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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夏天-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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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肯定做不得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半老徐娘感兴趣。那她能干些什么呢?一个人走在这秋天的街头——她会走进这秋天的街头吗?
或者午睡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她会想起十六年前的往事吗?那时她还很年轻,有着姣美的容颜,她可以不费吹尘之力就把男人骗到手。
在这些得手的男人当中,她还记得一个少年吗?才十六岁。他跟了她整整两年,她曾经是他的一切,她该不会忘记吗?两年,不是两天,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他。
这个秋天,他常常一个人在街上走。有时候,迎面会走来一个中年妇人,他像着了魔似的停下来,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他甚至会跟上一段。他不以为这个人会是他的阿姐,不,他还没有发疯。他只是很好奇,他想着,这个女人有多大呢?四十八岁?五十岁?五十五岁?他盯着她的背影,她中等个头,体态臃肿,穿灰卡其布西服,而且头发有点乱了。
她的头发一看就是染过的,染得不齐整。风一吹,里面的白头发就翻出来了。
他总想着,他的阿姐要是还活着,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吧?他对她没有信心。他想着,她一定完了,就像这个老妇人一样,她四十八岁,完了。
而这个秋天,满街都是这样的老妇人,平庸的,失去了性别的,挎着菜篮子的,站在街头和人说笑的。这些女人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齐刷刷的……都是他的阿姐。随便把眼睛往哪一抬,这个也像,那个也像。有一瞬间,他像是做梦似的,他想着,仅仅是十六年前啊,他和她们中的一个谈起了恋爱。而现在呢……可不是,真的像梦一样。
他最担心的还是她那不服输的性格。做色相生意的,最忌的就是这个。一个女人老了丑了不怕,骗局被识破了也不怕,怕就怕在男人不上你的当,他连和你搭讪的欲望都没有。他怕他的阿姐现在就是这样,这等于要了她的命。
她是不能再活了的。她一生兴兴头头,吃男人这碗饭,视容貌为生命。很多年前,她就害怕自己会老去,她说,有一天,我要是老得不成样子了,你就告诉我一声,我去死。
他就问,人老了,难道自己不知道吗?还要等别人来告诉吗?
她说是的,人没有自知力的。人是在不知不觉中老去的,所以需要别人来提醒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笑了,神情有点潦倒。
除了看老妪外,这年秋天,我在街上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看姑娘。有时我怀疑自己是病了,在做白日梦,可是脑子又很清醒。我先选好一个地点,人多嘈杂的地方,商店门口,公交车上,地铁站。现在的姑娘和十六年前的姑娘已有了很大的不同,首先是装束上的,怪异,轻佻。有人把嘴唇涂成黑色的,头发染成蓝色的,眼影是红色的。
在这一张张被欲望充塞的脸孔上,我看不到阿姐。一个时代过去了,十六年前的阿姐隐身了,她的方式落后了。
姑娘们大多是看不出年纪来的,就像当年的阿姐一样,你说她二十四岁也好,说她三十二岁也好,反正就是这个年龄段的。我一个个打量她们,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想从她们身上找到我熟悉的东西。今年秋天,我找到了回忆阿姐的一个视角。有时我会把她们中的某个人与一个老妪联系在一起,由此产生了幻觉。我常想,她们很可能是一个人呵。如果把她们中间的十六年抽空了,这两个女人就合二为一了。
在这样的幻觉里,我就看见了阿姐。
我看见阿姐向我走来,她走在这年秋天的风里,衣袂飘飘。
她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城市的街道阔朗而整洁。
她走进我的卧室里。——你听,有人在敲门,这是阿姐回家了吗?我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推开门,换上拖鞋,朝屋里略张了张,说,怎么啦,生病了?
她把菜蔬放在厨房的砧板上。
她去卫生间,门也不关,我听见她小便的丁冬声。她又说话了,然而我听不清。水箱在放水。
现在,她就立在我的床前,我只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穿着白衬衫和鹅黄裙子。这是永恒的形象,我再也不会忘却。1986年夏天,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这个形象。这身行头她只穿过一次,可我却牢记终生。以后,她还穿过很多别的衣服,她每天都换行装,淡雅的,艳丽的……她喜欢着装打扮,这是她的工作,她以此为生。
她说,女人生下来就为吃喝玩乐。生命是有限的,所以要把无限的挥霍和享乐投入到有限的生命中去。她笑着朝我吐烟圈,为自己的这句话得意不已。
她常常逛百货店,买最昂贵的时装。她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仍旧奢靡。她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总是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正面看,侧面看,转过身去从后面看。她对自己是很挑剔的,有时在镜子前磨蹭半天,也不够满意。她为袖口、衣领等小细节而烦恼。她说,你看这口袋,还有盘扣。她啧了一声道:花了很多钱呢,当时怎么就没注意这些。
她笑了,仿佛有点难为情。
她站在房间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电视,冰箱,洗衣机……对1986年的中国家庭来说,也许不算什么珍稀品。可是组合音响呢?木质地板呢?还有电话和后来添置的空调。她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目的珠宝,她一件一件向我介绍着,金的,银的,玛瑙,钻石。她攒积它们,以防有一天山穷水尽了,把它们典当出去,撑一阵子。对于很多东西,
她的目的不在于使用,而在于拥有。比如衣橱里的那件晚礼服,黑绸缎,露背装,V字形的开口,一直开到背部中央。这样一件轻佻的衣服,她穿着,却极显雍容华贵。
现在,我就看见穿晚礼服的她,从客厅走进来,她把手扶着门框,样子有点羞赧。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试穿,很不放心。她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拿手抚一下衣服上的折痕,说,好看吗?是不是太过分了?露得太多了吧?她转过身去,用手遮着后背,回过头朝我看。
我笑了起来,告诉她很好,很漂亮。礼服的左襟上有一朵暗花,紫金线描织的牡丹花,开在她的胸脯上,盛大,华丽。她的娇俏的乳把这花撑起来。高而白的脖颈上,只见得云鬓轻绾,有那么一股翩若惊鸿的洛神风韵。她的背部线条很性感,露出来的那部分丰满、圆润。说真的,我有点看呆了,我和她赤身裸体躺了一个夏天,可是现在,她穿着衣服的身体仍让我激动不已。
我让她再放松一些,重新再来一遍。她低头笑了,折身回去。隔了一会儿,她又进来了。这一次,她自信了许多,她和她的衣服合二为一了。她向我走来,谦和,低调,漫不经心。她轻轻侧过头去,也不知看见什么没有,她微笑了,就像在跟一个熟人打招呼。她的神情礼貌、矜持,典型的明星做派,仿佛在赴华宴的途中,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高朋满座。她所到之处,人们自动让出一条甬道。她光艳照人,四壁的灯光仿佛暗了一暗。她听到掌声响起了吗?然而她只身在幻觉里。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是衣裳架子,她穿什么像什么。1986年夏天,因为闲来无聊,她翻箱倒柜地为我表演“时装秀”。她有那么多华服,可是根本没有机会穿,只能穿给我看。
这就是她的物质生活吗?她被它们包围着,有用的,没用的,她一律裹挟而来,占有它们。
这世上没有她不敢买的东西,只要她能想到的……这世上也很少有她想不到的东西。1986年,大部分中国人还不知道别墅和私家车,她就说,总有一天吧,我要住一幢大房子,四周风景如画,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海。我要开着自己的车,车前插着雏菊。
这话听起来就像谵语,她说得却很认真。谁能想到呢,仅仅在十多年后,它实现了。整个中国的发展就在她的一句话里,一切全囊括了,奇异的想像力,预见性,可行性。
第三部生命是麻烦
1986年的中国,虽说不上物欲横流,人们也待从精神的荒漠里慢慢苏醒。最早下海的一批人暴发了,更多的人蠢蠢欲动。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呵,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们因激动和狂想流出汗珠来。燥热,不安,古老的国度从未如此骚动过,焕发出勃勃生机。
阿姐不嫉妒有钱人,她没钱,却过着有钱人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奋不顾身地投入到时代的大潮里去了。她和他们一起“做生意”,赚他们的辛苦钱。她忍心。伤风败俗。她有自己的解释。她说,你以为他们的钱来得地道吗?一群暴发户,坑蒙拐骗,贪赃枉法,逃税漏税。你以为他们赚了钱就会行善?呸!不过是用来挥霍,吃喝玩乐,嫖女人,做脏事。都是钻空子,她很知道,暴发户钻法律的空子,而她钻道德的空子。她做这一切心安理得。
她说过,男人就是要被骗,要不长不大。
我笑道,男人长大了,也许会变得更坏。
她说,那我不管。我能做到的,就是要让他们坏得小心一些,不要太恣意妄为。
我说,那更可怕了。坏不可怕,可怕的是坏得小心翼翼,不露痕迹。
她朝我笑道,我也坏得不露痕迹吧?这也是男人教的,现在我学会了,再还给他们,也算是礼尚往来。
总之,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本不需要理由。我告诉她我很担心,钻法律空子的可能会逃掉惩罚,钻道德空子的,法律正在等着她。
她把双手叉在胸前,“唉”一声笑道,有什么办法呢?认了吧,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
此刻,她站在屋子的中央,环扫四周。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挣来的,挂在她的名下,由她一样样添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它来得有多不容易!冒着风险,艰难珍贵。她由衷地疼惜它,拿眼睛抚摸它,她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爱和同情。她缠绵悱恻,情意绵绵。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怎样站在她的年代里,爱着,恨着,可是很清醒。她必须有所附丽。她可是什么也没有了,这炎夏一样的时代却紧紧包裹着她,她听到蝉声聒噪了吗?抑或看见尘土在飞扬?阳光一片片的,热,烦躁,汗涔涔的,她只是静不下心来。谁能相信呢,她的物质生活较之于同时代的中国人,竟提早整整十年。1986年的她,在过1996年的生活。1996年的她……谁能看得见呢?她会在哪呢?她知道吗?
她突然抱住了我,把头磕在我的肩膀上,拿手指搓揉我的脊梁骨,竟哧哧地笑起来。她笑得如此孩子气,像一个痴呆的婴儿。她说,做爱吧。啊?做爱吧。她的声音如此迫切,像在哀求。她解我的衣扣,动作粗野而鲁莽。总之,她任性之极,就像在耍闹。我能够懂得,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袭击了我的阿姐,她感到害怕了。她害怕什么呢?
我把她放倒在床上,我的身体随着她一起飘摇,坠落,颠沛流离。它几乎是软弱的,沮丧的。可是它也愤怒,偶尔发出咆哮的声音。没有比这样的情境更让我彻底明白一件事情:什么都来不及了,对我的阿姐来说,爱情,快乐,物质,肉体享乐……都是一瞬间的事。来不及了,一切太匆匆。
至于我自己呢,我不知道这十六年来我都干了些什么。我用十六年的时间去忘记一个女人,忘记她给我的生活曾造就的阴影。我像浮萍一样生活,虚度年华,又不甘寂寞。我在社会上跌打滚爬,左冲右突,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
不能说我是奸商,严格意义上,我不是。现在生意难做了,不比从前,在阿姐那个时代,一夜暴富算不得什么神话,搁现在就不行。经过十年的狂躁发展,社会稳定了,制度健全了。
我是说,老老实实做点小本生意是重要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对人不再信任了。
我提防心很重,也许我提防心一向很重,但是我不能忘记,和阿姐一起生活的两年,她曾带我四处行骗。我见过太多的人和事,看他们怎样被玩弄于她的股掌,却无知无觉。
我不知道这些以后,我是否有过真正的爱情,也许有过,但骨子里又很怀疑。到了后来,我几乎厌倦了和女人的相处,真的很累。额外的东西太多了,她们总爱谈婚论嫁,拐弯抹角地说,翻来覆去地说。没错,我是发了点小财,有一家经营不错的公司,有车,有房产。她们是爱我这个人吗?我猜不是。我这么一个人,懒散,蔫,没学识,没才华,对女人不够耐心。
我对一切都不起劲,除了钱。——我猜,她们爱的是我用钱提供的那份生活。
老实说,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身上已经没有爱了。我相信爱,有时也盼望它到来,为一个女人魂牵梦萦,失魂落魄,为她热血沸腾,为她受苦,为她犯罪……可是这么多年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女人。恋爱是谈过一些,很安静,很正常,总的来说,相敬如宾。我想,这不是她们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
我丧失了爱的能力,从我十八岁和阿姐分手。我不会忘记十八岁的我,摆脱了一桩爱情的羁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为从此获得了自由。我雄心勃勃,一身蛮劲。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重新学画,再恋爱。我也这么去做了,可是事与愿违,我做得不好。
这一切是缘于阿姐吗?我不知道。她是否从我身上带走了什么?理想?爱情?对人世不多的一点幻想?现在的我,很像一具躯壳,慢条斯理地活下来,仅仅为过物质生活。我想于其中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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