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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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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放下来,小心烧了你家的房子。”
“才烧不了呢。你的灯没那么大本事!”
“看我不告诉你娘。”他吓唬她。
“俺娘在这儿呢。”秀秀的声音越发得意了。
“好了好了,别误了你涛哥办事。”墙那边传来秀秀娘的声音,那灯才慢慢落下来
,座在了原处。
灯一落稳,申涛冷不丁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抓着。他抬起头,看见
秀秀穿着件小花褂,挽着袖子,手里晃晃荡荡地提着一只木钩钩。
“你呀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一些呢?”
“深更半夜,睡着了的时候呗!”秀秀嘻嘻一笑,缩了回去。那边传来她心满意足
地钻进被窝的声音。
申涛看着秀秀消失了的墙头,心头好象突然碰触到什么。他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
,卷好图纸睡了下来。但那一夜他却睡不着了。
秀秀的模样,终于撩乱了他的心。
十一
冬去春也去,短暂的夏天终于来了。森林象是要驱赶这支勘探队,蜢子、蚊虫、小
咬成团成阵地飞起在空中,开始轮番着地向他们进攻。队员们个个被叮咬得红一块
肿一块。一个月的功夫,他们的模样全都变了。申涛给咬得格外严重。每天从林子
里回来,秀秀总要拦住他,仔细打量一番后说:“涛哥,你今天可又一个样儿,越
来越胖啦!”
秀秀娘看着不忍,说:“顶不住回吧。洋学生血甜哪!”
秀秀爹却磕着烟杆儿说:“不碍事,初来乍到的全这样儿,见秋就好。”
可申涛到底还是垮了。他的脸肿了,手肿了,后来全身也肿了,还流起了清水儿。
人们有些慌。秀秀爹看了看那水儿说:“这可没见过,怕是要坏。”于是赶紧套上
大车往林场送。秀秀也跟去了。
大车沿着蜈蚣河坑洼不平的河滩慢慢地走着。秀秀坐在车帮上,手里拿着一把柞树
叶,左一下右一下地为申涛挥赶着漫天的蚊虫。申涛脸上手上全是绷带,躺在颠簸
的大车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走了一程,秀秀突然懒懒地说:“涛哥,你还是没有俺姐好。”
“为什么呢?”申涛微笑着问。
“俺姐送俺画儿。”
“我送过你本子么。”
“俺姐教俺认字儿。”
“我也教了么。”
“俺姐是情愿的,你呢?”
申涛一笑:“我当然也是情愿的。”
秀秀抬头望望灿灿的云彩,“谁知道呢?”
申涛不能不认真了。他欠了欠身子,看着秀秀,“那你说说看,我怎么不情愿了呢
?”
“自个儿想。”
申涛缠头缠脑,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
“你,不大理人呢!”
“才不会。”申涛努力笑了笑,“我怎么能不理秀秀呢?秀秀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
,我怎么会那样呢?”
秀秀淡淡地笑笑,不说话了。
大车笃笃地继续走着,申涛又问:“秀秀,现在学多少字儿了?”
“加上你的五百了。”
“真不少了。学了字儿,将来准备干啥呢?”
“还干啥呢?学着玩儿呗!”
“学了字儿,就是有了文化,将来可以出去做事情。这可不是玩儿啊!”
秀秀却摇了摇头,“俺哪儿也不去。”
“为什么呢?”
“俺要在家守着爹娘。”
“为啥呢?”
“爹娘指望俺养他们哩!”
申涛想了想,伸手碰了碰秀秀爹的后背:“大叔。”
“咋?”秀秀爹一边赶着马,一边扭过脸儿问。
“我说,叫秀秀去念书吧。”
“咋念?”
“林场那边开夜校了。”
“太远。”
“可以住那儿。”
“咋住?”
“林场正召工呢。”
“要姑娘?”
“要。”
秀秀爹想了想:“咱不去。”
“为啥呢?”
“反正不去。”
“她可以挣工资呀。”
“那也不行。”
“为什么呢?”
“将来婆家咋整?”
“那边有许多工人呀,找个工人不好?”
“工人要咱?”
“哪的话呢?秀秀这么好的姑娘,工人咋的呢?”
“哼,瞧吧!”
话还没说完,秀秀哎呀一声,跳到车下去了。
车辕猛地一轻,抬了起来。秀秀爹一扳车闸,大车在河滩上吱地一声停住了。
“咋了?”他转过身问。申涛也坐了起来。只见秀秀背对着他们,两手捂着耳朵蹲
在地上,不知是怎么了。
“秀秀,咋了?”申涛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咋。”秀秀嘤嘤地说。
“没咋,怎么蹲在地上了?”
“俺不去了。”
“为啥呢?”
“不想去了。”
“为啥突然不想去了呢?”
秀秀从地下站起来,使劲一跺脚,说:“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去了呗!”说完,顺
着河滩头也不回地跑了。
申涛感到不解:“这是咋了?怎么突然自个儿走了呢?”
秀秀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咋了?臊了呗!嫌你说给她找婆家了呗!”
申涛明白过来,想哈哈笑一笑,可是咧了咧嘴,竟没有笑成。
秀秀爹骂骂咧咧地在空中很响地甩了一鞭子,大车重新走动起来,申涛自己在车里
靠好身子,躲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远远地看着秀秀的背影。她一跳一跳地走着,向
旁边一拐,便看不见了。
十二
申涛一去便是两个月,回来时已经秋凉了。他是走着回来的,从林场出发,沿着一
湾接一湾的蜈蚣河,傍着一片又一片的桦树林,走了一整天。看见小站的时候,已
经快黄昏了。夕阳的余晖,正掠过河面照在屯子里零落的西墙壁上,倒映在河水中
,变成一丛丛一簇簇抖动的金片片。家家户户正冒着炊烟,那烟罩在屯子上空,徘
徊缭绕,久久不散。
申涛走到河边,想趟过去。就看见秀秀一个人从屯子里挑着水桶走出来,踏上一块
斜浸在水中的大青石,卸下桶,晃了晃,轻轻一扣,那桶咚地沉进水里。然后就用
胳膊弯勾着,把满满一桶水提出了水面。
申涛一眼便认出了她。他脱了鞋,挽起裤腿,趟着河水走了过去。走到跟前,他问
:“挑水呢?”
“哎。”秀秀挂上铁钩,漫不经心地答应着,根本没有认出他来。她弯腰挑起了水
,却被申涛抓住了。
“你找谁?”秀秀转过脸。
申涛惊讶了。“我是申涛啊!”
秀秀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了。才两个月她似乎已完全认不出他的模样了。他瘦
了一圈儿,黑了一层,连声音都变了。她的眼睛在他脸上直勾勾地转了好几遍,突
然咣啷一声把担子丢在了大青石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叫起来:“哎呀,是你回
来啦!”
水桶在他们脚下晃着脑袋,把水全倒回河里去了。
秀秀在暮色昏黄中打量着他,“你可真老!”
“是吗?”申涛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也长大了。”
秀秀闪了闪快活的眼睛,没说话。的确,才两个月,她又长大了一些,似乎更高,
更丰满了。挺着高高的胸脯,垂着长长的辫子,稳稳当当地站在彩霞流水之间,俨
然是个大姑娘了。
“好了?”她问。
“好了。”
“到底儿是咋了?”
“医生说是中毒了。”
“中的啥毒?”
“丹毒。”
“啥叫丹毒?”
“就是……一种挺厉害的毒。”
“虫儿咬的?”
“虫儿咬的。”
秀秀啧了啧嘴,不说话了。
他们用扁担串起两桶水,一前一后地提着,向屯里走去。
“你爹妈都好?”
“都好。”
“没啥事?”
“就是老念叨你。”
“我有什么好念叨的?”
“说你这人和气。”
“和气有啥呢?”
“我爹说,和气就全有了。”
申涛停下脚,从挎包里取出一团红红绿绿的东西隔着水桶递给了秀秀。
秀秀惊奇地拿在手里,看了一个转,“啥玩艺儿?”
“玻璃丝。”
“玻璃还能抽丝?”
“化学的。”
“能干啥呢?”
“还能干啥?给你们姑娘家扎头发呗!”
“就给我带?”
申涛拍拍挎包,“给你爹娘也带着哩!”
秀秀笑笑,用扁担顶开院门,大声说:“爹!娘!我涛哥回来啦!”
十三
申涛回来,秀秀还是那样的快乐和亲切,但是不再象从前那样调皮和随便了。申涛
的事情她还是去做,但不再去闹那些异想天开的花样。申涛教字她还是去学,但也
不再嘁嘁喳喳喋喋不休了。她安静了许多,稳重了许多,她正在发生许多姑娘都在
发生那种变化。
下了一场秋雨,林子里刷刷地凉了下来,满山的柞树叶子开始变黄了。不几天,又
落了霜。这天,森林里下起了头场雪。申涛在纷纷扬扬的雪片中挎着一杆猎枪进了
院,秀秀看见了。
“哪的枪?”
“队里的。”
“干啥?”
“打獐子。”
“去哪儿打?”
“河泡子那边儿。”
“我也去。”秀秀立刻说。
“行。”申涛掸掸满身满头的雪,答应了。
第二天停了雪,秀秀果然跟着申涛去了。他们翻过两架山冈,来到蜈蚣河上游一个
很大的泻湖边,这就是“泡子”。
他们找了一道生着稀疏灌木的土坎,隐蔽了下来。水泡子很静,绿绿的水面连个波
纹儿都没有,对面幽深的樟子松林批琼挂玉,悄无声息。
他们在积满雪的土坎下守了一会儿。秀秀轻轻叫了一声:“涛哥!”
“嗯。”申涛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
“你真打过枪?”
“真打过。”
“准么?”
“差不多。”
“你打的啥枪?”
“步枪。”
“那你干吗不带步枪?”
“那枪太沉。”
秀秀轻轻碰了碰他,“你知道么,这可有黑瞎子。”
申涛一愣,转过头。“真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这有过呗!”
“那咋办?”
秀秀吐了吐舌头,“那可没法儿办。”
“看,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
申涛想了想:“拿枪打不行么?”
“这枪不行。”
“跑呢?”
“也许行。”
“那来了咱们就跑。”
可是秀秀依然望着他,“那,你先跑俺先跑呢?”
“一块儿跑不行么?”
“不行。黑瞎子准能逮着那个跑得慢的。”
“那你说呢?”
“俺先跑。”
“那我呢?”
“留着喂黑瞎子呗!”
申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秀秀已经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申涛一下子明白过来
秀秀又在捉弄自己了,忍不住一把拽住了她,笑道:“好哇,你又调皮了!”
秀秀早就笑成了一团。她夺回自己的手,想躲又直不起身,竟咕咚一声翻倒在申涛
身上,再也挣不起来了。
这突然落入怀中的秀秀,使申涛整个儿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秀秀会带着这么巨大的
力量来撞击他,在一瞬间如此沉重地震动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呆在那里,心也停
了,血也凝了,脑袋嗡地一声,所有的东西都飞去云天之外,好象世界一下子什么
都不存在了。就连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这躯壳里什么都不复所有
,只剩下了秀秀那闪展腾挪的身体,和她那一串开心的笑声。
申涛木然地坐在那里,好久,才重新听到自己砰然作响的心跳,和血液在全身流动
的汹涌的潮声。
秀秀笑够了,哎哟哎哟地叉着腰直起身来,这才发现申涛竟是一副那么古怪的模样
。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笑,惊奇地问:“咦?你咋的了?”
申涛慢慢松开手,转身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猎枪。
“咋不说话?”秀秀敛住了笑声。
申涛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从她头发上摘下一根草棍棍,说:“咱们回吧。”
“不打獐子了?”
“不打了。”
“为啥?”
“别出事儿。”
“吓你玩呢!哪就真的有黑瞎子呢!”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回了。”
“俺不干!”秀秀一拧身儿坐在了雪窝窝里。
申涛却背起枪,跨出树棵,头也不回地走了。
申涛走了好远,秀秀才追了上来。她什么也没问,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背后。申涛从
来也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她有点怕了。他们就这样走过了两架生满樟子松的山冈,
在蜈蚣河边停下了。
“秀秀!”申涛叫了一声。
“干啥?”秀秀怏怏不乐。
“我想问你个话。”
“问呗。”
“那黑瞎子要真来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还想?”
申涛没理她,用一种不寻常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这神情把她慑住了。
“到底该咋办呢?”
“啥咋办呢?啥办法儿也没有呀!”秀秀的声音低多了。
“就没法儿了么?”
“嗯,反正也挡不住它呀。”秀秀的声音完全规规矩矩的了。
申涛被这种豁达的超脱深深地感动了。他对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慢慢伸出手
,扶住她那双弱小的肩膀,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说:“你呀你呀,你可真是个…
…秀秀啊!”
十四
入冬以后,申涛就象是走了神儿,话越来越少。每天勘探回来,书也不看了,字也
不写了,图也不画了,只是往窗户上那块小玻璃前一站,望着远处的山脊梁出神。
这情景使秀秀爹妈奇怪起来。
“申涛别是病了吧?”有一天秀秀爹悄悄问。
“兴许是想家。”秀秀娘说。
“俺知道!”秀秀不知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他是叫黑瞎子给吓着啦!”
“瞎说,公家人哪有那么胆小的?”
“俺一起去的么!”
秀秀爹娘才不信。那天打猎的事他们知道,根本没碰着啥。秀秀娘象想起了什么,
“他别是想媳妇了吧?”
秀秀爹吧嗒了一口烟,心中算了算:“象!”
没想到这一下可把秀秀惊动了,“呦!他都有媳妇啦?”
“嚷!满世界嚷去!不怕臊了人家?”
秀秀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可是心里却直想乐。申涛家里有个媳妇,这事可真有
点神秘。
这天上午,只秀秀在家,申涛上队里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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