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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9-暗访淮河-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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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苦无告的梅宋华,送丈夫到岸上取水、买药
我们走到一个坐着老年妇女的小舟边,询问有关情况。妇女一脸哀苦,说名叫梅宋华,和丈夫一起以船为生,平时都在入江水道上捕鱼捞虾,只是这几日污水来了,他们无水可吃,还用了河里的水,导致头晕、腹胀。只好停在这里。丈夫则去岸上买药去了。“除了河,我们没有取水的地方,就是知道污染了,也只能这样。只不过不知道这次污染这么厉害。”梅宋华的小船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放一个盛水的塑料桶。就在三河闸头的岸上,还有几个卖死鱼的农民。见天色已晚,死鱼无人问津,也就散了。另一家四口人在整理渔网,并没有理会我们。
这家人老两口带上一对中年夫妇。我们走过去拍了一些照片,他们仍一言不发。问及污染水情况,30多岁的高福林让我们看了他的手和脚。边上一位告诉我们,污水过洪泽湖,已经稀释过了,大家觉得没什么。下水时没有注意,结果皮薄处全都溃烂了。所以他们家把渔网拉到岸上,不再下水了。
高福林溃烂的手
我们在盱眙县、洪泽县都了解到,污水团到来时,湖水呈劣五类。但在数十亿立方米水量稀释后,仍有如此“威力”,让人不可思议。我们在三河闸边还闻到一股来自厂房里的恶臭味。公路上的人指给我们看,约一公里处有一个农民院落式的企业,气味就是那里散发出来的。闸边有一条小河,流出的是红色的水。要我们看,这味、这水,不可能是“达标”的。借用杜牧的一句诗“改造”一下:纵使下游再下游,也应无计避污流!
淮河过三河闸后进入高邮湖。高邮湖661平方公里,水量约7—8亿立方米,是南水北调东线的重要输水线。正常情况下,淮河及沂、沭、泗南下污染水体经洪泽湖、白马湖大水量稀释和自然净化后,对高邮湖影响相对较小。但枯水年或长期干旱时,污染同样会影响到高邮湖。而高邮湖在接纳污水后,又通过扬州市附近的三江营闸门,注入长江。据盱眙县环保局胡爱华局长说,只要洪泽湖出现污染,扬州市民就会反映自来水出现异味。这次沙颍河、涡河污水团是在前有丰水、后有洪峰的情况下下泄,到洪泽湖惨相已有描述。到高邮湖仍使部分地区鱼虾死亡,湖水水质严重下降。尽管扬州三江营长江入口以北都是淮河流域。但污染表象有所减弱,加上时间关系,我们没有继续下行,而是折返南京乘飞机赴北京,赶发我们的稿件。考虑主管部门的“承受能力”,我们本想写得缓和些,可面对湖水和渔民,我们无法回避客观存在的事实。商量之后,我们拟定的稿件题目是《一场暴雨揭出淮河治污“十年之丑”》。此稿2004年7月30日中午交新华社特稿社签发时,有新闻快报说,本次特大污水团先头已进入长江了。
第三部分:暗访淮河——风风雨雨万里行重走“癌症村”(1)
重走“癌症村”环境污染的最直接结果,就是生态链的毁灭和人的健康的丧失。在全线走访淮河之后,我们的工作原本可以结束。但新闻作品问世后强烈的社会反响,还引出了一场与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副院长、研究员的争论。这迫使我们深入探究淮河污染的一些具体问题。8月下旬到10月,我和小蔡又开始重走沙颍河一带的“癌症村”,寻访淮河水生养殖、探讨淮河流域饮水安全问题等。“癌症村”的现状令人怵目惊心。尽管有些人和事我并没有亲历,但小蔡记录下淮河污染的恶果。这已是9月下旬,本是淮河流域最好的季节:天高气爽,羊肥稻香。而且刚过雨季,大部分地区应该是草青水绿。但这次选择采访“癌症村”,让本来提起淮河就心情沉重的我们,这次的心情更是沉重加沉重了。我和小蔡分头而行,小蔡去河南沈丘,我自驾车去了蚌埠。河南境内沙颍河畔一些“癌症村”的详细情况,小蔡了解更多,综合或部分转述如下:“走进这些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村庄,看到的都是人们绝望无助的表情:有人已经死了,有人在等待着死亡;家里只要有人得了癌症,便欠下一辈子也无法还上的债;没得癌症的人正担心着不知哪一天会被查出癌症……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癌症和死亡!”小蔡在一篇公开稿件中还写道:“每到一个村庄,人们便开始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在几天的时间里,记者走过了河南沈丘、安徽阜阳、安徽宿州等地的10多个‘癌症村’,晚上回来整理完照片和笔记后,记者根本无法入眠,眼前闪现的都是白天采访所见的凄凉景象。”新华社安徽分社专门派出了车辆,小蔡先到了河南省沈丘县。有“淮河卫士”之称的霍岱珊,是该县一位摄影爱好者,她引领小蔡到县城北郊乡东孙楼村。最先见到了村民王子清。王子清哥哥、弟弟、婶婶和叔叔都死于食道癌。“真的不愿意提这事,一提就心酸,”王子清一边抹着泪水,一边说:“我们这个100多人的大家族,有30人左右是死于消化系统癌症。得食道癌的最多,不用医生检查就知道,因为大家看这病看惯了,一看症状就晓得怎么回事。”王子清怕记者不信,特地描述了食道癌的症状:“一开始吃饭不太顺利,后来只能喝稀饭,到最后越来越困难,什么都吃不了。”“和以前不同,现在谁要是得了癌症,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在沈丘县周营乡孟寨村孟宪伍家门前,记者看到了一排坟墓,共有六座,其中一座是新的。孟宪伍告诉记者,这里葬着两家人,其中一家四口都死绝了。他们都死于消化道癌症,最年轻的30多岁,最大的也只有50多岁。孟寨村村支部书记孟春田介绍,近10年来,村民患食道癌、胃癌、肠癌、肝癌、肺癌死亡98人,仅今年上半年已死亡肿瘤病患者9人;新发现的肿瘤病患者6人;村民患心脑血管疾病的300多人,村民常年拉肚子的占80%以上。
在沈丘县周营乡孟寨村孟宪伍家门前,记者看到了一排坟墓,共有六座,其中一座是新的“王世友,51岁,死于脑瘤;萧俊海,57岁,死于直肠癌;王洪生,72岁,死于恶性食道癌。今年9月1日一天,周营乡黄孟营村就有3人死于癌症。”该村党支部书记王林生告诉记者,他们这个有2400多人的村子,14年来已有114名村民因患癌症去世,其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岁。仅今年7月8日到9月底,村里就有9名癌症患者去世。除了这些死者以外,目前村里尚有21个癌症病例。“以前有人家办丧事,我都要去帮忙,现在哪家办丧事,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再看到那种悲伤的局面。”王林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一般说来,乡镇上都不会有专门做死人生意的寿衣店。可在周营乡的集市上,记者在相隔不到50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两家寿衣店。寿衣店的女老板告诉记者:“乡里有好几家寿衣店,生意都不错。以前我们还要问人家是怎么去世的,现在什么都不问了,十有八九是患癌。”一旁的退休医生徐汝成则苦笑着说:“乡里的寿衣店都产业化了。”沈丘县北郊乡马塘村村民刘永军家的院子停放着一口棺材,这口棺材是为今年57岁的刘永军准备的。记者采访时,刘永军已经穿上了白色的寿衣,瘦得只剩骨头的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死亡。沿沙颍河向东南方向约80公里,到安徽省阜阳市颍东区向阳办事处岳湖行政村。这也是一个癌症高发村。该村岳湖前队村民范文中有两个小孩都是在20多岁时患消化道系统癌症去世的。队长范泓然告诉记者:“像范文中这样的一家有两个年轻患癌者还不止一户。这些年来,队里得癌症的人特别多,年龄也越来越小,20…50岁的居多。”
孔贺芹的创口让人想象不出该有多么痛苦。
“有钱钱顶着,没钱命顶着!”由于这一带农民原本非常贫困,加上绝症高发,可谓雪上加霜。记者所走过的10多个癌症高发村有一个共同特点:破败而萧条。这里的家庭一旦有人患了癌症,要么四处举债,让患者多活几天;要么不去治疗,等着死亡;还有的患者没钱治疗,却又忍受不了病痛,最后便选择自杀来早点结束生命。癌症不但花去了村民们一辈子都挣不回的钱,也带走了一些家庭的主要劳动力。
第三部分:暗访淮河——风风雨雨万里行重走“癌症村”(2)
今年41岁的孟宪鑫是记者此次采访的第一位癌症患者。据介绍,孟宪鑫生病已经将近20年了,从急性胃炎到慢性胃炎再到直肠癌,常年拉肚子。这么多年来,每天要吃五六块钱的药,现在已经有一种药断了没钱再续。孟宪鑫告诉记者:“我对不住两个孩子,家里还是过年的时候吃了顿肉。孩子晚上做梦老是嚷着要吃肉,可我哪有钱买肉给他们吃?”言者无泪,闻者潸然。
黄孟营村村民孔贺芹从26岁那年开始患直肠癌,四年内动了三次手术,大肠已经切除完了。记者见到孔贺芹的肚子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疤,而刀疤旁,又有了硬块。孔贺芹告诉记者:“为了治病,我家已经花了七八万元,欠了一堆债没法还。今年收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晒干就卖掉了,一点口粮都没留。”“我早就想死了,死了干净,免得拖累家人。但又舍不得两个孩子,但不死的话哪还有钱看病!就是现在欠下的债一辈子也还不上啊。”“丈夫一直逼着我看医生,否则他就喝农药。这叫我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
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松家先后有两人患食道癌。他的爱人在37岁得了食道癌,怕连累家人,上吊自杀;父亲也死于此病。母亲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极度厌恶井水。王子松的邻居告诉记者:“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被癌症弄得家破人亡。”
瘦得皮包骨头的癌症患者刘永军,穿着睡衣躺在病床上……“癌症村”和水污染只有统计学的关联,暂时并没有科学家研究定论。在正式发表的公开稿件中,我们并没有把水污染与癌症高发挂起钩来。但此次走访癌症村,每到一处,村民们便向记者控诉水污染给他们平时生活带来的巨大不便,和对他们身体造成的伤害。而记者在采访中一次次证实:凡是癌症高发的村庄,一般都坐落在被严重污染的河流附近。东孙楼村地势低洼,四面环水,村西为王庄沟,村北为兀术沟,村东为颂华沟,村南为100多亩的大坑塘。村民反映说,村庄周围沟塘的水通过沙北干渠来自于沙颍河,10多年来,村庄被黑水环绕,常年臭气烘烘,令人不堪忍受。村民的压水井只有5—10米深,随着沙颍河污染的加重,村里的井水越来越难吃,有的还发黑发臭,一碗开水有半碗水垢。村里干渠两旁的20多户人家中,每家都有食道癌患者,有的一家两三个。东孙楼村村民王子清2年内打了4次井,从10米深逐步加深到15米、20米、35米,井水还是不好吃,他的孙子、孙女在城里上学,每逢放假,都要带着纯净水回家,他们不敢吃家里的怪味水。黄孟营村周围有5条沟、16个坑塘和沙颍河相连。该村支部书记王林生告诉记者,他们村里有一条干渠由于受污染严重,水一天要变换三次颜色,早上起来的时候是绿色,10点后开始发红,中午12点之后变浑黄。村里现在已经听不到青蛙的叫声。“听人说地表水和地下水是相通的,人喝了这样的‘毒'水,不生病就不正常了。”王林生说。沈丘县石槽乡陈口村就坐落在淮河主要干流沙河边。该村支部林书记刚做完胃切除手术。林书记告诉记者,陈口村地势高出沙河水面10多米,村民们平时打的水井就在10多米深,因此,村民平时喝的压水井水等于就是沙河水。这沙河水一年四季都是被严重污染的,村民们长期喝的就是这样的污染水。为证明饮水肯定有问题,马塘村村民刘永前现场给记者烧开了一壶水,记者看到壶里的开水上面明显漂浮着一层白色蜡状物。刘永前告诉记者,他家做饭非常麻烦,要把水烧开后先沉淀,然后去掉沉淀物做饭。这样的演示,我们不只一次、一地看到。记者在从癌症高发村到宾馆的路上,偶尔透过车窗看到了一条河流,便让司机停车。记者一下车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再细看,河里流的都是黑水。果然如村民们反映:污水没有一天停止过。“淘米难,吃水难,两岸日夜饮毒泉!白天呕吐饭难咽,夜晚枕泪人怎眠!
第三部分:暗访淮河——风风雨雨万里行重走“癌症村”(3)
抗旱难,灌溉难,毒汁滚滚入良田。禾苗半枯收成少,农民心中似油煎。生育难,养育难,优生优育成空谈。天上人间花朵尽,聪明儿童变低残。”这摘录的几句,是小蔡离开河南沈丘时,向导霍岱珊提供的沈丘县志里《潇湘神·颍河难八首》中的词句,说不上是好诗,但道出了受污染之苦的淮河人民心声。由于种种原因,“癌症村”采访时间并不长,但两篇报道刊发后,引起了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高度重视。温家宝总理作了长篇批示。随后,卫生部、科技部、中国科学院、国家环保总局等纷纷派出专家,实地考察研究。地方政府也按要求,对有不幸遭遇的农民提供救助。还要提及的,我们为了“癌症村”采访,差一点以身殉职。那是2004年12月23日,江淮地区迎来第一场大风雪,同时气温骤降。第二天,我和小蔡、新华社安徽分社摄影记者王雷一起,乘坐安徽分社的丰田越野吉普,一大早出发,计划再访“癌症村”。路上,大雪渐止,但严寒把雪和被重车碾压融化出来的水都冻成了坚冰,行走非常困难。常常感到身下的轮胎在打滑,动辄一身冷汗。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们选择了稍远点的六安-叶集-霍邱-阜阳公路。车到新修的霍邱段,路上的车子不多,黑色的柏油路面积雪也少了许多,车行速度可以快一些了。3个小时,大约行驶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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