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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六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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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跟着吃了几口,便又向窗外看去。天黑得很彻底,马路上只剩下人造的路
灯的光辉,这光辉就像是刚出锅的油条的颜色焦黄焦黄的。自行车道上已经不再像
刚才那样车水如流,此时已经几乎没有了行驶的自行车。这时却有一位老者从远处
的黑夜与焦黄的路灯光影交接的地方骑车向这边独行。他行的是逆行道,仿佛冲我
迎面而来,他蹬车很轻快,似乎有一股风在背后推着他。这大概是一个犟脾气老头,
或是一个跟儿女关系闹得挺糟糕的“邪驴”,不然这么晚了谁家儿女能够放心得下
让他一个人骑单车瞎溜呢?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他行驶着透过玻璃窗户也看见了我。
他在冲我微笑。我感到有一种他要将我穿过去的怪怪的感觉。他已临近窗户了,我
看清楚他骑的是一辆老式二六型自行车,噢,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先前骑车过去的
那个老头么。他仍在冲我微笑着,骑得很轻快。虽然有许多人与他相对而行,但他
总是能轻巧地绕过,向我驶来。
现在,我被他穿过了,我与他——这位老者——隔着一层玻璃窗户擦肩而过。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留下的是一对白色翅膀似的光影。瞬间,白色的光影消失了,
街道依旧是被焦黄的灯光统治着。
“你在看什么?你怎么老是发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爸爸把手中的
筷子放在托着茶碗的小瓷碟上。
我又被问道,而且这次我被问得手足无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近我的
确没什么错事,可是经他这么一问,我好像是真的犯了错。
“没有。”回答了一句后,我夹起一口“夫妻肺片”塞进嘴里。片刻,那“肺
片”就到了我的胃里。
“我只是刚才看见一个老头骑着自行车过去,从这边到那边。”我用手比划着,
极力想证明我刚才看见的情景。
“哪有什么老人骑自行车过去,你真是见鬼了,快点吃,别磨磨蹭蹭的,吃完
饭赶紧回家学习去。”
这时有一辆120 急救车闪着蓝色的警笛灯呼啸而过,这声音似乎在不远处的什
么地方静了下来。现在是8 点29分15秒,我往嘴里扒着饭,不时地还往嘴里送一口
腊肉,鸡块,肺片什么的。咸味,腊味,麻味,还有一丝甜味,夹杂着浓茶苦涩的
味道在我的嘴里咀嚼着,在胃里搅拌着。
坐在我对面的爸爸在8 点25分30秒左右时让我快点吃饭,吃完回家学习去。现
在他正用右手的无名指、小指与大拇指端起酒杯,而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香
烟。他先喝了一口啤酒,“啊——”了一声,那样子显得很过瘾;然后吸了一口烟。
几秒钟,烟从他的鼻孔与口中随意地飘出,混成一团,时浓时稀,他的面孔变成了
一幅不清晰的影象。
我与坐在我对面的这个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是在今天
晚上7 点30分来到这家酒馆的,现在是8 点29分59秒,红色的秒针奋力地颤抖了一
下。好了,现在8 点30分了,我这辈子又与这个男人处了一个小时。
村长的原则
孙志鸣
村长上午去塔镇开了一个会。去开会的村长很多,镇政府无法安排午饭,村长
们只好自行解决。
下午村长回来了,对老婆说:“上一次开会我是跟双庙村的王大牙一起吃的饭。
他作东,烫了一壶酒,要了一盘花生米,炒了个白菜肉丝,又炒了个土豆丝,
一人一碗鸡蛋面,花了他十四块五。这一次我作东,烫了一壶酒,炒了个土豆肉丝,
又炒了个辣丝猪肝,一人一碗清水面,共花了我十六块八。下一次开会打驴蹄张家
村的张秀山要作东,要请我和王大牙,假设他也能花十六块八,再下一次王大牙花
六块九买六碗鸡蛋面作东,他就跟我扯平了,但我们都没跟张秀山扯平……“
老婆糊涂了:“我糊涂了。”
“女人么。”村长接着说,“我们三个分开算,可是也不能光我们在一起自行
解决,还有十里铺村的裘爱竹,也要请。”
老婆说:“我真糊涂了。怎么还有女村长要请?”
村长说:“啥女村长!裘爱竹是爷们儿,鸡巴不比张秀山的短。”
老婆就吃吃地笑:“我看这帐难算明白。”
村长说:“算不明白也得算!这里面学问可大呢。”
“我那大学问村长,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扯平呢?”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扯平,这叫原则!”
正说着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嚷嚷:
“村长!村长!”
村长走出屋,见是村里的牛素彪。村长板着脸说:“你为谁嚎丧呢?你是怕天
塌不下来么?”
牛素彪声音才小一些,掰着指头说:“村长,是这样的。刘二大叔——咱在说
死人嘛,咱可不是在咒他。刘二大叔在世时,要给他的瘫巴儿子刘福采说媳妇,借
遍了全村也没借着钱,就借到了我头上。我想我也不急着娶亲,心里又可怜刘福采
兄弟,就一出手,五千哩!这不,刘福采媳妇也娶来了,他刘二大叔却一蹬腿,去
了!我现在又急着用钱,你知道,我的好日子都定下了,就在这个腊月里。我要花
钱,那借出去的钱就没地方要了么?”
“父债子还,这是原则。”村长不加思索地说。
牛素彪说:“可刘福采兄弟比他爹更穷,家里除了媳妇值钱,就没个能卖出钱
的东西。”
村长说:“借债还钱是天理王法。你回去,我去说。他是娶媳妇你也是娶媳妇
嘛。可你记住,以后再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了。有原则在这里,你怕什么!”
刘福采的女人挑着一副挑子正准备出门。她远远看见了村长,本不敢断定他会
向自己家走来,可村长已经在主动招呼她了。
村长说:“那谁,你爷们儿在家么?”村长不知道这女人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她叫崔小花。
崔小花赶忙要放下挑子,请村长进门,可村长又说:“你去挑水吧,我找你爷
们儿商量点事儿。”崔小花就挑着挑子走了。村长暗自觉得这个女人很好。
村长进了门。村长说:“福采,牛素彪找过我了,你们的帐请清了。牛素彪也
要娶老婆。”
刘福采坐在杂乱的灶柴堆里,像是埋在了里面。他没看村长,他在看灶柴。村
长心里隐隐觉得不快。
“欠债还钱,这个道理古已有之。”村长不耐烦地说,“你要怕你女人回来知
道你家娶亲借钱的事,你就爽快地把钱还了。”
刘福采这才说话了,声音很低,就像不是他说的。“我刘福采不欠牛素彪的钱。”
他说,“不欠钱,就不还钱,这个道理也是古已有之。”
村长就一怔。他知道刘福采开始耍赖皮了。果然,刘福采又说:“我爹借他的
钱,要他找我爹要去。我爹就在刘家坟地里躺着,他愿拿我爹的那把灰也成。”
村长见过的赖皮多了,村长沉得住气。村长不紧不慢地说:“福采,你要是以
为村里人可怜你,你就可以这么办,那就随你吧。你要觉得村子里不再讲原则了,
那也随你吧。你要再觉得天底下村长是无用的,那也随你。”
刘福采禁不住向他抬起头来,村长就看见了满脸的愁容。村长心里猛一颤。
院里传来崔小花挑水回来的声音。
村长不想再多说,转身要朝外走。
“村长。”刘福采突然叫了他一声。
村长便又回过头来。
“村长,请你告诉牛素彪兄弟,”刘福采说,“他看我家什么值钱,就拿什么
好了。”
崔小花走了过来,嘹嘹亮亮地笑着说:“村长,你要走么?”又责怪刘福采,
“你看你,也不给村长倒杯水。”
村长说:“我还有事。”就抬腿跨出了门。
“村长你走好!”崔小花在后面说。
到了路上,村长下意识地回了回头。他看见刘福采的女人还站在屋门口,在目
送他。这女人穿着结婚时的衣裳,一团新气。
村长在村委会等牛素彪。牛素彪来了,村长就说:“刘福采的女人,很好。”
“村长,妥了么?”
“那女人在刘福采家里,你会以为她走错了门。”村长说,眯眯笑着,“你看
一眼,心都要痒上半天。”
牛素彪心里没底,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了。“村长,”他说,“你说过的,
你要作主。”
“这样的女人在谁家里,爷们儿都不会忍心让她去挑水。”村长说着,好像刚
刚看到了眼前的牛素彪,“你说呢,素彪?”
可牛素彪一时没明白他的话,就没答。
“素彪,你能忍心让刘福采女人那样的女人担挑子去井上挑水么?”村长说,
“我看你不忍心。”
“我家不用到井上挑水了,”牛素彪说,“除了刘福采家,村里家家都在院子
里打了压水井。我不会让崔小花那样的女人担挑子挑水。”
村长就知道了刘福采女人的名字。他对牛素彪的回答是满意的。
“你得作主,”牛素彪说,“村长。”
村长听他这么说,就又有些不满意:“牛素彪,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牛素彪心里怦怦直跳。他嗫嚅着:“你说过……父债子还。”
“牛素彪,你怎么这样呢?”村长又说。
“我的钱真的就没地方要了么?”牛素彪快哭出声来了。
“你怎么这样呢?”村长说,“你不相信原则吗?”
村长一脸生气的样子。
牛素彪吓得不敢再吱声了。
“你看他家什么值钱,”村长说,“你就拿什么好了。我给你作这个主。”
可是,牛素彪又迟疑起来。
“我看他家没什么值钱,”他说,“家里一堆破烂,白给谁,谁也不要。”
村长想了想,点头说:“那倒是。我看他家也是满屋子的碎柴禾,打堆打堆也
卖不出百儿八十。他家里也就崔小花值钱。”
牛素彪一见村长也发愁,简直就要绝望了。“村长。”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眼里含着乞求,让村长都不忍看他。
“素彪,”村长突然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你能不能,宽限他一些时间,等
他日子好过了,再……”
“可我这个腊月里就要用钱哩。”牛素彪说。
村长接着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把媳妇娶来了,且娶了个崔小花这样的好媳妇,”村长说,“他就不能耽
误你娶媳妇!”
牛素彪心里说不出对村长这句话有多么感激。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表示赞同
村长的观点了,就那么浑然不知地傻笑了一声。
“你回去,素彪,”村长说,“我会想出办法的,这是原则问题哩。”
牛素彪千恩万谢地走了。
村长回到家里,他老婆就问他牛素彪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刚要说出实情,忽
然又怕她小看了他,就含混地说:“一件小事罢。”他老婆也认为不过是一件小事,
便不追究。他想了想,又说:“裘爱竹已经请过王大牙了……”却觉得一点心绪也
没有。再看看老婆,专心地在簸箕里拣坷垃,领口开着,露出半个胸脯。
很显然,老婆没在听。
村长说:“睡觉!”
这是白天。白天里村长要睡觉,老婆的心就一颤,眼睛就像看不清坷垃了似的。
黑夜里,村长很有精神。
老婆哼叽叽的,像只春猫。在村长的意识中,老婆却半是老婆,半是崔小花。
村长把精神释放出来后,就躺下了。可他是睡不着的,终于穿衣下了床。
在街上转悠了一阵,村长就发现自己是站在刘福采家附近。他走了过去。
刘福采家的屋里没亮灯,院子里也黑乎乎的。村长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把
刘福采叫出来。
村长觉得自己的听觉出奇地敏锐,他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这对他并不是陌生的。
他的身上一热,他想不出刘福采连双好腿都没有,竟会跟崔小花弄出这么大的
声来。
村长重又回到家里,老婆还没睡着。他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搂住了。他想,老
婆真是一种让人爱不够的东西。接着,他也就想到了牛素彪。在这样美妙的夜里,
牛素彪除了搂他自己,他还能搂谁呢!
第二天一早,村长就找到牛素彪。“素彪,”村长说,“你要刘福采还钱是干
什么呢?要娶媳妇吧。你娶媳妇干什么呢?”
牛素彪脸红得像颗西红柿。
村长知道他领会了,就接着说:“我想了一夜。我把主意想出来了。”
牛素彪像得救了似的,看着村长。可是村长又不说了。村长不停地点头,就像
眼前只他一个人。
“村长,”牛素彪小心地叫他一声,像在提醒他还有自个儿在这里。
“你既然也知道娶媳妇是干什么的,”村长说,“那就好办了。”
牛素彪就开始糊涂了。
“我是想了一夜哩。”村长说,村长撇下牛素彪,自顾走了,让牛素彪蒙了一
头的雾水。
村长来到刘福采家。崔小花看得出他又要对她家爷们儿有话说,就自觉地去挑
水了。
“你的女人真好,”村长说,“这么有眼色。”
“那咱就开始说吧,”村长说,“我昨天原是想过来问问你的,但我又想我是
用不着问的。福采,你自己说,你家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刘福采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目光就在屋里环视了一下。可他的确没能断定自
己家还有什么最值钱。这让村长为崔小花感到悲哀。
村长失望地叹了口气。
“福采,你能从亲戚那里借出钱来吗?”村长又问他。
刘福采摇摇头。
“这么说吧,”村长稍稍考虑了一下,“你到底能不能在这个腊月里借到五千
块钱?”
刘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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