观,此其二。”    
    事情就这样定局了。第二天面奏其事,恭王自觉如此调度,面面俱到,所以在御案前侃侃而谈,意气发舒,显得相当得意。    
    慈禧太后与他的态度,正好相反,表面仿佛默许,心中不以为然。这三年来她把曾国藩的奏折看得多了,字里行间,另有一番认识。曾国藩这个人最谨慎,总记着“满招损,谦受益”这句话,功名太盛,惟恐遭忌,金陵克复,推官文领衔会奏,就可以看出他的戒慎恐惧之心。目前又亟亟乎裁遣湘军,为曾国荃奏请开缺回籍养病,处处显出急流勇退的决心。然则让他到安徽、湖北边境去坐镇,使得僧格林沁在面子上很难看,他肯吗?他是不肯的。    
    再说僧格林沁,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他的威名所播,小丑会闻风而窜。现在派曾国藩去帮他的忙,就跟当初命令在常州的李鸿章领军赴金陵会剿一样,其中不独关乎面子,也怕别人来分功劳。曾国荃所不愿见的事,僧格林沁怎会愿意?    
    这话她不愿说破,说破了让恭王学个乖——哼!她在心里冷笑,恭王自以为本事大得很,让他去碰两个钉子,杀杀他的气焰也好!而且,这对僧格林沁也是一种鞭策:就像当初诏令李鸿章会剿,曾国荃深感刺激一样,会策励将士格外用命。既然此举于国家有益,那就越发不必多说了。    
    于是两宫太后认可了恭王的建议,吴棠调署江苏巡抚,算是慈禧太后意外的收获。这道旨意连同左宗棠封爵的上谕,定在十月初十颁发,作为慈禧太后圣寿节的一项恩典。


第二章歌舞升平(1)

    慈禧太后今年三十正寿,安德海早就在宫内各处发议论了,说她操劳国事,戡平大乱,皇上崇功报德,该显一显孝心,而况天下太平,正该好好热闹一下。慈禧太后本人也被说动了心,有意铺张一番。但这样的事,臣下无人奏请,自己就不便开口。当然,有“孝心”的人是有的,只是恭王口口声声要省俭,没有人敢贸然提议。    
    因此,以国服虽除,文宗的山陵未曾奉安的理由,国家的大庆典,依然从简。十月初十这一天,跟去年一样,皇帝一早由御前大臣扈从着,到长春宫来请安,侍奉早膳。然后于辰正时分,临御慈宁宫,由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在慈宁门外,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叩贺圣寿的仪典,就算告成了。    
    当然,宫内有小规模的庆贺节目,在粹芳斋接受福晋命妇的叩祝,接着开戏,皇帝亲侍午膳。这一顿饭在戏台前面吃了三个半时辰,从午前十点,到午后五点才罢。    
    福晋命妇磕头辞出,两宫太后命驾还宫。秋深日短,已到掌灯时分,慈禧太后累了一天,原想早些休息,但人声一静,一颗心倒反静不下来了。    
    在粹芳斋是百鸟朝拱的凤凰,回到寝宫便是临流自怜的孤鸾。每到此刻,便是她把“太后”的尊衔,看得一文不值的时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凡是遇到这样的心境,她就必须找一件事来做——什么事都好,只要使她能转移心境。有个最简单的方法,挑个平日看得不顺眼的太监或宫女,随便说个错,把他们痛骂一阵,或者“传杖”打一顿,借他人的哀啼,发自己的怨气,最见效不过。    
    但这一天不行,大好的日子,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忌讳。正在踌躇着,不知找个什么消遣好的当儿,一眼望了出去,顿觉心中一喜。    
    是大公主来了!她今年十一岁,但发育得快,娉娉婷婷,快将脱却稚气,而说话行事,更不像十一岁的小姑娘。慈禧太后十分宠她,不但宠,甚至还有些忌惮她,因为她有时说的话,叫人驳不倒、辩不得,除掉依她,竟无第二个办法。    
    于是慈禧太后自己迎了出去。大公主一见、从容不迫地立定,袅袅娜娜地蹲下身子去,请了个极漂亮的安,然后闪开,让跟着来的一名“谙达”太监,两名“精奇妈妈”跪安。    
    “谙达”太监张福有,手里捧着个锦袱包裹的朱红描金大漆盒,慈禧太后便即问道:“那是什么呀?”    
    “我奶奶,”这是指她的生母,恭王福晋,大公主说,“今儿进宫拜寿,又给我捎了东西来,我拿来给皇额娘瞧瞧。”    
    “好的,我瞧瞧!”    
    进屋把漆盒打开,里面花样极多,一眼看不清,只觉得都是些西洋玩艺,慈禧太后拿起一具粉红羊皮镶裹的望远镜朝窗外看了看,随手放下,又捡起一个玻璃瓶,望着上面的国字问:“这是什么玩艺?”    
    “香水儿!”大公主答道,“是法国公使夫人送的。”    
    “送给谁啊?”    
    “送给我奶奶。”    
    “噢!”慈禧太后又问,“送得不少吧?”    
    “就这么一瓶。”    
    听说就这一瓶,她心里的感觉就不同了。如果京城里就这独一无二的一份,这应该归谁所有呢?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大公主已经开口了:“我奶奶说,这瓶香水儿不敢用,叫我也留着玩儿,别打开。”    
    “为什么?”慈禧太后愕然相问。    
    “说是不庄重。让人闻见了香水味儿,说用鬼子的东西,怕皇额娘会骂。”    
    “小东西!”慈禧太后笑道,“你舍不得就舍不得,还使个花招儿干什么?”    
    “我舍得,我也不会使花招,拿这些东西来给皇额娘瞧,就打算着孝敬皇额娘的。”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十分高兴,把漆盒丢在一边,拉着她的手要跟她闲话。    
    “今儿的戏,你看得懂吗?”    
    “看,怎么看不懂啊?”    
    语气未完,慈禧太后随又问道:“今天的戏不好?”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反正我不爱听。”    
    这话奇了!从去年十月孝服一满,初一、十五常在漱芳斋演戏,听了这么多天,竟说“反正不爱听”。那么:“我看你每一趟都是安安稳稳坐着,仿佛听得挺得劲儿似的,那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规矩啊!”大公主把脸一扬,越显得像个大人了。    
    对了,规矩,在太后面前陪着听戏,还能懒懒地,显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来?她这一说,慈禧太后倒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了。    
    “照这一说,你是根本不爱听戏?”    
    “也不是,”大公主说,“我不爱听昆腔——昆腔没有皮黄好听。”    
    “你说说,皮黄怎么好听?”    
    慈禧太后自然不会没有听过皮黄,但宫里十几年,听的都是升平署太监扮演的昆腔,偶有皮黄戏也不多。近年“三庆”、“四喜”两班,名伶迭出,王公府第每有喜庆堂会,必传此两班当差。名为当差,赏赐极丰,演出自然特别卖力,名伶秘本,平日轻易不肯一露的,亦往往在这等大堂会中献技。大公主从小跟着恭王福晋到亲友家应酬,兼以她的外祖父桂良,父子两代都久任督抚,起居奢华,凡有小小的喜庆,都要演戏,所以大公主在这方面的见闻,比慈禧太后广得多。    
    她的领悟力高,记性又好,口齿又伶俐,讲刘赶三的丑婆子、讲卢胜奎的诸葛亮,把个慈禧太后听得十分神往,一直到上了床,还在回味。    
    怎么能够听一听那些个戏才好!慈禧太后心里只管在转念,要把外面的戏班子传进来,自然不可,听说那家王公府第有堂会,突然临幸,一饱耳福,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看起来在宫里实在无趣!    
    丢下这件事,她又想到大公主,那模样儿此刻回想起来,似乎与平日的印象不同。仔细一琢磨,才确确实实发觉,果然有异于别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丽太妃生的公主,才小她一岁,但站在一起来比,至少要相差三四岁。不能再拿大公主当孩子来看了!    
    不知将来许个什么样的人家?此念一动,慈禧太后突然兴奋,有件很有趣的事,在等着自己去做:指婚!    
    大清朝的规矩,王公家的儿女婚配,不得自主,由太后或皇帝代为选择,名为“指婚”。为大公主指婚,便等于自己择婿,更是名正言顺的事,不妨趁早挑选起来。


第二章歌舞升平(2)

    心里一直存着这样一个念头,第二天与慈安太后闲话时,就忍不住提了起来。“姐姐,”她问,“你知道哪家有出色的子弟没有?”    
    慈安太后听她没头没脑这一句话,一时倒愣住了。“问这个干吗?”她问,“是什么人家啊?”    
    “咱们那个大妞,不该找婆家了吗?”    
    原来如此!慈安太后笑了:“你倒是真肯替儿女操心。”    
    “六爷夫妇,把他们那个孩子给了咱们,可不能委屈人家。我得趁早替她挑。”    
    “到底还小。不过……”慈安太后停了一下说,“大妞还真不像十一岁的人。”    
    “就是这话喽。早年仅有十三四岁就办喜事的。”慈禧太后自言自语地,“早早儿地抱个外孙子,也好!”    
    “想得这么远!”慈安太后笑了笑,又说,“咱们自己那一个呢?”    
    “那一个”是指丽太妃所出的公主,慈禧太后的笑容慢慢收敛:“这个,当然也得替她留心。”    
    “嗳!”慈安太后点点头,“总归还不忙,慢慢儿留心吧!”    
    这一番闲话,说过也就搁置了。哪知旁边听到了的太监和宫女,却当做一件极有趣的事,在私底下纷纷谈论。消息传到宫外,家有十余岁未婚子弟的八旗贵族,无不注意,但心里的想法不同,有些人家认为“尚主”是麻烦不是荣耀,有些人家则怦然心动,颇想高攀这门亲事。    
    想高攀的自然占多数,其中有个都统,尤其热衷。他在想,大公主既为两宫太后所宠爱,又是恭王的娇女,这比正牌的公主还尊贵,一旦结成这门婚事,成了恭王的儿女亲家,外放“将军”,调升总督,不过指顾间的事。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错不得!    
    当然,他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有条路子在那里。这个都统是镶黄旗的,名叫托云保,在密云捉拿肃顺时,很出过一番力,因此为醇王所赏识。托云保家世习武,醇王又颇想“整军经武”以自显,便常找他谈兵说剑,渐渐把交情培养得很厚了。托云保心想,醇王福晋是慈禧太后的胞妹,隔不了几天就要进官,姊妹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一条路是一定走得通的。    
    于是他整肃衣冠,到了宣武门内太平湖的醇王府——来惯的熟客,醇王只是便衣接见,说不到三句话,托云保站起来请了个安说:“七爷栽培!”    
    醇王赶紧扶住他,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说?”    
    “听说太后要为大公主指配。七爷总听说了?”    
    “是啊!我听说了。怎么样?”    
    “我那个孩子,”托云保又请了个安,“七爷是见过的,全靠七爷成全了。”    
    醇王哑然。心里在想,托云保虽隶“上三旗”,家世平常。他那个独子阿克丹,人品倒还不坏,也生得很雄伟,像是个有福泽的,只是生来结巴,说话说不利落,这个毛病就注定了不能在“御前行走”,国戚而不能近天颜,还有什么大指望?    
    “七爷!”托云保又说,“我知道七爷圣眷极厚,天大的事,只凭七爷一句话。只要七爷肯点个头,我那小子的造化就大了。”    
    醇王让托云保这顶足尺加二的高帽子扣住了,心里迷迷糊糊的,仿佛也觉得这件事并不难,于是慨然答应了下来。    
    等托云保千恩万谢地辞别而去,他一个人盘算了一会,想好一套话教会了他的妻子,第二天醇王福晋便进宫去做说客。    
    在长春宫闲叙了一会家常,因为有宫女在旁边,不便深谈。慈禧太后对察言辨色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见她妹妹那种心神不属的神气,心知有什么私话要说,便给她一个机会:“走!咱们去!”    
    姊妹俩一前一后走出殿来,宫女一大群,当然捧着唾盂、水壶之类的杂物跟在后面,慈禧太后挥一挥手:“你们不必跟着!”    
    宫女们遵旨驻足,慈禧太后走得远远的,才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醇王福晋。    
    “听说太后要给大公主指婚?”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慈禧太后很有兴味地问。    
    “外面都传遍了。”醇王福晋又说,“七爷有几句话,让我当面说给太后听。”    
    “怎么着?他想做这个媒?”    
    “是!”醇王福晋笑着回答,然后把托云保父子形容了一番,自然是怎么动听怎么说。    
    “托云保这个人我倒知道。不过……”    
    “太后是嫌他家世平常?”    
    “可不是吗?”慈禧太后说,“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子弟,怎么轮得到他家。那阿克丹现在干着什么?”    
    “是个三等‘虾’。”    
    “可又来,连个蓝翎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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