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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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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诺说,怎么,要赶大哥走?在你那儿喝一会儿茶还不行吗?才十一点多,就要睡了?
叶说,行啊,咋不行呢?
    两个人又回到了叶的房间。达诺一边喝茶一边偷看叶,叶已显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她打了两个呵欠,说,大哥,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达诺一笑:你要赶我走?那我就
偏不走了,今晚上就睡在这里。叶说,大哥真会开玩笑,你睡在这里,我就去借宿。叶
用目光逼着达诺,达诺低头沉思:该怎么办呢?仿佛他正在用一只手将欲念紧紧地抓住,
稍微一松手,那欲念就会不翼而飞。他看看灯光下的叶,有点倦意的叶更加动人了,他
对她产生了强烈的爱欲。他来的时候就想好了,今晚上非和她上床不可,他等待了八年,
等待的就是今夜晚。叶挥手扒拉了一下头发,双目中饱含的冷漠更加分明了,她说,大
哥,你快走吧,十二点了。达诺拿牙咬了一下嘴唇,站起来说,既然小妹不喜欢大哥,
我就走了。
    达诺离开了沙发。叶真的以为他要走了,她将他送到了门口(一旦他走出房子门,
她就会将门关死的)。达诺还没走到门口,一回身,猛地抱住了叶。叶措手不及,被达
诺死死地抱着,达诺用嘴唇紧紧地封住了她的嘴,她的头颅左右扭动着,嘴唇却挪不出
来,好像一个溺水者毫无章法地吹气。达诺抱着叶,向叶的卧室走去了。叶离了地的双
脚不停地乱蹬,一双鞋甩掉了依然没有挣脱达诺的怀抱。达诺刚刚将叶放在床上,还没
来得及动手,叶坐起来了,她吐了一口,用手背揩了揩嘴,瞪着双眼说,大哥,你不要
这样,你这样做有啥意思。达诺说,我不要啥意思,我就是要睡你。不!叶叫了一声,我
不是你睡的。叶在床上向后蹭了蹭,她的双臂撑在床上说,大哥,我知道你很绝望,对
你自己,对你的写作,对所有的一切都很绝望。你不是想睡我,你想从女人那儿挽回你
的绝望,你是误入歧途了,像我一样误入歧途了。几句话,攻击得达诺火一样燃烧的欲
望在降温,这时候,他最怕的是语言。他悲怆地看着叶。他在进攻和撤退之间犹豫。不,
他不能由此而软下去,他一定要占有她,叶那衣衫不整的样子再一次挑逗他,他于什么
也不顾,扑到床上去又将她抱紧了,他将她不停地揉搓,吻她,舔她,挤她。他在心里
说,你装什么正经,你不过是要钱么,我给你钱就是了。他仿佛能听见她在回答他:我
向他们要钱有什么错?他们掏别人的腰包,我掏他们的腰包。达诺目光中的爱欲在不断
减弱,他对她的仇视已显而易见了。叶能够感觉到,这是一场残酷的较量,再这样下去,
达诺可能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的(伤害她或致她于死地)。叶的身体软下来了,反抗
也只成为一种形式而无质量了。达诺去解叶的裤带,叶轻蔑地看着达诺说,你不要动手,
我自己来。她主动地脱去了衣服,身上只剩下了胸罩和内裤。叶将乌黑的头发抚平,她
躺下来,双手挽在一起,枕在头底下。达诺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抚弄着叶那丰硕的乳房,
眼睛阅读着她的裸体,她的身体白净如雪,皮肤依然具有弹性。可是,他的意识一触到
她那木然的姿势,强烈的羞耻感似乎由她的姿势而产生,她平摆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是任他去强奸吗?一种难为情的恐惧感代替了他的欲念。他一面脱衣服,一面在想:
我是误入歧途吗?他已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了。不,他只能面对一个美丽的女人,他只能
用这个尤物去排斥所有的意念。他躺在她的身旁,将她揽抱过去,在对她的抚摸中产生
爱欲。他的情绪还未鼓胀,浑身一阵颤动,他知道,他完了。随之而来的是疲倦,是沮
丧,是绝望,他再也不行了。
    达诺睡醒了。阳光从窗帘外边透进来,房间里半明半暗,仿佛积淀着一种灾难过后
的沉寂。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发觉,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子,是叶写的: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脆弱。我和我的表姐,还有其他的女人都无法克服你的脆弱。
    你不知道我和你没在一条道儿上走,还是装糊涂?
    自己救自己。
    达诺看着那张纸条,泪水喷涌而出。
 


                         我怎样来当仓库保管员

                                 徐庄

  我是一个经过考验的人。
  我一边走,一边抬眼看路。虽说大地四处都郁郁葱葱,我却一直很忧郁,怎么
看也不顺眼。一条沟,并不直率地通往缺水的田野,而是歪七扭八,这塌那陷,想
断就断了。它和田里的庄稼、路边的树木、天上的雨水,像是没有丝毫的关系。它
只是一条沟,既不是人挖的,也不是水冲的,它像是被遗弃了一样,想怎么样就怎
么样。草,浑身都是绿色的冒失劲儿,连招呼也不打,就粗暴地占领了它们的目标。
它们从树木的根部连向井沿,连向墙根,连向水洼,连向村外的陡坡,连向小麦、
棉花、高梁、棒子、红薯、西瓜。中间夹着马齿苋、车前、芨芨草、狗尾巴草、芦
根、蒺藜,甚或还有样子极为清秀高贵的湛蓝色,橙黄色,玫红色的花儿,高高地
昂首,羞涩地含笑。甚或,不远一段路,就有一棵草,顽强地长在路中间。无数的
人踩畜踏,它低伏着身子,依旧生长着。甚或还有一棵草,攀上了一块坚硬的土坷
垃,这块土坷垃让人踢了很远,但它还在生长着,生长着。总之,蝈蝈唱戏,青蛙
吹笙,蛐蛐拉响它的弦子。蚱蜢横冲直撞,表现大腿的肌肉,而富态的蝴蝶无论飞
飘至哪里,都披着它的花衣裳。
  相比之下,树木和庄稼,则处处呈现出一副不争气的样子,一股自暴自弃无可
救药而又谁也不愿搭理的自虐劲儿。榆树、杨树、桑树、柳树,不知何时也被脱裤
子般地剥光了树皮,树干上满是淌着的粘水和黑乎乎的疤痕。干枯的树枝始终在恳
求着什么,不懈地将桠杈举向云朵。小麦、高梁、谷子普遍高低不齐,稀稀落落,
青一片,黄一片,如同一群迟迟不肯发育的丑姑娘,面带羞愧,极力掩藏着拿不出
手的发辫。
  草就这样跑到路面上来了,使这条从公社拐向大队的土路越发狭窄、松软、弯
曲。我们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我、小得、二富,我们三个无声地走着。
  我在前面拉,他们俩个在后面推,我们领了半平板车花生饼送往大队队部。这
是全大队耕地牲口一个月的饲料,要熬过这一个月,新的饲料才能下来。我们无声
地走着,谁也不说话,连彼此的呼吸声也若有若无。我只能靠车子的轻重来判断他
们是不是还在后面推。平板车一重,我就知道他们中间至少有一人没使劲,或是没
跟上。平板车一轻,我就知道他们又开始推了。我还能分辨出他们是两人一起推,
还是有一人只是扶着车框,或者有一个家伙干脆把身子靠在了车帮上。
  我不回头看,只是两手趁着车把的起伏把持着车子的平衡。有时候过一处上下
坡,车子猛地向下冲,再猛地由惯性而向上爬,我还可以双脚离地,在空中松闲一
阵儿。路旁半生不熟的麦子缓慢地退向身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一块的玉米。这些
玉米,就像是一些四十出头而又倍受煎熬的男人,说是年轻人不是年轻人,说是老
头子不是老头子,既不肯向命运低头,又被生活中的矛盾折磨得没了半分胆气,秃
顶斜眼,胡子拉茬。这些玉米,从我爷爷,我爹,到我,都很清楚,它们是不可能
每株结出十头饱满带粒的玉米穗的,它们最多能结出三五头大小不一缺牙少齿却又
带着一大把穗须的东西。但是,我们要充分相信它可以结出十头肥大饱满粒粒金黄
的玉米穗。这是公社领导在会上说的,我们要毫不怀疑地赞美它的能力。因为只有
这样,我们的生产才能真正地搞上去,才能充满光荣地向政府交上亩产万斤的公粮。
  小得和二富还在后面跟着。推没推车子,我已不太在意了,我当时想的是,只
要能晃悠着朝大队走就行。他们也不走到前面来,我们三人,一直是谁也不跟谁说
话。从在公社装好车子,东拉西扯地跟公社那几个人说过几句,我们一直没有说过
话。我们也没相互看一眼,在装车的时候,三个人各抬花生饼的一边往车上码,我
们也不看对方,而是故意把脸抬得高高的。这样既像是很卖力,又像是受到了公社
粮站那一层屋顶的吸引。“真高啊,真大啊”,仿佛我们心里都在说。
  关键是,我们都不敢看对方。我们害怕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什么。我们更不
敢说话,一说话,就极有可能说漏了嘴,从而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们的眼睛疲惫不
堪,麻木不仁,也并不是找什么东西累的,而是眼睛本身太疲倦了。我们的嘴也有
点不太听使唤,我们想咽点口水时却没有。

  我们都太饿了。已经连续一个月了,我们每顿只能从大食堂分到一碗稀红薯糊
糊。而我们基本上都还可以算是年轻力壮,大队派我们到公社,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二富的个子很高大,现在却让人觉得,他并没有什么。他走起路来就像是刚学会的,
谁只要不小心对他打个喷嚏,他就得跌倒。小得是个小个子,现在看上去更小了。
他长这么小,又总是谁说什么他都相信,让人觉得,不管怎么都应该多给他一点吃
的。你看,他吃不了多少,他只要能多吃那么一点点,他就不用挨饿了。那次在大
食堂喝糊糊,他端起碗刚喝了一口,队长说:小得,你碗底上有条虫。他翻起碗底,
结果一碗糊糊就倒在了鞋上。他看看碗底,还看了他的鞋老半天,你看,他就是这
么一个人。
  我扶着车把,恍恍惚惚地朝前走。一只鲜艳的鸟,嘴里衔着一条蠕动的肥虫,
从我的脚下给我把路让出来,停到路边好奇地打量我。它像是深深懂得我此刻的处
境,但又帮不了我。我确定是有点恍惚不清了,因为我觉得我的喉咙里伸出了一只
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这只鸟,并把它放进了肚里。我的肚里立刻觉得有点热,还
一阵扑腾。我脚步虚浮,磕磕绊绊,像是踩住了一些棉花包,又像是两条腿没有了,
是一截什么木头在向前滚动。我的两张眼皮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重,总是遮住我的
视线。我觉得这又是我想睡觉了,我的两只眼太疲劳了,它们老爱东瞅西看的,把
什么东西都看的那么清,这样肯定会疲劳。我应该像头一个月大食堂断粮那样,大
家都去挖野菜,我闷头大睡。我当时想的是:你找到的那几棵野菜,早让你在找野
菜的路上消化掉了,甚至还远远不够。这个想法是对的。
  就这样。花生饼总算运到了大队队部。
  依着规定来讲,这些花生饼还要根据各生产小队的牲口的多少,再分一次,从
而落实到饲养员的手里。但是他们说,这些花生饼根本不够,差得太远,并且比公
社分给的数量少了一块。也就是说,我们在运输途中弄丢了一块重达五斤的花生饼。
这叫我万分苦恼。正当我准备歇口气再给他们理论时,他们温和地告诉我,小得和
二富都不见了,平板车是我一个人拉回大队的。
  他们从路上找回了小得和二富,两人都死了。通过鉴定,一个是因吃了太多的
花生饼,撑死的,一个是因胃部只有一团烂草,饿死的。撑死的是小得,就是那个
老爱相信别人的小个子。他倒在路边的一个水坑旁,肚子鼓得像是气吹的。饿死的
是二富,他躺在刚出公社不远的路中间,睡着了,睡着睡着就死了。
  大队领导认为,我是值得信赖的,能经得住生与死的考验。于是,通过各级领
导班子讨论、研究,再讨论、再研究,最后定下来让我来当大队成粮仓库保管员。
那么我既没吃花生饼,又没比大家多喝半口红薯糊糊,还能把平板车拉回大队,我
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认为主要是由于我的个头不大不小,长的不胖不瘦,并且天
生的好睡觉,饭量小。我还认为,最主要的,是我有文化会算帐,懂得控制。就是
说不该看的你要控制住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知道的也别知道。
总之在于控制。我想大队各级领导也是深刻认识到我这一点,才决定让我来当仓库
保管员的。  
  我蜷缩成一团,躺在仓库对面的一堵破土墙下。这是个好地方,你可以歪着,
也可以躺着,不但能遮荫,还可以正好看清仓库周围的动静。所以,自从当上了仓
库保管员,我一直躺在这里。这会儿已是傍晚,正是队里的大食堂开饭的时间。一
天的寂静在这时显得有些闹哄,我听到那边传来叮叮咣咣的锅碗瓢盆声。吃大食堂
还是蛮有意思的,家家户户,任何炊具都要交上来,一根筷子也不能留。这样一来,
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发出的声响都不一样,听着真是诱人。不过,我不觉得饿,我
像是有些心事重重,想睡着又睡不着,只觉着胸口堵得慌。眼冒金星,还有些恶心,
嗓子眼发咸,光想吐。这也有可能是叫那些妇女搞的。
  那些妇女真不要脸,简直是穷凶极恶了。她们个个四十多岁,甚至有的才三十
多岁,还没生过孩子,也叉开两条腿,一撇拉腚坐在仓库门口的打谷场上。她们肥
头大耳,敝着怀,像是衣服扣子都掉完了,晃动着两筒干瘪得形同破袜子的奶子,
在两腿之间反复揉搓。当然,她们是在揉搓那些可怜的玉米。她们的胳膊肥胖得能
当抬筐的杠子,手背也鼓得如同两只生气的蛤蟆。裤管卷起老高,有的快卷到大腿
根儿了,还往上卷。当然了,天热,但再热也不至于这样呀。与其卷得这么高,还
不如脱掉算了。比方说我,我就脱掉裤子枕到了头下,只穿一条大裤衩。她们这样
显然是别有用心的。她们的腿粗如象腿,太阳的余晖在上面一撒,简直像是一根根
巨大的油条。她们睡眼惺忪,肿胀的眼泡下面不时地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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