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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海蠡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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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朱氏皆并宗之。复尝于武夷山中,与道家南宗祖师白紫清(玉蟾)交往颇切,欲随之学道而不得请。且化名崆峒道士邹沂,注《参同契》。纪昀力证其事。有曰:
殆以究心丹诀,非儒者之本务,故托诸廋(sou)辞欤?考《朱子语录》论《参同契》诸条,颇为详尽。年谱亦载有庆元三年,蔡元定将编管道州,与朱子会宿寒泉精舍,夜论《参同契》一事。文集又有蔡孝通书曰:《参同契》更无罅漏,永无心思量,但望他日为刘安之鸡犬耳云云。盖遭逢世难,不得已而托诸神仙,殆与韩愈贬潮州时邀大颠同游之意相类。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道家类》朱子撰《周易参同契考异》按语)
复次,明代大儒如王阳明,亦初习佛法天台止观,且曾于定中得相似神通,后复失之。又三度求道于道人蔡蓬头,不遂而罢。终成一代儒宗,《王文成公年谱·辛酉事》有云:
先生录囚,多所平反。事竣,遂游九华,作《游九华赋》,宿无相化城诸寺。是时,道者蔡蓬头,善谈仙,待以客礼,请问,蔡曰:尚未。有顷,屏左右引至后亭,再拜请问,蔡曰:尚未。问至再三,蔡曰:汝后堂后亭,礼虽隆,终不忘官相!一笑而别。闻地藏洞有异人,坐卧松毛,不火食,历岩险访之,正熟睡,先生坐旁抚其足。有顷醒,惊曰:路险何得至此?因论最上乘。曰: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后再至,其人已他移。故有会心人远之叹!
宋明诸儒,固皆出入佛老,尤多取自禅宗,而复排斥之者。而究之取者或为糟粕,舍者皆为精华,其见地诚多罅漏!近世梁启超评之甚当。《万有文库·清代学术概论》三中有云:
唐代佛学极倡之后,宋儒采之,以建设一种“儒表佛里”的新哲学;至明而全盛。此派新哲学,在历史上有极大之价值,自无待言。顾吾辈所最不慊者,其一:既采取佛说而损益之,何可讳其所自出,而反加以丑诋?其二:所创新派,既非孔孟本来面目,何必附其名而淆其实?是故吾于宋明之学,认其独到且有益之处确不少;但对于建设表示之形式,不能曲恕;谓其既诬孔,且诬佛,而并以自诬也。明王守仁为兹派晚出之杰,而其中此习气也亦更甚;即如彼所作《朱子晚年定论》,强指不同之朱陆为同,实则自附于朱,且诬朱从我。
又云:
进而考其思想之本质,则所研究之对象,乃纯在昭昭灵灵不可捉摸之一物;少数俊拔笃挚之士,曷尝不循此道而求得身心安宅,然效之及于世者已鲜;而浮伪之辈,摭拾虚词以相夸煽,乃甚易易;故晚明狂禅一派,至于“满街皆是圣人”,“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道德且堕落极矣。重以制科帖括,笼罩天下;学者但习此种影响因袭之谈,便足以取富贵,弋名誉;举国靡然从之,则相率于不学,且无所用心。故晚明理学之,恰如欧洲中世纪黑暗时代之景教。
禅宗与理学之渊源
两宋学术,既受禅宗影响而兴,其工夫见地,又不能深入禅宗心法之奥,灯分余焰,以立理学一门,而成一家之言;其来龙去脉,略如上述。若其讲明心性之理,参究天人之际,罅漏至多,不及详矣。清初诸儒,如黄黎洲、顾亭林、李二曲、颜习斋、王船山辈,以遭逢世乱,鉴于宋明诸儒空疏迂阔之弊,力图矫正;以四朝之“平时静坐谈心性”,无补时艰者,欲悉举而反之。且目宋明诸儒,均为怪物,若谈虎而色变者然,亦已过矣。以学术而言学术,但论其内容之价值,至措之以收效于治平,而非治学者之责;衡之史乘,千百年间,学为圣贤仙佛者,代不乏人,而治臻上理,比隆前古,反多不觏,此岂为学者所能悉任其咎乎?
无论理学家学术思想之造诣如何,其一己之律己持躬,大都淡泊自甘,不求温饱,善恶之际,辨别尤严,岩岩行履,深有合于佛家之大乘行道,或同于比丘之戒律精严者,此皆足资矜式。宋末如文天祥,虽未标于理学之门,然观其所作《正气歌》,足为其人格之崇高代表,从容就义,殉道以终,非学究天人之际者,其孰能之?明代如王阳明之功业彪炳史册;此外,如李二曲、黄宗羲、顾炎武辈,其学养多从理学中陶冶而来,以成其充实光辉之美;故理学之陶钧万类,鼓铸群伦,其功实不可及。
综观理学之整个体系,可析为一大纲、两宗旨、三方法:一大纲者,要使学问与道体合一,至于“极高明而道中庸”,此为朱陆及各派之所同;两宗旨者,即朱子以“道问学”为尚,陆子以“尊德性”为主。“道问学”须多识前言往行,以博识弘文为务;“尊德性”则以体会得心性本然,则本立而后道生,其余皆在其中矣,此朱陆之所以异也。然其宗旨虽异,但皆主张从用工夫入手,至用工夫之方法,则有主“敬”、主“诚”、主“静”之不同;不论其用工夫方法以何者为是,而此所称用工夫之实,稽之先儒,均乏前轨,《语》《孟》之教,未尝及斯,《大学》所举之止、定、静、安、虑、得之次第,不过提示其要略耳。夫用工夫之说,本起源于佛法中之禅定,唐宋间禅宗之辈,不论僧俗,统皆于此致力,儒者效之,乃倡致学之道,必须于静中养其端倪,所谓“主敬”、“存诚”,皆止静工夫之一端耳。禅定所诣,差别多途,毫厘有差,谬隔千里;况禅定之极,仅为佛法中一种“定解脱”之学,至于“慧解脱”,则当尤有进焉。理学儒者于静定工夫,确有一番心得,但论其极致,大抵至于初禅二禅境地者为多,若言圣凡迥脱,如肇法师所云:“能天能人者,岂天人之所能。”非其所诣矣。禅宗三祖有言:“才有是非,纷然失心。”理学家者,尤皆未脱此一圈套,如能进而超越乎此,则两宋理学,当别有一番面目矣。
宋明诸儒之论心性、理气、性情、中和、形上、形下、已发、未发之理,皆有其独到之处,故认心身性命之学,宇宙万有本体之元,都已透彻见到,只从此一理上出发,未免有草率之嫌。充其所学,只是心理学上最高修养,使妄心意识,磨砻干净,留个荡荡无碍,清明在躬,即认为是妄心净尽,天理流行,衡之唯识家言,正是澄明湛寂之处,尚为第七末那识窠臼也。以言禅宗门下,正好痛吃辣棒,此中理则,比引繁多,姑置毋论。
以去人欲之私,存天理之正,为理学家修养之鹄的,如程明道云:“天理二字,是我自家体贴出来。”程伊川云:“人只有个天理,却不能存得,更做甚圣人。”周敦颐主“诚”,平生以默坐澄心,体认天理。伊川及朱晦庵(熹)则主“敬”,上蔡之“常惺”,龟山主“静”中观喜怒哀乐未发前,作为气象。和靖之使其心收至不容一物。虽皆精辟独到,要之不外乎有个澄澄湛湛境象,都是识阴区宇,若到禅宗门下,首须痛捧一顿,教令放下,直叫大死一番,贬轧得无地可容,而后转身一路,方可认得从来门户;若此之不落凡情,即取圣量,尚非知解宗徒所取,以言证悟,戛戛乎难矣。以此而论宇宙万有本体,终不外以思量分别之心,从我此心内之宇宙,比拟万有之宇宙,以推测其似,非究竟之理也。禅宗心法则超于是;故理学家言,若引之哲学思想范畴,则有可取,谓其进乎道矣,实为大有问题。
明儒王阳明,远绍陆象山心法,世称其已近于禅,其著名之四句教,为毕生学术思想中心,至有以之与禅宗心法并提者,实则大误。四句教云:“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为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若心之体,本无善恶,则此体为一废物,意动而忽生善恶,此善恶之来,纯出无根,而其于心体两不相关,何须为善去恶;为善去恶又与心之体有何关系?纵不为善去恶,心之体亦自无善无恶也,此其误一。心既有体,在善恶之意未动以前,非绝无善恶,为潜伏于体中耳;此心可称之曰性善,亦可称之曰性恶;因善恶两俱潜伏。如心之体,在意未动前,是净明无过;则应准《大学》之义称之曰“至善”;否则当用《荀子》之意,称之曰“本恶”;何得言无善无恶。无与有乃相对意义,各代表绝对之词;天下之无,何能生有,既认有心之体,而云无善无恶;于辩正名词上,不免过失;不若以“无”易“非”之为有当矣,此其误二。四句教中,为学得力处,只是一个“知”字;“良知”得辨其善恶,是以用为善去恶工夫,返此动意之初;如返之于无,则终成一个废物,明此心性何用?最不解者,此“知”之一字,又从何处生起?“良知”若从心体自生,心体绝非无物,“良知”若从外来,于心体绝无交涉;况此一知者,为是意动,为非意动?若为意动,落在善恶中矣;若非意动,“知”之一字,即为心之体,何云无善无恶为心之体,此其误三。阳明以一代儒宗,其四句教纲领,大误如此,世不之察,推为心性理学之极则,殊为识者所惜!儒师针石老人者,尝为文辨之,论说颇当。 大慧杲禅师有言曰:
而今学者,往往以仁义理智信为学,以格物忠恕一以贯之类为道;只管如博谜子相似;又如众盲摸象,各说异端。释不云乎!以思惟心测度如来圆觉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临生死祸福之际,却不得力,盖由此也。杨子曰:学者所言复性,性即道也。黄面老子云:性成无上道。圭峰云:作有义事,是惺悟心,作无义事,是狂乱心;狂乱由情念,临终被业牵,惺悟不由情,临终能转业。所谓义者,是义理之义,非仁义之义;而今看来,这老子亦未免析虚空为两处;仁为性之仁,义乃性之义,礼乃性之礼,智乃性之智,信乃性之信;义理之义,亦性也;作无义事,即背此性,作有义事,即顺此性,然顺背在人,不在性也;仁义礼智信在性,不在人也;人有贤愚,性即无也;若仁义礼智信在贤而不在愚,则圣人之道有拣择取舍矣;如天降雨,择地则下矣。
所以云:仁义礼智信,在性不在人也;贤愚顺背在人,而不在性也。杨子所谓修性,性亦不可修,亦顺背贤愚而已矣;圭峰所谓惺悟狂乱是也;赵州所谓使得十二时,不被十二时使也。若识得仁义礼智信之性起处,则格物忠恕一以贯之在其中矣。
肇法师云:能天能人者,岂天人之所能哉!所以云:为学为道一也。(示人)儒者之见,若能进而体会于善恶、心物、理气之外,打破漆桶,则知佛出世入世之言,与乎心性“修齐治平”之道,悉在其中,何被滞于化迹,析虚空为两橛哉!
理学与禅宗之异同
宋兴七十余年,学术黯淡,至安定、泰山、徂徕、古灵兴起,始以师儒之道明正学,而范高平(仲淹)、欧阳庐陵(修)实左右培掖以成。逮仁宗末年,五大儒并世而生,理学门庭,于以建立;厥时禅宗声教,正方兴未艾也。
百源(邵雍)濂溪之学,皆源出道家。宋初道士陈抟之“先天图”四传而有百源,衍为象数术之宗主;“太极图”亦三传而有濂溪,濂溪复于僧寿崖处得先天地偈,乃互参而明性命之理;二程于此二者,素皆不喜。横渠(张载)之学,主于论气,以变化气质为穷理尽性至命之道;及朱晦庵则统集诸说,以集其大成。陆象山有谓其学无师承,有谓其源出上蔡(谢良佐);后有谓学于僧德光。至若洛(伊川)学后人,多归于佛;程门高弟,如荐山(游酢)等终入于禅;横浦(张九成)实问道于大慧杲禅师,而识旨归,此皆显明可徵者,余犹未尽。百源之学,纯出道家外,诸儒初皆出入佛老固无疑矣。
在儒言儒,宋代理学,自有二程出,方揭示宗旨而立门户。其初如高平之《潜虚》,百源之《皇极经世》,濂溪之“太极图”,固皆宗于易学象数,以窥天人之秘者。迄濂溪之《通书》始括《语》《孟》《学》《庸》之要,以阐述性命根源。同时横渠著《正蒙·西铭》,以训示学者,理学根基,实植于此。诸儒之学,要皆宗于孔孟,汇于五经方为其道统之正者。
而宋代诸儒,大抵于禅道之学,有所参悟,方得启发其真知,只可论其成分多少,实不能别其参杂有无。
盖自唐代禅宗兴盛以来,道家学术,亦受其影响,而起一大变,融会圆通,大有人在,亦学术潮流之必然趋势
也。及宋代禅宗特盛,禅师兼通儒学,以佛理说《中庸》周易》及《老》《庄》之学者,著述颇多。而佛学说理,采用名言,多有取于儒书,固皆参研启发互资证明。儒者参禅,一变而有性理之学产生,实亦时会使然。其后之辟佛诽禅者,皆囿于道统观念,限于社会风气。而明达之士,犹多缄默。综其原因,厥有二者:一、为学目的与方法之不同。二、见地造诣之不同。儒者为学目的,学究天人之际,而以立人极(人本位)为宗;故学须致用,用世而以人文政教,为儒者之务;故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入世准绳。佛学目的,以学通天人造化,但初以立人极为行道镃基,终至于超越人天,出入有无之表,应物无方,神变莫测。故以佛之徒视儒者,犹为大乘菩萨道中人;而以儒者视佛,则为离世荒诞者矣。复次,儒者为学之方法,以“闲邪存诚”、“存心养性”、“民胞物与”尽其伦常之极为归。佛者则以不废伦常,但尽人分为入道之阶梯;形而上者,尤有超越形器世间之向上一路,则非儒可知矣。有善喻者曰:譬如治水,儒者但从防洪筑堤疏导为工,佛者更及于植树培壤等事宜。远近深浅,方法迥异,此其为学目的与方法之不同者,一也。儒者出入于禅道,从诚敬用工入手,于静一境中,体会得此心之理,现见心空物如之象,即起而应物,谓“内圣外王”之道,尽在斯矣。而禅者视此,充其极致,犹只明得空体离念之事(亦可谓之但知治标),向上一著,大有事在(方可谓之治本)。而儒者于此,多皆泛滥无归也;若有进者,如洛学后人、象山门人,多遁入禅门矣。此其见地造诣之不同者,二也。至如理学而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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