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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 2007年第1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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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机排成一列向北飞去。这样的检阅还是第一次。飞行员刚刚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连日来,他们中的许多人被伊拉克的火箭击中。不论纽约市民对战争的观感如何,他们同全国的幸存者一样为死去的战士而悲痛。
萨姆走进弗洛德办公大楼,把箱子放到女秘书的办公桌后面,在她的示意下忙不迭地向老板办公室走去。访客正在和“矮子鲍勃”聊天,他们的脸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所不同的是,鲍勃是站着的,而帝波铎则坐在弗洛德经理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看到萨姆进来,他站起身,“矮子鲍勃”的鼻子立刻对上了他的胸脯。这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巨人留着一绺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他的西服也做工精细,那恰到好处的褶痕完美地遮住了他二百五十磅重的身躯。
萨姆看着“矮子鲍勃”,在他面前,这位老板似乎总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今天,他甚至比往常更显毛躁。萨姆向帝波铎伸出手,他虽然也很高,但还是得抬起头才能看清帝波铎的脸。
“这是萨姆,我想您应该认识他,帝波铎先生。”
萨姆的手被亿万富翁的指骨紧紧夹住——握手似乎不必如此用力。萨姆抽搐了一下,恨不得用膝盖朝帝波铎的裤裆中间撞过去。正在他兀自盘算的时候,巨掌松了开来。
“叫我爱德。”
帝波铎的嗓音浑厚热烈,带点美国南部的腔调。相形之下,“矮子鲍勃”的声调虽然很凶,但并不可怕。
“坐吧,萨姆。你想喝点儿什么?”
萨姆谨慎地瞅了瞅桌上的两罐可口可乐,谢绝了鲍勃。
“刚才,罗伯特告诉我您是他最好的调查员。”
萨姆的手还在火辣辣的疼,他出人意表地答道:
“如果您说的是画,那么毫无疑问,我是唯一人选。”
帝波铎的黑眸在“矮子鲍勃”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萨姆。足足过了三秒,他突然大笑一声:
“罗伯特,您是艺术品的专业承保人,全球一半的博物馆和几乎所有的画廊都是您的客户。更重要的是,您还在拉拢我的客户。我不知道收购您的公司要多少钱,不过观察这栋楼的时候我已经估算过了,而您居然只有一位侦探!”
萨姆嗅到了逐渐凝重的气氛,决定迎头回击:
“我不是侦探,爱德。我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
“矮子鲍勃”试图捍卫自己公司的信誉:
“爱德,艺术可不比海上运输。我们这行极少有灾难发生,所以也很少需要做什么调查。”
他脸色苍白,但仍像迎战的公鸡一样朝帝波铎昂起了下巴。
萨姆决定直奔主题:
“爱德,我想您应该认识迈克·德雷耶。”
“这婊子养的杂种骗走了我八千万美金。”
江山易改……虽然派克大街有他的豪华公寓,虽然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其慈善晚会的常客,帝波铎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一两句粗话。他将纽约人的造作和南方人的粗俗奇特地混合在一起。萨姆想起肉业大王是白手起家的,他从肉店伙计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他哥哥的话言犹在耳。
“等等,爱德。我们有一个客户把几幅画托付给了德雷耶,您也是同样的情况吗?”
“不。我给他的是钱。我要他帮我买几幅画。”
“哪几幅?”
帝波铎犹豫了片刻,报出了一串名字:
“两幅高更的,一幅蒙德里安20世纪几何抽象画派先驱,荷兰三大画家之一。他崇拜直线美,使直线与颜色组合成大大小小不同的方格,主张透过直角可以静观万物内部的安宁。的,一幅德库宁荷兰籍美国画家,他创作的“女人”系列画,以各种手法探索妇女主题,从恐怖的形象到柔情的色欲,他运用粗狂的笔触和狂暴富有激情的色块组合成抽象画面,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运动最关键的人物。的,三幅培根的还有一幅罗斯科的。他还建议我买夏加尔的,可我不感兴趣。谁想到突然一下,这人就没消息了,失踪了。”
“这个,有人找到他了,在瑞士。”
一支正在帝波铎指间转动的弗洛德公司的广告铅笔就这样被他像火柴一样折断了。
“拎他过来,我要把他剁成肉酱!”
“事实上,爱德,似乎已经有人这样做了。他早就被泡到水里去了,他死了,溺水而死。”
帝波铎默不作声,萨姆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他面无表情。萨姆决定用另一种办法试探他。
“抱歉,爱德。您向来只买名家作品,这是人所共知的。既然您说的这几幅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那么,按现在的行情,您这张单子的总价值应该远不止八千万美金了。”
帝波铎面露怪相:
“所以我才提前将一部分钱付给他,做生意就是这样。”
“高更的画是这两幅吗?”萨姆将照片递给他问道。
“嗯。”
“这两幅画是我们的客户的。你有其他画的照片底片吗?”
帝波铎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文件,顺着矮桌推给他。萨姆俯身打开文件,一边留神不要碰到旁边的可乐。文件夹里装着大尺寸的照片和各种技术说明。萨姆对着窗户拿起一张底片,以便看清它的透明表面。
“我对罗斯科的这幅画有印象。两个月前,我曾在巴塞尔的拜尔勒由收藏家厄恩斯特·拜尔勒先生捐资,委托意大利建筑师伦佐·皮亚诺设计建造,收藏有毕加索、塞尚、德加、贾赫梅蒂和沃霍尔等诸位艺术大师的绘画与雕塑精品。基金会落成典礼上看到过它。”
“矮子鲍勃”不失时机地插嘴说道:
“您看,爱德,我跟您说过他很出色。”
萨姆不喜欢被人打断。他正专注于培根的《三折画》的复制品,突然若有所悟。他还注意到帝波铎的情绪变化,正需要加以妥善利用:
“待会儿再说,不然我要让你给我长薪水了……在您看来,德雷耶为什么会出现在瑞士?”
帝波铎从沙发上滑下来几寸,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他捏扁了喝光的可乐罐子,就像刚才折断铅笔一样轻而易举。“真是个怪癖。”萨姆心想。他看出了帝波铎的紧张,也顺便欣赏了一下他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帝波铎低着头,愣愣地盯着被捏扁的罐子说道:
“可能是为了罗斯科的这幅画,你在拜尔勒美术馆也见过的。所以他要去欧洲,画在那边,这是他跟我说的。”
“很可能在日内瓦或苏黎世的机场免税区,那里算得上是世界最大的博物馆,可惜禁止参观。所有大商人都在那儿有自己的库房,可以不经过海关的检查。”萨姆特意为“矮子鲍勃”解释了一遍,因为后者已是一脸的迷茫。
接着,他转向帝波铎,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
“另外还有一些收藏家。你知道吗,鲍勃,艺术爱好者就像抽雪茄的人一样,即使他们有钱,也会另辟途径逃避交税,尤其是有钱人,这不过是同流合污的另一种方式。”
萨姆从布里和泰尔口中得知,帝波铎和纽约的大多数亿万富翁一样,相较于曼哈顿的现行税率,他们会在新泽西公布自己的收藏,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大笔税款。不过,他仍诚恳地问道:
“您通知警察了吗?”
“那怎么行!我是纽约市长的候选人,没必要制造这种新闻。”
萨姆将椅子转向“矮子鲍勃”,借以舒缓一下开始麻木的膝盖。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些画的原主,就是和德雷耶作交易的那些人,还要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如果他们没有拿到爱德的钱,就像我们的客户那样,那就比较麻烦了。我会从瑞士着手,因为整件事的始末都发生在瑞士。”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萨姆,但一定要找到德雷耶的老婆,你那个日内瓦的朋友应该可以帮你。”
萨姆真想扇他老板一耳光:这人居然笨到把他们的行程和线索透露给帝波铎这样的家伙。帝波铎像是只听到了那句话的前一部分,他突然喊道:
“还有我的画!一定要找回我的画。”
萨姆又转了转他的扶手椅,直视着帝波铎的眼睛。后者垂下了眼睑,这样的男人竟会有这种举动,实在令人惊讶。
“就这么说定了,爱德,我去找那两幅高更的画,但这两幅可不归您所有。”
“现在可不一样了,萨姆。”鲍勃抢着说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爱德决定加入我们的股份。我再次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爱德。能和纽约最大的收藏家一起工作,这是弗洛德的骄傲。噢,我说的是什么话!应该是全美最大的收藏家!就这样吧,萨姆,你去把高更的画找回来,还有其他的几幅。如果能有人收回您的画,”他转向巨人接着说道,“那就是萨姆了。他是个专家,那可是他的前任手把手教出来的。您知道罗伯特·沃尔伏吗?他是纽约警署艺术品鉴定组的创始人。萨姆会找到德雷耶的老婆的。”
“我才懒得料理这个倒霉蛋呢!”帝波铎啐道,“他死了活该。我就要我的画。要快,要隐蔽!可不能让我的政敌借机说我被骗了,尤其是被该死的法国佬骗了。”
早已怒火中烧的萨姆终于爆发了:
“我就是法国血统,您不知道吗!”
“我听说过……没有人是完美的。”
“再说了,你现在是真正的美国人!”“矮子鲍勃”插嘴说道,“您知道吗,爱德,“9·11”那天,萨姆是最先冲进医院献血救人的勇士之一。”
“我先走一步。我要去机场。”萨姆脱口说道。想到要为帝波铎卖命,萨姆一阵反胃。
“矮子鲍勃”已经无法抵御一张巨额支票的诱惑,他似乎提前做上了白日梦,幻想自己要和未来的切尔西基金会签署各项回报丰厚的合同条款了。不过,真正令萨姆生气的是,他居然没有事先找时间和自己商量一下。
“我能把文件带走吗?”
萨姆不等回答就拿起文件,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走出门去,正好听到“矮子鲍勃”开始大肆赞美自己的公司:弗洛德一向严守秘密,以致他很遗憾不能亲口讲出某些精彩的案例,那些案子就这样被萨姆之类的能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废话一堆。”萨姆默念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知道,“9·11”事件以后,公司陷入了一场危机,就是他本人也有必要想想合同上标明的薪水,以便能继续坐着商务舱出行。干他这行,几乎每周都要做一次飞机,细节就显得至关重要:弗洛德其他那些不够谨慎或不够凶悍的员工则和游客一起,全被遣散回家了。因此,作为一个好老板,为了请到一张保单,鲍勃已准备不顾一切代价。可惜,他对帝波铎的这番阿谀之词收效甚微,正如浮萍一般脆弱飘摇。
萨姆在弗洛德公司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也不想要,他会因此觉得按时上班是种必要。在他看来,缩在办公室里的调查员是不称职的调查员,他需要亲临现场。正因如此,萨姆才选择了这个职业,而不愿在博物馆里度过一生。另外,曼哈顿的任何办公室都无法容纳他的主要办公用具——私人藏书。即便这样,面对如今的情况,这些藏书也不能满足他的需要。关于德雷耶的专业文件看起来颇为复杂,其中包括画的来龙去脉:它们的出处,曾为它们作过鉴定的不同修复者的报告。只有一件事尚待查明:目前所有者的身份。商人不是傻子,他们不会让不守规矩的收藏家暗算自己,后者会偷偷地联系卖主继而抢走自己的生意。萨姆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公主的指点。
16
纽瓦克,11月11日
虽然服了安定,虽然坐在舒适的商务舱里,萨姆的焦虑并未得到多少平复。这个战争期间训练有素的跳伞员居然在十多年前患上了恐机症,一上飞机就会表现出相同的症状:紧张加剧,呼吸加快,浑身战栗,严重缺氧,他幻想自己即将被吸出窗外,继而情不自禁地牢牢抓住了座椅扶手。波音飞机停靠在跑道上。空中小姐递给萨姆一个托盘,他要了一杯香槟,酒精加上药剂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小睡片刻。他刚将杯中的酒喝完就听到略带得克萨斯口音的飞行员简短地宣布:飞机即将起飞。庞大的机器开始起步加速,在一阵恐怖的噪声中飞离了地面。萨姆的胃也悬到了空中,只不过速度更快些。突然,咔嚓一声,飞行员将起落架收回机舱,萨姆不禁心惊肉跳。接着,飞机侧转,他又是一阵惊惶不安。发动机突然减速时,他第三次受到了惊吓。其实,这一切都再寻常不过,很显然,萨姆讨厌飞机。
不过,在飞机上也可以看到独有的景致,夕阳下的曼哈顿一派壮丽。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萨姆哼起了美国海军训练时常唱的老歌:“伞兵从飞机上跳下,不能是群大笨猪。”歌词极不押韵,却也应时应景。萨姆想起了老友阿尔布·贝,每次碰到他,这位土耳其收藏家都会大讲空难的黄色笑话来取笑萨姆的恐惧,现在,萨姆试图回忆几个荤段子来自我消遣,可惜一无所获。过了一会儿,空中小姐推着餐车来到座位间。萨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盒饭,大口灌了三小杯加利福尼亚红酒,终于酣然睡去。
醒来才觉痛苦不堪,他口干舌燥,膝盖发麻。座前的视频上是一幅大西洋地图,上面标出了飞机的进程,它刚刚飞临大西洋东海岸上空。剩余飞行时间:一小时。大部分乘客仍在睡觉。萨姆蹒跚着走到前舱,向护士要了杯咖啡……不,是空姐,他已经不太清醒了。空姐也是一样,足足有六个小时,她一直要像慈母一样照看一群调皮鬼。这群大孩子一上飞机,就忘了自己已被当成成年人对待了。她仍对萨姆职业性地笑了笑,并托着盛满的咖啡壶陪他走回座位前。萨姆利用站着的间隙从行李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台手提电脑和帝波铎提供的资料。邻座没有人,他把那个座位上的小桌子放平,摆上了自己的咖啡,电脑则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上。他左手拿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右手搭在键盘上,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萨姆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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