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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一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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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公园里发生了一桩命案。凉亭边,一个男人把一个男人干掉了,好像
前者手持的凶器是把水果刀。我在望远镜里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我本来打
算报警,但我最终放弃。首先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其次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
斗,再者似乎报警对我没什么好处,一旦警察发现我的行为,会没收我的望远镜。
我倒并不一定可惜望远镜,我无法忍受生活就此被打乱。就像一场大雨,使得公
园里的老人无法在户外健身,他们的脸色将比天空昏暗。
今天我仍会去公园等待那个黑衣女子经过。不过,我不再只是跟踪她直到她
走进那幢高级写字楼。我走到她面前,当面告诉她:我喜欢你。虽然行为听起来
愚蠢,但我抓住时机,有勇气告诉她我的想法。我不在乎她墨镜下面容的美丑。
4 、「上午·公司·拇指」
我走进办公室,打开抽屉,取出小镜子,用小鱼的眼光打量自己。脸部的曲
线又从两天前的疆域往外扩展了几分。别人也许会说那点变化细微。但小鱼敏感,
不可能察觉不到变化。难道真如小鱼说的“总有一天,拇指脸部的曲线将从它的
轨道逃逸”?我情愿眼角添几道皱纹,而不是看到下巴层次分明。我用手指按了
一会儿下巴,仿佛感受到小鱼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滚动。
刚才我喝水了?镜子里我的唇膏明显淡化。我得再次修饰唇线。小鱼喜欢我
干净的样子。她建议我不必刻意化妆。“过度的粉饰,会使你脸庞看起来格外圆
润。不必打眼隐、钩眼线也许这样做会使你的眼睛看起来精致,但脸上其他的部
位则会相对粗壮。”小鱼的理论,“女人的脸,世界地图。如果你是个女人,首
先要学会如何简单而愉快地周游世界。”
我不断往空腹倒水,不过我谨慎了,再没让杯子接触到嘴唇。喝水,真如传
说中的,能够减肥?好象没什么效果。几个月来,我吃饭只食素菜和水果,每天
坚持步行到单位,不坐电梯上楼。但我还是在不断地发胖。我怕胖,可我觉得如
今又胖了。我忐忑不安,尤其我尚未看到小鱼走进办公室,无法预知她怎么取笑
我。
走过窗台的时候,我望向窗外。楼下或许恰巧出现了小鱼的身影,她正仰起
脸,看到我。为此我预备粲然的微笑。小鱼的说话声又隐隐出现:“你这个唯美
的姑娘。”
电话铃响起。是我办公桌上的电话。它连响几下。我站在窗边,不敢去碰它。
同事走过来,接过电话。
“喂,您找哪位?”
“哈,您打错了。”
“没关系。”
挂上话机。同事问:“拇指,没事吧?你脸色好像不对。是不是病了?”
我摇头。
还好,不是小鱼打来的。她是个工作狂,我总预感她会突然病倒。其实她病
了也好,她会比任何时候更需要我。卑鄙我唾弃隐匿在黑暗处的自己。小鱼怎么
会生病?
我常胡思乱想,尤其当小鱼不在身边。
5 、「上午·路上·小鱼」
秋季翻越夜晚,抵达永城。
我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穿过的黑色高领体恤,外面加了块披肩,同样黑色的。
今年我添置了许多黑色的衣服和饰物。黑色,让我感觉安全,它似乎比其他颜色
更容易吞没污秽。我从去年开始喜欢这个颜色。如果去年那天,我穿的是件黑色
的衣服,我完全可以融化于夜色,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注意我,也许后来我也不会
因为看到白色的衣服上的血迹,承认噩梦的真切。
那人的眼里有我变形的眼睛那只眼睛里还有一个变形的人物那个变形人的眼
里还有无数个变形的我。我没看清他的面目。
我要叫喊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胸口沉闷。
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星空,在晃动中消失。
很久以后(我无法确信),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学生时代长跑到极点时我
听到过那种声音,只是这次并非爆发自我的体内。
有种刺痛令我昏厥。
当我醒来时,痛楚还隐约存在身上。裤带松懈,我的下半身裸露,那里冰冷
得足以落霜。几片树叶覆盖私处,我系上裤子,顺手打掉树叶。
我起来。走动。胯下,剧烈的痛。
天蒙蒙亮,中山广场上人很少。当我挪动脚步,走出小树林的时候,太阳还
没有完全弹出地面。我在广场的长凳上坐下来。我发现白色的裘皮大衣上几滴刺
目的血迹。什么动物受伤了,我这样想过。
我呕吐。随后,换了张长凳。
街道上人很少,后来人多了,人很多,大家都勇往直前,后来人又渐渐少了。
有几位长者,走过我面前,他们打量我。始终没人问我?quot;你怎么了?“他
们都走开了,一声不吭地走开。我丧失哭诉的环境和对象。中午的时候,我完全
可以自己走路。路上我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我受到袭击,为什么选择我,难道
我有什么不对?我再次看到了血迹,我想是因为我穿着白色的衣服。
每次走过广场,我还会想到那晚。我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当天下
午,我坐在公司里,保持镇静。同事们大多准时离开办公室,我还在电脑前,盯
着屏幕上被我删掉又恢复的汉字:死。“小鱼,你怎么了?”拇指问我。“没什
么?”拇指走过来,伸手摸我额头:“你不是病了吧?”“没有。”拇指的声音:
“你怎么了?”我扑进她的怀里,号啕不已。如果没有拇指,我想我会疯掉。我
只在拇指前哭过一次(后来每次都是她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哭泣)。
拇指是我第一个朋友。她和我之前的朋友房间里的金鱼一样:习惯用眼睛说
话。
很长一段时间(一年很漫长),我恐惧男人。我觉得我可以替代他们,或者
拇指可以替代他们。生理上我不需要他们,心理上我不依赖他们。男人对女人的
了解,不可能超越女人对待女人。
之前,男人无法让我怦然心动,而当拇指揭开我衣服的刹那,我才会呼吸急
促。她的指尖顺延我的脊背下滑,我几近窒息,惟有吐出呻吟。我预感,我将湿
润。
后来,他出现了。他神情忧郁,胆怯地注视我,他让我联想到孤独,他让我
想到自己的单薄。他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他只是站在喷水池边,等我走过去。
我回头,看到他,仓皇地低下头。他的羞涩,引起我的好感。他的眼睛让我安静。
他越来越清晰。
我和拇指说起那个男人的出现,她居然哭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我的。
你那么美丽,你的美丽足以让男人忽略你的身上有过伤疤。”拇指把丰满的身体
淹没在棉被里。我坐在床头,抽出一支“圣罗兰”,点燃。拇指问:“你会去找
他么?”“那个男人?我会的。我知道他正在找我。”拇指继续哭泣。我安慰她:
“我没有说要和你分开。”拇指破涕为笑。有时候女人很可怜。
他果然出现在那里。我决定今天走近他,和他认识。也许只是为了尽快将他
忘记。我朝他走去。
6 、「中午·公司·拇指」
我将办公桌上仙人球窗台。办公室内空气稀薄,中午是仙人球一天中最幸福
的时刻。它来到阳光底下,与种植在阳光下的若干绿色生物一起尽情呼吸,瞻仰
天光。熟悉的景物,是否让它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广袤的农场,肥沃的动物粪便,
骤然生发的雨水,还有自生自灭的每日的阳光。假如我是仙人球,我会更需要阳
光:保持体内水分的均衡,不至于过早得霉变或枯萎。
通常在下班之后,和小鱼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的阳光初露端倪。
“要我等你么?”我用公司的内线电话招呼小鱼。小鱼说:“不。”透过局
部雕花的玻璃窗,我看到她在点头。我故意倔起嘴,她取下眼镜,补充一句:
“又不是第一次逗你,生什么气?”我们事先约好下班后去哪里,却不不明确到
那里做什么。
小鱼的心情已经好转,开始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开玩笑。她说都是因为我的
存在。我心说:只是时间正消磨记忆。表面上,我莞尔一笑,心里的池水不再平
静。
我没吃午饭,压根没有食欲。
昨天晚上,难道小鱼说的是真的?她怎么还没来公司?她真的去找那个男的
了?
7 、「白天·看守所·田鼠」
有只蟑螂企图从墙角爬出铁栅栏。一个狗熊相的混蛋伸出比栏杆还粗的手指,
将它碾死在灰暗的灯光下。我沉默了半晌才过去,给了那家伙一脚。顿时,几个
人从暗处蹿起,用散发着尿臊味的被子捂住我的头。接着对我拳打脚踢。妈的,
几个人打我一个,还下了狠手。“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老子出去,非废了你
们。”不过,这次犯的事大,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出去。
加上公园里那次和审讯时的一次,一个晚上我就被人扁了三顿。昨天是几号,
我要记住那天。我喜欢那个倒霉的夜晚。要是有个像我老爸一样粗暴的男人和我
单干,那才过瘾。可惜我爸前几年得心脏病死了。跟我混的小兄弟,各个都像孙
子一样对我俯首帖耳,他们都尝过我的皮带和靴子的味道。我看他们当中迟早有
人会受不了,然后抬起头,挥手给我一记耳光。我等着这一天。我把他们的心思
说出来:“你们有种,现在往这儿给我来一下。”我把脑袋给他们,很失望,几
分钟后,我觉得脖子凉,把脑袋原封不动地收了回来。
要是公园里那男人完蛋了,我就算杀了人。尽管是第一次杀人,我也会被判
得很重。要能永远呆在笼子里,就算走狗屎运了。估计熬过长夜的机会,不会太
多。闭上眼睛,你看到是黑暗还是纯白?要不是现在站不起来,我倒想再和他们
再干一仗,起码还可以提前知道答案。
昨晚,我看到的那个胖子难道是鼹鼠?胖了,牙齿还露在门外。看来那家伙
混得不错。穿得像个公务员。还搞上了女朋友。妞长得水灵,打扮前卫。换以前,
就拉过来使使当然朋友的女人我田鼠一般不会动。除非,鼹鼠不认我这个兄弟。
念中学的日子已十分遥远。鼹鼠不一定还会把我放在心上。他不会再肯替我背黑
锅,让老师和同学误会是他往严厉的英语老师包里放了一把死苍蝇。他还会看得
起我么?这个杀人犯。
让人产生敬畏之情,不是我的目的。靠偷点、抢点银子,混日子过,不是我
的前途。无所事事在永城里晃着,不是我的出路。没有朋友喝酒吹牛,没有女人
暖和半边床的日子,不是人过的。我该干点什么才好?晚上,我收完几笔保护费
后,坐在中山广场的八角凉亭里嗑瓜子,盘算着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能不能到别处去磕瓜子?”
“我怎么你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搂着女人问我:“你是不是欠揍。”
“什么?”
“你小子要是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
“妈的!”男人冲了过来。
我往边上一闪,从裤兜掏出水果刀,一按弹簧,照着那人的肚子就是一下。
8 、「下午·公司·拇指」
小鱼的父母今年随她姐姐一家去了加拿大,原本就很大的房子愈加空荡。虽
然路上小鱼提醒我,别在屋子里迷路。真正身处其间,我还是心生迷路时才有的
恐惧和寒意。房间多,且房间结构相似,每间房内又摆放形状一致的长方体玻璃
鱼缸。鱼缸的背后总闪烁着几盏光怪陆离的灯泡。
发觉每间房屋间细小的差别之前,我惊诧:小鱼会从我的眼前突然消失,又
像鱼儿一般从角落探出脑袋。每次,小鱼都告诉我,她发现我忽然不见后,才来
找我。我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极力证明自己寸步未行。小鱼微笑道,你已经是
在隔壁看这条鱼,你随着一条鱼从另外一间房间游荡至此。我喃喃自语,我失忆
了……
刚才我往她家打了几个电话。没人在。听筒里传出空洞的长鸣。想必电话铃
声已把屋内许多鱼儿的酣梦惊碎。
快到下班了时间,我还没见到小鱼。有种叫空虚的东西,爬上心头。
我在厕所和办公室间往复。我不断地工作完成自己的份额,去接揽别人的定
量。我疲倦,我不是他们说的:勤劳的拇指。我不想让他们注意我,我喜欢他们
当中的有些人顺理成章地将工作递给我。我不想再花太多的心思承受时间的煎熬。
与其让内心疲惫不堪,还是让身体不断运作、大脑不停地运转。
我不在意别人的忽略,但不能忍受小鱼对我的冷落。
她说过“你现在是我的全部。”
可是那个“现在”成为了过去。
公司里有许多电话找她。小鱼是我所在的服装设计公司的总设计师。这家公
司的存亡在于她的去留。老总跑过来厉声问我:小鱼怎么手机不接,家里电话也
不接,是不是也去加拿大了?
“我怎么知道?”我第一次大声对上司说话。说的是实话,我还是在原地不
安地晃动。我抓起皮包冲出门外。
某些个体的存在,足以代表整体的意义。眼下小鱼作为一个生命,对我而言
意味着全部。
9 、「中午·公园·小鱼」
他和我保持一段距离,依然默默地跟随我,仿佛我未尽的影子。我找把长凳
坐下。侧身看他,他果然低下了头,用眼角偷窥我的举动。背后街市的流动衬托
了他的安静。
我示意他可以坐到我旁边。他为何迟疑?把手插入口袋,又取了出来,他重
复这个动作。当我对他失望时,他走了过来。
我们当中还可以坐下另外一个人。
两人首先制造的是沉默。他不是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就是直愣愣地注视前方。
我问自己,为什么和这个人坐在一起,你不是讨厌男人么?
“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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