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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旧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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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昊拧眉道:“我瞧着云濛的模样,竟是一分钟也等不得。刚下船也不肯歇,立刻便要去闸北。 今日若知道祖荫不在上海,恐怕明日就要去青浦,却如何是好?”仰头想了想,微笑道,“罢 了,明日我亲自陪着她去。” 陆豫岷眼神闪烁,犹豫半晌道:“少爷,不然还是等几天吧。虽说当初到青浦时是半夜,接两 位医生回来时,又让他们在城外等候,想必亦无人瞧见车子,可谨慎些总不是坏事。” 云昊摇摇头道:“我何尝不想等祖荫回上海再说?可我能等,云濛却等不得。我就这么一个妹 妹,若看着她心神不定,还不是一样难受?明日我亲自开车,诸事小心就是了。”
雪樱回来时已近黄昏,本来满肚愁绪,一踏入厅中倒被逗笑了。只见云昊躺在丝绒沙发上, 拿着金怀表一上一下地逗竹喧玩,每次等喧儿快要抓到时,他便将胳膊一举,将金表高高荡 开,只引得她咯咯大笑,却半天老是拿不到,鼓着腮帮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嘴里噼里啪啦念 得飞快。 云昊笑嘻嘻地皱眉道:“喧儿说的是法文还是中文?” 雪樱扑哧便笑了,摇头道:“在巴黎时我白天要上课,怕家里临时需要买东西,就找了个法国 保姆。晚上又跟着中国保姆睡觉,两下里都弄混了,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见她急得满 脸通红,微笑着蹲下抱着她道,“喧儿,叫舅舅。” 云昊亦坐直身体,将金表摊在手心,笑眯眯地道:“叫舅舅,不然不给你。” 喧儿举着胖嘟嘟的小手来抢,见云昊握拳将表藏起,奋力便去掰他的手指。云昊哈哈大笑, 伸手摸摸她的脸道:“快点叫舅舅。” 她睁着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张口却极清晰地喊道:“PA…PA。” 云昊脸上立刻显得极为尴尬,咳了一声,摊开手掌将金表给她,招手对保姆道:“抱着小小姐 一边玩去罢。”语气颇为不快地埋怨道,“喧儿长得不像你。” 雪樱淡淡微笑,半晌道:“现在还小呢,怎么看得出来?再说将来像她……爹地也很好啊。” 眉头微蹙,低声道,“哥,我刚才去纱厂才知道……祖荫他已经回青浦两个月了。” 云昊缓缓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他把纱厂转让了?” 雪樱摇摇头,心事重重地道:“那倒没有。听说少奶奶两月前亡故了,他回家料理丧事,将纱 厂交给经理暂管。” 云昊哦了一声,吁了口气沉默不语,半晌静静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雪樱心里乱成一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虽然跟少奶奶……情分极浅,但名义上到底他 们才是正经夫妻……我本来以为,只要这次回来,能跟祖荫在上海,跟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伸手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玫瑰骨朵儿,花苞半合半放,甜香袭人,极是生机勃勃,她怔怔地瞧 着丝绒般的血红花瓣,只觉得心烦意乱,重重地叹口气道,“可如何也料不到,少奶奶会突然 亡故。此刻再去找他,却要置他于何地?亡妻尸骨未寒,便娶新人进门。” 云昊摸出一枝烟,默默吸了半根,斜眼一瞥,只见竹喧在旁兴高采烈地嬉戏,心念微动,已
有了主意,慢慢地道:“这次拍电报叫你回来,我本来打算放手不管,随你的意思就罢了。但 如今既然情势有变,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喧儿着想。”他加重语气,慢慢地道,“从法律 上讲,如今喧儿可算是私生女。你在法国呆了两年,不会不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吧?” 雪樱面白如纸,转目看着竹喧说不出话,半晌点点头道:“那我明日就去青浦找他,也顺便 给……少奶奶上香。” 云昊欣慰地笑笑,眨眨眼道:“去告诉祖荫,让他赶紧准备彩礼。齐家的小姐身份金贵,等闲 人可娶不了。若是钱不够,可以跟咱家钱庄借,我少算他利息就是了。” 雪樱脸一红,低声嗔道:“哥……”却见他仍是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笑,索性将脸一扬,咬唇微 笑道,“哼,反正还有嫁妆,我才不会让他吃亏。”
第二十八章 此生难赎镜花身
花园里的草地前几日刚被修剪过,茸茸青翠,安静整齐。成群的黑白蝴蝶在草棵间上下旋转 飞舞,倏忽远了又近了。竹喧被抱在怀里许久,早已不耐烦,扭动着身子往地上挣,指着蝴 蝶回头示意。 草地柔软伏贴,即使摔倒也不碍事,雪樱便放手随她去玩,直起腰来长叹一声。他们本来已 经收拾妥当,连车子都已开出大门,却忽然收到从南京拍来的电报。云昊下车匆匆一读,脸 色大变,说了句“稍等”,便转身奔回大厅与陆豫岷低声商量。说了几句,竟一起往书房去了。 她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愿多问,便抱着喧儿在花园里静静等候。此时见竹喧在草地里走得十 分稳当,稍微放下心,回身到大厅看看,楼上书房仍然毫无动静。正想上楼去询问,房门却 砰地开了。只见云昊急急走出,俯身朝她摆摆手,面色阴沉,叫过楼梯口侍立的听差吩咐了 几句,又回转房中,重重地关上门。 听差立刻走下来向她转达,见她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略一鞠躬道:“二少爷说此事至为重要, 他有几件事情需要立刻安排,请小姐再稍等一个小时。” 大厅地面铺着淡乳黄色的大理石,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射进厅内,满屋流光溢彩,像一面炫 丽光洁的铜镜。她终于哦了一声,挥手令听差退下,低头怅然望着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只 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忽然就想起他当初握着她手腕,一笔一划地书写那首词。 玉局类弹棋,颠倒双栖影。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 已经两年与他音讯不通,如何还能再等?她略略沉吟,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招手叫过女佣吩 咐道:“二少爷今日去不了了,你去替我请汽车夫。”忙忙地走到草地中抱起竹喧。 虽然已是晴天正午,阳光未照到的草地处仍然露水嗒嗒。喧儿一身白衣白鞋,被碎草屑和露 水沾得又湿又脏。雪樱也顾不得许多,抱着她便往大门外走去,坐上车才扑哧笑道:“弄得这 么脏,怎么好意思去见爹地?让爹地瞧见,定会冤枉妈咪不好好照顾你。”见汽车夫已经出来 了,却只在车门外徘徊,便敲敲玻璃朝外笑道,“刚刚本来都要走了,却突然从南京来了电报,
说大少爷昨日去世了。这么大的事情,二少爷今日肯定脱不了身,还是请你送我们去青浦罢。” 汽车夫犹豫地道:“二少爷说我今天休假…要不然我再去问问?” 雪樱心急如焚,将脸一沉道:“你若不愿去,我去叫黄包车。你爱休假就一直休去罢。”抱着 喧儿便要下车。汽车夫见她眉间已薄有怒色,如何敢得罪?忙上车将汽车发动,又扭头道: “三小姐,还是让门房去跟二少爷说一声罢。” 她摇头道:“二少爷定要安排日程回南京奔丧,事情繁多,不必去打扰了。他知道我今日要去 青浦,你就放心地开吧。”微笑着催促道,“快走,快走。” 那年从青浦到上海时,坐夜航船走水路,仿佛在祖荫怀中睡了一觉便到了。今日却觉得道路 无穷无尽,如何也走不到头。雪樱侧脸瞧着窗外景色,路侧已渐无人烟,旷野树木经一夏雨 水滋润,几乎绿得发黑,举目皆是荒荒绿意。道路颠簸不平,喧儿又有些晕车,伏在她怀里 沉沉睡去。车里只有马达轰轰转动,单调至极,她见汽车夫闷声不响,便开口笑道:“我瞧你 仿佛对道路很熟,以前经常去青浦吗?” 车夫诧异地回过头,摇摇头微笑道:“只去过一次。两月前送张太太和医生回青浦,陆经理特 意嘱咐,她是小姐的绘画启蒙老师,对齐家有恩,决不能耽误了张先生的病情。摸着黑走夜 路,车又开得飞快,一路心惊胆战,反而将道路记住了。” 雪樱乍然听到清流的消息,又是什么张先生病势凶险,惊得几乎从后座上站起,略问了几句, 见车夫也夹七缠八地说不清楚,想了想皱眉道:“我们到青浦后,先去张家瞧瞧,再去找祖荫。”
园中树木经了雨季,郁郁绿意绕着白墙乌檐绵绵不绝。夕阳在绿树间淡红一片,西天云霞斜 飞,如情意悠悠。清流在树下安排好躺椅,便扶着树之出来瞧落日,见他脸色比前几日略好 了些,心里十分欢喜,摇头笑道:“前两月可真是要吓死我了……你若万一有个好歹,我可 就……”说话间泪凝于睫,叹了口气,替他将薄毯盖好。 树之病愈一月有余,脸色尚差,倒很有精神,呵呵笑道:“我若万一有个好歹,你就将画室里 我没完成的画儿挑拣挑拣,替我补全。我在天国里回顾往事时,也能有作品给上帝汇报。” 清流扑哧便笑了,正作势要打,却听园外脚步凌乱,隐约有语音细碎,夹着婴孩的咯咯笑声。 她心中诧异,扬声问道:“影儿,不是说过这几个月不许接待客人吗?你把谁带进来了?”转 眼一看,又惊又喜地愣住了,半晌扯着树之笑道,“啊,雪樱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雪樱今日为吊丧,特意穿了一身白色洋装,头发亦简单地挽成西式发髻,极是清爽大方。将 竹喧交给清流抱,轻声道:“我听车夫说,前两个月青浦城流行疟疾,连张大哥都染上肋膜炎 了,忙过来看看。”见树之虽然脸色苍白,眉宇间倒很有精神,稍稍放下心来,微笑道,“这 两年在巴黎时时想起清流姐和张大哥,却老被喧儿在旁打搅,连信都没功夫写……” 清流脸上露出极惊诧的神色,与树之对视一眼,打断她道:“你去法国了?怎么祖荫从来…… 没说过?” 雪樱脸微一红,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将当年事情略略说了一遍,已几乎坠泪,半晌笑
道,“还好哥哥想通了,说他也不管了,都随我心意。我才带着喧儿坐船回来了。” 清流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醒过神,惊讶地笑道:“当初启铭钱庄的陆经理来找我询问,只说 他家曾经丢了一个小姐,又与你眉目相似,想打听你的身世。我细细地告诉了他,后来却再 无下文,还以为只是错认了,原来竟是真的。”两月前她在华慈医院见到他时,正为树之的病 忧虑,心里哪还能想到别的事情?况且一直以为……她心里一紧,皱眉道,“祖荫这两年几乎 没回过青浦,就算回来也从不探访旧友……我们还以为他和你在上海恩爱甜蜜,不愿返乡…… 却原来如此。” 雪樱见竹喧在清流怀中乱扭乱动,忙伸手抱过,轻轻替她拂拭衣角草屑,苦笑道:“喧儿出生 后还没见过爹地呢。祖荫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想到自己虽孤身在巴黎,却还遥 遥地有盼头,他却懵懵懂懂地一无所知,顿时心中酸楚不堪,险险落泪,忙将话锋一转,微 笑道:“张大哥的病虽然凶险,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平安无事。” 清流想起那几日的煎熬,眼圈微红,轻轻摆手道:“哪里敢说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运气稍好 罢了。当初陈家少奶奶也是肋膜炎,病症比树之还轻,后来却急转而下,只挨了两天工夫便 撒手西去。”摇头苦笑道,“西医大夫是我推荐给祖荫的,还好他颇为开通,只说命该如此。 若换了别家,我可要惹麻烦上身了。少奶奶去的时候,祖荫许愿替她抄四十九天经,如今还 在沉香寺……”突然心里一跳,只觉一个极模糊的念头从心底轻飘飘一掠而过,却影影绰绰 抓不住。略迟疑间,却听雪樱低低惊呼一声,轻声问道:“清流姐,西医大夫不是陆经理推荐 给你的吗……少奶奶是什么时候去的?是不是……六月十九日?” 清流张了张嘴,只觉脑中如闪电唰唰劈过,背上渐渐渗出汗……那天在医院里,他突然面色 凝重地道:“不过要请张太太帮个忙,不管能否治好,请你千万莫跟陈家提起,说这医生是经 我推荐的。我不图恩报,却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听竹喧在雪樱怀里咯咯笑了一声,她如 梦初醒,立刻警戒地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日子了。” 雪樱像是痴了一般,浑身竟似瑟瑟发抖。轻轻地摇着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低声 道:“陆经理拍电报时,就是六月十九……我明白了。”
汽车夫将小姐送到张家门外的巷子后,便在车外等候。青浦的街道以青石板搭砌,只觉满地 阴润,小巧灵秀,与上海的水门汀马路大不相同。一个年轻的女子提着扁篮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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