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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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芎、黄柏一类滋阴除火的方子,说煎两服吃下去就好了。两服药吃下,老六并不见
起色,咽喉症状继续加剧,常常喘不过气,憋得一张脸青紫,脖子的皮肤也被抓得
鲜血淋淋。家里先后又请了几个大夫,各样方法使了不少,老六的病只是一日重似
一日。二娘急得没办法,托人给在欧洲的父亲打电报,那人回来说联系不上,说那
边朋友回电说,四爷上个月在法兰西,这个月又去了英吉利,漂漂泊泊毫无定踪,
下半年能转回德意志也说不定。

    老六病得在炕上抽搐,翻白眼;二娘急得在屋里一圈圈转磨,如今是想灌藕粉
也灌不下去了。

    舅姥爷来家,二娘向舅姥爷求主意,舅姥爷见了老六摇头说怕是不好。二娘说
孩子阿玛不在家,无论如何也得舅姥爷做主,这是他阿玛最喜欢的一个,真有什么
闪失怎么得了。舅姥爷说,再喜欢也不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打针吃药,救得
了病却救不了命,这都是有定数的。二娘说,真就没办法了么?舅姥爷说,容我算
算看。说罢摸出一大把麻钱儿,在桌上一把撒开,上为艮,下为坤,合而为剥卦。
二娘也是懂得易经的人,一见这卦象脸就白了,眼泪扑籁籁往下直淌。舅姥爷说,
你也看见了,这是天意,老天爷要收他回去,谁也没办法,挡也挡不住。二娘说,
舅姥爷是高人,万望想个变通的法子,救您外甥一命。舅姥爷说我有什么法子,你
看这卦,艮为山为止,坤为地为顺,顺从而止,上实下空,是困顿危厄之象;从卦
上看,鬼在本宫,外方得病,更在上三爻,必是外感风邪。外官也有暗鬼,伺机而
动,上下有鬼,内伤兼外感,是为杂症。鬼动卦中,药力也难扶持,虽良医也不能
救。天行也,有生有灭乃自然的法则,谁也违背不了的。

    舅姥爷说得没错,那天没过半夜,老六就被那二鬼夹持着奔了黄泉之路。

    老六生生是被憋死的,临死前,他在炕上辗转反侧,怪声号响,整如一条喝了
雄黄的大长虫,几个人也按捺不住。那时金家的孩子们个个敏声屏气,缩在自己的
房内不敢出来,静听着偏院里发出的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老六折腾到夜里,渐渐
地没了气息,挺了。直到偏院传出信说,六少爷走了,大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金家宅门里没有老六才是正常的。

    二娘抚着僵了的老六尸身哇哇大哭,说了许多没法儿向孩子父亲交代的话,大
家劝也劝不住。第二天,二娘让老张去白云观访武道长派几个道士过来做法事。老
张去了又回来了,说老道没派来道士却让带回一张画得花里胡哨的符,让贴在偏院
的门口。老张传达老道的话说,什么法事也不要做,金家这个老六从根上来说就不
是什么正经东西。老道没有道破他的来龙去脉就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让他知趣一
点儿,赶快上他该去的地方,别再祸害人了。亲戚们此时谁也不再说什么“贵人自
有天相”的话了,舅姥爷说,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没落住终不能算这个家里的人,
给他一副薄棺材高底葬了就是,也算他没白到世上走了一遭。

    那副寒碜的白皮棺材抬进院来的时候,二娘见了几乎心疼得昏了过去。她说从
没见过这么破烂穷酸的棺材,连漆也不上一道,用这样的棺材来装殓她的儿子,让
她何以能心安!我母亲也说,这棺材太差了点儿,装街上冻饿而死的倒卧还差不多,
装金枝玉叶的哥儿忒不合适,于金家的身份也不相称。二娘让管事的去换,被刘妈
拦了,刘妈说,太太糊涂了,哪儿有空棺材抬进又抬出的道理。舅姥爷的主意没错,
太太忘了哥儿“应该长在贫贱之家”的话么,命中注定就是命中注定的。还哥儿一
个舒坦自在吧,让他顺顺当当地托生,比什么都好。

    二娘不再坚持,眼瞅着四个杠夫抬着那口薄棺材吱吱扭扭地出了门。

    老六死的那年是八岁,他没能过了阴历冬月初十他的九岁生日。

    应了武老道“三、八岁”的预言,父亲当年还问过人家“三、八岁当怎样”,
当怎样呢,就当这样,老道没有直着说罢了,天机不可泄露。

    以现在的观点来看,我们家老六的死因当是白喉,是白喉杆菌引起的一种传染
病。搁今天,配以抗生素治疗绝不致引起死亡,就是到了老六最终的窒息阶段,只
需将气管切开也不是没救。可在七十多年前,医疗条件有限,老六就那么匆匆忙忙、
稀里糊涂地走了,想来让人遗憾。

    最遗憾的是我的父亲。据我母亲说,父亲从国外回来以后知道了老六的事情大
病了一场。经过那场病,父亲的头发全部脱光,终目迷茫恍惚,走路打晃,得两个
人架着才能从屋里北炕走到南炕。对父亲这场很著名的病,北京的小报上有过报道,
说他老人家因为失子悲伤过甚,得了伤寒。我后来想,伤寒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传染
病,它是由伤寒杆菌而传染的,跟老六怕没有什么直接联系,那时候的人把伤寒跟
老六挂在一块儿,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三

    我在这个家里长成一个浑沌的小丫头的时候,二十多年已经过去,就是我们家
最小的男孩老七舜铨,也进入了青壮年的行列,成了京师名画家。随着时间的消磨,
人们对老六的传说已经淡而又淡了,金家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那个忧郁的、早逝
的男孩儿。

    偏偏我是个爱幻想的孩子,在孩童时候,想象在我的生活中占了很大成分,我
常想的人物就是那个神奇的、半人半龙的老六。他和母亲给我说的老马猴子,和大
家时常谈论的院里的狐仙,和我所向往的一切神神怪怪一起,活跃在我的精神生活
中,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一回,父亲领着我去一个叫做“桥儿胡同”的所在,以我粗通文字的水平,
已经能认出胡同口墙上的蓝色搪瓷标牌,是“雀儿胡同”,不是“桥儿胡同”。而
父亲偏说是“桥儿胡同”,让我回家对母亲也务必要说是“桥儿”,不能说是“雀
儿”,否则以后就再不带我出来遛弯儿。在北京人的发音中,“桥儿”和“雀儿”
实在没有什么不同,前者是二声,后者是三声,往往说快了就“桥”、“雀”不分
了。但父亲则嘱咐我一定要将两个字分清楚,万不可弄含混了。

    父亲去桥儿胡同没坐他那辆马车,他坐的是三轮。我坐在父亲身边,听着身底
下链条的喇喇响声,从小洞里看着车夫一弯一弯的背影,只感到困倦,想睡觉。父
亲拍着我的肩说,别睡啊,留神着凉。我唔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清醒。父亲说,马
上就到你谢娘家了,你要听话,别淘,跟你六哥好好玩儿。我问哪个六哥……父亲
说当然就是那个长犄角的六哥,还能有谁!我听了一激灵,困意全消,我说,真是
咱们家的老六吗?父亲说,当然。

    胡同很小,没有雀也没有桥,只有一堆堆的烂布,臭气熏天地堆在各家的房前、
门口,让人恶心。事后我才知道,这些破布都是从脏土堆捡来的,洗净晾晒干了,
用糨子打成袼褙,卖给做鞋的鞋场。一块袼褙能卖八大枚,八大枚能买一斤杂面。
这片地面,家家都打袼褙,家家都吃杂面汤,成了“桥儿”的一道风景。

    父亲领着我来到一个略微干净的小院里,院里北房三间,东房塌了,南面是一
溜儿墙,有棵歪斜的枣树,死眉瞪眼地戳在那里。树底下有个半大小于在撕铺陈
(铺陈,老北京话,是指破烂的布头,或制作衣物的下脚料。),往板子上抹糨子,
将那些烂布一块块贴上去。墙下一排打好的袼褙,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亮光,冒
着腾腾的水汽,显得很有点儿朝气蓬勃。小子见我们进来了,头也没抬,一双沾满
了糨子的手,依旧灵巧地在那块板上抹来抹去,没受到丝毫影响。

    父亲叫了一声六儿,半大小子“嗯哪”了一声,没有显出热情。

    这时,从北屋里闪出个四十岁左右的白净妇人来,脑后挽了个元宝鬏,穿了件
蓝夹袄,打着黑绑腿带,一双蓝底蓝花的绣花鞋,浑身上下透着那么干净利落,透
着那么精神。

    父亲让我管她叫谢娘,我叫了,谢娘把我揽在怀里,夸我是个懂事的丫儿。谢
娘身上有股好闻的胰子味儿,跟我母亲身上的“双妹”牌花露水绝不相同;相比较,
还是这胰子味儿显得更平淡,更家常,更随和一些。我喜欢这种味道。

    我们被谢娘让进屋里,屋里跟谢娘一样,收拾得一尘不染。炕上铺着白毡子,
被窝垛垛得整整齐齐,八仙桌上有座钟,墙上有美人画,茶壶茶碗虽是粗瓷,也擦
抹得亮晶晶的,东西归置得很是地方,摆设安置得也很到位,谢娘是个很能干的人。
从谢娘和父亲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她对我们家里的情况相当熟悉,对我几个母亲的
情况也是了如指掌的。我还听出来了,谢家搬到这儿的时间并不长,是父亲给找的
房,谢娘还跟我父亲商量要把塌了的东厢房盖起来,说六儿大了,该有他自己的屋
子了。谢娘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把父亲当做了这家的主人,那份柔情,那份依赖
和她对父亲的那份神态,是我几个母亲都没有的。父亲很舒坦地喝着一种叫做“高
末儿”的茶,所谓的“高末儿”,就是茶叶铺将卖剩的各类茶的渣子归拢在一起,
一种极便宜的茶。父亲喝着这种茶,和谢娘说着话,所谈均离不开柴米油盐,离不
开东家长西家短。父亲对这院房,对谢家的投入精神令我吃惊。在我的眼中,这完
全是另一个父亲,一个陌生的,我从不了解的父亲。在金家,谁都知道父亲是个不
管不顾的大爷,他搞不清我们院有几间房,搞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财产,更搞不清他
十四个孩子的排列顺序和生日。人们说四爷真是出世的散仙,洒脱得可以,言外之
意是“四爷真是糊涂得可以”。“糊涂”的父亲索性以糊涂装糊涂,很充分地利用
了“大智若愚”这个词儿。

    见我很注意他们的谈话,谢娘显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将院里的半大小子喊进来,
推到父亲跟前,让那小子管父亲叫“四爹”!

    小子很不情愿地看了他妈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没张嘴。

    谢娘说,叫呀,没你四爹能有这个家吗?

    那小子被逼不过,闷声闷气地蹦出一个“四爹”来,连我也听得出,这个“四
爹”叫得勉强极了,被动极了,很大程度他是冲着他的母亲叫的。我毕竟年纪小,
对这个“爹”的含义相当的模糊,在我们家里,没有人管父亲叫爹,我们都叫阿玛,
现在桥儿胡同有人管父亲叫“四爹”,我只是觉得新奇。

    被叫了四爹的父亲很激动,他把那个叫做六儿的小子拉到跟前,很动情地细细
打量着。我敢说,我的父亲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用过这种眼光,都没有透
出过这种温情,单单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身上,流露出了这么多的爱,让人不能
不嫉妒了。

    父亲让我管他叫六哥。

    我说,我得摸摸他的那两只角!

    父亲就让六儿弯下身来让我摸,六儿低下头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才不
管他高兴不高兴,一双巴掌毫不犹豫地伸向了那个长得并不周正的脑袋。

    在粗硬的头发中间,我摸到了一左一右两个突起,尖而硬,有半拉枣那么大。
我很兴奋,用手捏着那两个硬疙瘩使劲地掐,六儿很粗鲁地用胳膊把我搪开了。我
恼了,我说明明还没有摸好,他就这样,这次不算,我得重摸!

    谢娘嗔怪六儿不懂事,说小格格要摸你就让她摸摸怎的了,也摸不坏。又说六
儿多着一双糨子手,也不洗干净了就进来,一股馊臭的味道,留神把格格熏坏了。
谢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六儿就愣愣地站着,一副傻相。谢娘对父亲说,不让他打袼
褙,他偏要打,拦也拦不住,这都是受了近处街坊的影响,跟着什么就学什么。父
亲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得念书。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理,无以立。学
而优则仕,要想将来能出人头地,学问是第一的。说罢让谢娘明日打听附近有没有
什么像样的学校,送他去念书。

    六儿说,我不念书。

    谢娘说,你这叫不识抬举!

    六儿说,我不让人抬举。

    谢娘说,是你四爹让你念的,你四爹能害你!

    六儿不说话了。

    谢娘让我继续摸六儿头上的两只角,我说不想摸了。

    我对六儿脑袋上的两个硬包已经失去了兴趣。

    父亲打发我和六儿出去玩儿,谢娘让六儿带我到小摊儿上买些酸枣面、铁蚕豆
什么的零食。特意嘱咐他,别让街上那些野孩子们欺负我。

    我跟着六儿出了北屋,他并没有带我去买酸枣面的意思,依旧蹲在南墙根打他
的袼褙,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向往着那酸枣面和铁蚕豆,心里就对他充满怨恨,
一个又臭又穷的烂小子,有什么了不起呢,就是我们家的小狗巴儿也比他懂事,比
他会讨人喜欢。

    呸——我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没理我,将一块块破布抹平整了,贴在抹了糨糊的板子上,一层又一层。

    北屋的窗帘拉上了。

    六儿的脸更阴了,他把手里的糨糊摔得啪啪响。

    我想看看父亲和那个谢娘在窗帘的遮挡下在做什么。孩子的好奇心驱使着我,
我悄悄向那窗户还回过去。

    就在我刚刚贴近窗户,把舌头伸出来,要舔那窗户纸的时候,我的辫子被人揪
住了。一双黏糊糊的手,毫不留情地拽着我的小辫,直把我拉到南墙。我疼得龇牙
咧嘴,对脸色铁青的六儿喊道:你要干吗!

    六儿压低声音恶狠狠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操、你、妈!

    在金家,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对我有过这样憎恶的态度,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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