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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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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
我问:“姆妈生啥毛病?”
父亲摇头,叹息,始终没有回答。小小的我哪里清楚至亲至爱的人当中发生了那样的事。只记得那天医生走时,窗外已露鱼肚白;母亲被打了针,已沉沉睡去。小楼安静下来,睡意传染着全家老小,一个个哈欠连天。父亲拱手作揖深深致歉:“对不起大家,天还没亮,再去困一歇。”
夫妻事,夫妻了,旁人不便多言,便都陆陆续续退出了前房。父亲走近床边,俯身细看熟睡的妻子,掏出手帕轻轻擦去母亲眼角的泪珠,又把压被的毛毯往上徐提,盖严。含着内疚和悔意,父亲吻别了妻子苍白的前额,披上大衣拎起了皮包。
“侬还要走?”大阿婆很想不通,做错了事的男人起码要等妻子醒过来。
“我还有事情。”
小阿婆向大阿婆使使眼色,明镜似的说:“去吧去吧,去料理料理,不过么……·”
是啊,顾月珍大闹丁宅,丁是娥也受到了惊吓,也需要安抚。父亲走时说:“阿月珍醒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等她消消气,过一两日我就回来。”
父亲移步前行,把我送进后房,又返身去前房门口,凝视沉睡中的妻子 ,轻轻关门。咔嗒一声响,前房门关闭。
父亲绝没有想到,这一走,从此再不能踏进前房,从此他就失去了这个家,这个用爱用汗用心血精心营造的家。
1948年与1949年交替之际,我父亲荣登沪剧皇帝宝座。
这是由《沪剧周刊》举办公众投票评选的结果。这顶桂冠成为父亲从艺生涯的高峰,代表了上海市民对他所创造的解派唱腔的肯定。消息传来,最开心的是小阿婆——母以子贵啊,弄得家里像过大节一样。每天她亲自上灶炒一两只菜,与大阿婆对饮小酌。老姐妹抿酒夹菜,夸不够沪剧皇帝这件喜事。醉态朦胧中错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后,出言难免张狂:
“星儿他娘,人倒蛮好,脾气忒强,哪有猫儿不贪腥,哪个男人不贪色?男人有本事,好讨三房四妾,没本事自己也养不活。”有时候也会贬斥丁是娥是“摘钩头”(既是“丁”字的象形,又有像钩子一样“摘进不摘出”的嘲讽含义),说“只要阿毛喜欢,讨过来做小”。小阿婆这样说着的时候大阿婆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沉沉地呷着酒,有一次实在听不下去了,趁着酒意平平淡淡地说:“大小老婆摆不平,也蛮讨厌……”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小阿婆受到了大黄蜂的毒蜇,脸上愀然作色,啪的摔碎了小酒盅,蹭地站起身自顾自咚咚地上楼去,把大阿婆晾在客厅里。她自己曾经是“小”,应该是受尽了凄凉。如今十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已然忘却从前。善良的大阿婆也是借着酒兴说了一句真话,不料伤了亲妹子的心,勾起了当年解陈氏、解李氏争吵不休的旧账。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寄人篱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大阿婆一个人在客厅里呜呜地哭。
这一年的深秋,“打虎英雄”蒋经国在上海滩打到第三只“老虎”——孔祥熙的长子孔令侃时功亏一篑,轰轰烈烈的币制改革最终成了一场闹剧。11月6日“小蒋”悄然离沪,金圆券狂跌,市场复又混乱。
自从闹了浦西公寓之后,父亲难得回家,即使回来也被母亲关在房门外。父亲希望重续旧弦,却又不忍割断婚外情丝。他曾派大阿福叶峰来做说客,也曾在《沪剧周刊》上发文,声明解、丁了断关系。只是事实并非如此,父亲依然两头不着家,父亲荣登帝座,给小阿婆带来荣耀,给母亲带来的却是既成事实的伤悲,解、丁搭档的模式被观众肯定,台上与台下又如何分辨得清楚呢。丁是娥的大红大紫是一种威胁,给她的复出带来了难度,母亲看不见自己的艺术出路,也就更加看不清生活的出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解门生子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结果。
很快,星村小楼迎来了凄冷的旧年夜。
如此复杂的成人感情六岁的小孩无论如何弄不懂的。我只知道过年很冷清,爹爹没有回来,饭桌上只有筷子拨拉的声音,缺了笑声话声,热气升腾的年夜饭显出了冷冰冰的面孔。睡眼惺忪中似乎听见过父亲的声音,可等我起床楼上楼下都没有父亲的身影。一直要等许多年以后,我才清楚当年的我并非在做梦。父亲清晨归家,与母亲隔着前房的门,一里一外地对话。父母恶言相向,大年初一父亲跺脚走人。母亲自是伤心欲绝,病体又怎会好起来呢?
正月十五是花灯夜,我家也有一盏灯。节俭的小阿婆破例买了一盏兔子灯,长耳朵,短尾巴,雪雪白的纸毛,圆眼睛红通通,灯腹里点一枝红红的小蜡烛,小心翼翼地点燃,牵着绳子在灶披间里轻轻地拖拉,洁白卷曲的纸毛一抖一抖地闪光,可爱极了。
“给我给我。”我连声地喊。
小阿婆郑重其事地把绳头放进我的手心,千叮咛万嘱咐要爱惜兔儿爷。我点头如捣蒜,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弄堂。
弄堂里简直像是开提灯会,荷花灯,鲤鱼灯,六角灯……好几只兔子灯排成了横队,一声令下急急向前,比赛谁拖得稳,拖得快。热闹声中,一只硕大的兔子倾覆,腾起一团火光,参赛者停步围拢了看火舌舔纸兔,拍手跳脚甩出一片欢呼:“噢,吃兔子肉!”
第三部分第10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3)
再比赛,又一盏兔子点了天灯。我牢记小阿婆的话,不敢疯跑,比赛总是落在人后,几遭失利,怏怏退出赛事,在一旁助威呐喊。
奶妈小凤香抱星儿出来,这时围过来几个前弄的女佣,见了凤香嘻嘻哈哈地打听解先生与顾小姐的近况。凤香爱面子,支支吾吾地说解先生念家,顾小姐温柔……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听者出了神,言者忘了形。小凤香把星儿塞给我。我抱不动胖弟弟,半蹲着双手拥围住弟弟的棉袍。星儿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灯,灯——”胖嘟嘟的小手不安分地舞动,一瞬间,小手缠上了灯绳,灯绳牵翻了兔灯,顷刻间美丽的玉兔半倾,火光穿透圆眼睛,红红的眼睛像在滴血,一蓬火,皎皎玉兔化灰烬。
这在上海习俗中,烧了兔子灯意为年年食有肉,或是寓意逢凶化吉。惟有小阿婆她非要完好如初。我捏着半截烧焦的兔灯,尾随着小凤香怏怏而归。
小阿婆靠在太师椅子上抽烟,细眼半眯,悠悠地问:“白相转来了?兔子灯呢?”
“吃兔子肉,星儿弄翻的。”我急急辩白。
“哈,吃兔子肉?”她咆哮着起身,把半截香烟摁灭,缓缓拉开抽屉,抽出裁衣的木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闯了祸推给星儿,星儿小,哪能会……”
因为父亲属相是兔,白天他殷殷送来兔子灯,第一次拉出门外就灰飞烟灭,以为是不吉的征兆,冲涮着小阿婆得之不易的喜气。但是那么幼小的我哪里能懂?
“大弟弟抱小弟弟,小弟弟……”小凤香怯怯地想解围。
“用不着侬插嘴,我心里雪亮。侬走出门只晓得白相,白相……”小阿婆的话夹七绕八,听到后来不知是骂谁了。以前小阿婆对奶妈一直客气,希望奶妈奶水充足,但自从夜探浦西的事之后,小凤香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了。
那天我注定要倒霉,嫩生生的小手被小阿婆揿在桌子角边,我满心的不服,小手握成了拳头,倔强惹怒了小阿婆,她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下一下地打,狠狠地重重地打。泪水盈满眼眶,我别转脸,极力不让痛苦的泪珠滚落。
多么晦气的正月十五啊。晚上摸着肿胀的左手心,蒙着头,躺在被窝里悄悄地啜泣,波儿恨小阿婆太偏心太狠心,同样是父亲的孩子,我和弟弟是两种迥然相异的境遇。我从小就经常吃“麻栗子”,上学后,她怕敲后脑勺会敲笨了我,就改成打手心,只打左手不打右手。因为右手要写字。只觉得委屈,睡着了就做噩梦,屡屡被追杀被殴打,又惊又怕,呻吟与尖叫着哭醒来。醒来之后发现母亲披着睡袍坐在我床边。
我迷迷糊糊望着她,她面容憔悴,眼圈乌青,纤纤玉手比雪还白,比冰还冷,抚摸着女儿的额角和面庞:“生病了?”
“没啥,没啥。”我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被子里。母亲体弱多病,任何不好的事都不能告诉她,以免加重病情。这是小阿婆再三关照的。
母亲突兀地打了个寒颤,扭头发现两扇窗子洞开,尖利的北风长驱直入。
平白无故地遭打,又气又痛,临睡前忘了关窗。母亲走至窗前,伸手拉窗,手,黏于窗把手;人,痴立于窗前,像一尊大理石雕像。我披上棉袍,爬过床尾,跳进一只椅子,顺着母亲的视线眺望,后窗对着小天井,举头只能看见一方夜空,黑黝黝冷森森,只有两颗冻得发抖的星星在风中一闪一眨,仿佛是泪人的眼睛。不知是什么勾起了母亲的思绪,她伫立风前,泪水像两股小小的决了堤的洪水,顺着面颊奔流……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我,心像小鹿般怦怦乱撞,我胡乱地用右手揩抹她的泪水。她剧烈地咳嗽,我趿上拖鞋,奔向前房,从床头柜上取来小瓷痰盂。
“噗”一声,一口清痰吐入小盂,在水中沉浮,那痰裹挟着一团鲜血。
母亲的嘴边悬挂着一缕血丝。
“血——”我惊呼。真实的害怕携带着睡前的委屈,毫无顾忌地一齐迸发,扑入母亲怀内,失声痛哭。
小阿婆冲进后房,一双半大的脚,挪得飞快。鲜红的血痰使她脸如死灰,扣上棉袍的布纽盘襻,把小孙女轰上床,陪同媳妇回到前房。
翌日午间,小阿婆拨电话给父亲。薄暮时分父亲闪电般地归家,旋风般地离去,他未曾上楼,只是问了问情况,急急忙忙地去赶夜场演出。
几天后,石筱英陪我母亲去张聋医师家。看病归来,石筱英搀扶病人上楼,软言宽慰,笑容可掬。可是一下楼,笑容尽失,双眉紧皱,只对小阿婆嘱咐了又嘱咐,匆匆离去。小阿婆吩咐下人速速去买一只钢精锅和一套碗筷,并每次用完沸水煮滚。
“肺痨。”张医师一言九鼎。四十年代的肺痨有如今天的癌症,且由唾液传染,民间谈之色变,闻之心惊。小阿婆冰霜脸,刀子嘴,一而再、再而三地关照每天给母亲送饭上楼的珊珊:“星儿他娘吃不了,统 统倒掉,侬不要嘴馋,吃了也要生病,生了病没药医,送掉小命……”
珊珊圆脸煞白,哆哆嗦嗦上楼。
自从珊珊跟随我母亲,两人同餐同桌早成习惯,母亲食量小,珊珊胃口大,常常是珊珊打扫战场,风卷残云盘尽碗光。目睹母亲人比黄花瘦,目睹全家惶惶不可终日,十四岁的珊珊再憨再拙,也意识到后果严重。但她对母亲的忠心如故,只是不敢再碰剩余的饭菜。日复一日,母亲也觉出了蹊跷,探病者几近绝迹,珊珊也不再收拾饭的“残局”,母亲害怕:莫非莫非……
一日晚饭后,我做完了作业上楼去看母亲。母亲正用晚餐,小圆桌旁坐着珊珊,眼睛碧绿,她真的受不了黄澄澄飘香的炖鸡香的诱惑,可母亲却是一小口一小口像喝汤药似的喝着鸡汤,她舌尖无味,再好的菜也没胃口。母亲把珊珊打发下楼,问:
“阿波囡,我得了啥毛病,为啥一直不好?”
谁都不告诉她真相,可怜的母亲居然向六岁的女儿发问。小阿婆曾严禁告诉,据说病人一旦知晓会悲恸而身亡。我一听,把两条小辫摇摆得像拨浪鼓。
第三部分第10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4)
“一定是得了恶病,大家都避开我,要不是你和星儿太小,我真不想活了啦!”
言罢泪珠儿扑簌下来,一滴一滴无声地在清癯的脸上滑下。瞬间,同情心,爱心,侠义之心交织汇合,不自量力的六龄童一心想帮助母亲,分担母亲的忧虑,轻轻地搂住母亲的玉颈,一下一下地亲吻母亲的双颊,宽心话滑至嘴唇:
“没啥,没啥,小阿婆讲侬是着凉,重伤风,要传染的。”
情急之中,把小阿婆教的谎言拿来劝慰。
童心纯真,童言无假。母亲的泪光网住了我,探究言语的真伪。我从来没有说过谎,一旦扯谎难免耳热心跳,为掩饰我急忙端鸡汤,举小勺想喂母亲。母亲摇摇头推开小手,仍固执地凝视女儿。小女儿不想只谈病,极力岔开话题:
“姆妈,侬吃一口,我也吃一口,好吗?”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程式曾是母亲对女儿做的,明眸上闪过一缕光亮,微微颔首,她错把六龄童言当真。
喂母一勺,喂己一勺,六龄童依偎在母亲身边,一勺来一勺去,全然忘却了“传染”两个字。等楼梯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珊珊要上来收拾碗筷,我才想起自己的小油嘴,急急忙忙放下碗跑回后房。直到今天 ,我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目光流连在女儿的背后。父亲的移情别恋,使母亲万念俱灭,哀莫大于心死,母亲病在身上,病根却在心里。也许小女儿美丽的谎言使她重燃生机,女儿的陪吃使她不再感受孤独,母亲的食量慢慢地有了好转。
珊珊见鸡汤所剩无几,喜形于色,急急向大小阿婆报告。小阿婆燃香礼佛,答谢菩萨保佑。希望在寒冬里生长,在冻土下拱动,星村十号的小楼渐渐回暖。
只是在母亲的病略有起色之时,她的女儿日见萎顿。我老是觉得右颈痛,自己摸摸有一串硬结,疙疙瘩瘩,红肿胀痛,渐渐影响到嘴巴的开合。母亲的小灶失却了诱人的香味,我不再欢蹦乱跳,不再淘气滋事,在实在受不了的那天,悄悄跑进亭子间告诉心慈的大阿婆。大阿婆慌慌张张戴上老花镜,凑近灯光察看我的右颈,泪珠儿噗噗地落在衣襟上。她跌跌撞撞地去走廊,踮起脚步跟摘下话机,哆哆嗦嗦地拨了一串数字,沙哑着嗓门找解先生。想必是老眼昏花,拨错了电话,对方咔嗒一声挂了线。
父亲没找到,却是惊动了小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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