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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妈妈和阿姨-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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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9月,建立上海沪剧院,丁出任第一任院长。为了庆祝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代表大会召开,丁是娥主持排演《野马》(根据同名评剧改编),剧情为后进青工在团支部的帮助下由“野马”转化为“骏马”。丁阿姨扮演青工之母。戏公演后,一些失足青年仰慕丁是娥,给她写信求助,其中有个丁伟,失足后觅不见立足之地,丧失了生活的勇气。丁是娥接信后带着《野马》的主演一起去探望,并帮助他联系了红锋五金电料商店,使丁伟逐渐走上正路,成家立业。这样的事有很多,广为传播,使丁阿姨在舞台逐渐退隐之时,在社会上重新找到了自我,成为一个有影响的公众人物,她学会了遵循社会的意志,去做许多有益于公众的事,努力去影响社会风尚。
也许台上与台下原本没有太大的差别,人生大舞台,舞台小人生。丁是娥复出后重名轻利,她把补发的“文革”中的两万多元工资拿一半交了党费。她公私分明,动用公家车辆,车资从工资里扣除;担任各种评委,一概谢绝礼品;连最宠爱的小孙子去电视剧拍摄现场看她,旁人塞给孩子一袋橘子汁,她也立即索回,把自己的一袋给了孙子;她的女婿唐祖光工伤失明,她对工厂的领导表示,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愈后保持面容端正。一桩桩一件件,涅后的丁阿姨竭力地重塑自己,规范自己,约束自己和家人,把做人和做戏和谐地拧到一起,力求成为沪剧界乃至全社会的一面熠熠生辉的旗帜。
丁阿姨真是一只凤凰么?我记起有人背后送给她的一个绰号:假人头。丁阿姨的真真假假,连我也迷蒙不辨了。
第五部分第18章 寒梅落尽香如故(1)
在那狂暴的年代,整个沪剧界被批斗的人群中,有两个宁死不屈的人:一个是人民沪剧团的原党支部书记陈荣兰,另一个是努力沪剧团的原团长、我母亲顾月珍。
1970年1月12日,我还在北京房山县南如公社的人民日报农场劳动,突然接到一份加急电报和长途电话,告知母亲病危催我速归。我火速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卧铺上翻滚,心事灼烫了被单,只得蹭下窄梯,按下折凳,从窗缝中偷吸凛冽的寒风。窗外是漆黑的夜,紧追不舍,有时举近一簇灯火,又迅捷移走。往事如夜,坠弯了我的心弦。1965年我从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到人民日报社工作,每年有一次探亲假。假期回家我总是感觉到母亲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究竟是什么呢?我只能从弟弟的嘴里和母亲的语言碎屑里略知一二。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总希望能给她减轻点什么。可是能做什么呢?母亲不就是想演现代戏革命戏吗,那又何错之有呢?六十年代初,母亲把上海革命烈士茅丽英的事迹改编成《龙华塔下》,稍后又把老舍的《全家福》改编成现代戏《破镜重圆》,以歌颂人民警察。老舍先生支持母亲改编,回信中说:“祝贺你们演出成功。”上海市文化局还组织了文艺界观摩演出。顾月珍自解放初就坚持演现代戏革命戏,成为市文化局推动戏曲革命的一面红旗;市文化局和剧协领导的表扬又坚固了她的精神支柱。《上海戏剧》刊出剧评家龚义江的文章《可贵的责任感》,文中说:“这戏的演出正当沪剧‘西装旗袍戏’风行之际……顾月珍说‘文艺工作者是党的宣传员,我们不能忘掉自己的责任’。于是提出了上演现代剧的要求,并提出了这样一个歌颂新社会的剧本。”(指《破镜重圆》)作者列举了顾月珍所上演的一串现代戏剧目,而后又说:“这些戏的演出过程,同时也往往就是她与各种对现代剧的非难,和演出现代剧主客观所存在的各种困难的斗争过程……”
我深深感谢作者,感谢作者对母亲这种单一追求的了解与理解。六十年代中期,母亲与她的直接上司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孙绍策有了分歧,有了磨擦。我只有隐隐的感觉,但是我一直弄不清分歧的症结是什么。在现实里,中央也是依据下面的情况在不断地调整方针与政策,有经验的干部对上会有许多对策,东风东走,西风西走,从不自作主张固定于一个方向。而我的母亲却只会认准一个方向,一条道走到底。按孙绍策的话说“她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人”。而孙绍策则反之,我亲历过他的那种不简单。
那是我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我迷恋于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通过坟墓,我们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书中的这句名言叩开了我的心扉,催长了“生而平等”和“平等对话”的愿望;同时,又借了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带回家躲在客厅的套间里看得昏昏沉沉。母亲居家养病,孙绍策是常客,他一来就在客厅里说革命大道理,滔滔不绝一套又一套。我凭直觉厌烦这种口若悬河旁若无人的狂傲,但他是母亲的入党介绍人,是母亲的上级,母亲对他惟命是从,并欣赏他的口才与干才。
那一天,他走了进来,由于没有准备,我下意识地起立,慌慌地把书藏于背后,他只远远地一瞥就报出了书名:“你在看《呼啸山庄》,喜欢勃朗特姐妹的书吗?”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孙绍策其貌不扬,头上有癞疤,举止不雅,言语中略带几分痞气。没想到目光竟如此锐利,我不由闪出几丝惊惧,几丝钦佩,脸像窗外的彤云噗的飞红一片。大学里还未开欧洲文学史课,小说是从高班同学那里借来的,据说任课老师对这一对姐妹持批判态度,书自然不能乱看。我从上海去北京,和工农学生及调干生相处,娇骄二气就成了我的辫子,“上海小姐”也成了我的帽子,看这种书若是让学生党支部知道,那便会成为“迷恋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走白专道路”的榜样。所以孙部长能一眼洞穿令我心惊肉跳,唯恐他去告诉母亲,把这书当作黄色小说抓了,那才是大事不好,我惴惴地说:“侬不会告诉我母亲吧?”
哪知他拖过一把椅子稳稳坐定,欣赏我的窘态,唇边荡开得意之花,微微压低嗓音:“怎么会呢?她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人。只知道人生三件事:入党,进国营,演戏给毛主席看。”
他说的是事实,但以一种揶揄的口吻说直让我有些受不了。我猛地甩出一句话,自以为是一发炮弹:“您怎么知道勃朗特姐妹?您一定看过她们的书!”
孰料,他笑声琅琅,洞若观火:“最高学府的大学生,你别挑理。共产党人要批判旧世界,就要了解旧世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说是不是?”
我不能容忍他言词中嘲谑的外壳,却欣然接受那些坚实的内核。有人说过他的一则轶闻,说他在香烟壳子上写几个字,就能上台口若悬河地说上半天,台下的人不瞌睡,不溜号,还报以热烈的掌声。大约是我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赞叹,他的笑容便柔和起来,他站起身,取出夹在腋下的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放于桌上,解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报纸,是一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早听说你爱看书,给你带来了一本。”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本泛黄的旧书。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抬头望着他,他读懂了我的目光,轻轻解释:“知道《金瓶梅》吧?这是外国的《金瓶梅》。比《金瓶梅》还《金瓶梅》。北京大学的高材生,可以看看,一星期后还我。”
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小说里的爱情描写都被视为非礼,《金瓶梅》只是听说过,说里头有直露的黄色描写,这个外国的《金瓶梅》会是怎样呢?在一个求知欲甚旺的年龄里,我哪里受得住这种好奇的刺激,但又绝对要背着母亲看,就从烟纸店里买来一张牛皮纸,把书皮和扉页都严严实实地包了进去,折叠出四只坚固的小角。于是十九岁的女孩进入了另一个阅读世界,自然辨不清性爱与色情的差别,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中国古文化的雅洁,从小敬佩母亲出污泥而不染的守身如玉,所以随着阅读的深入,东方的正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彻底地打了一架,打得我心慌意乱,晕头转向。一个星期后,孙部长来了。我乘他一个人在客厅的时候把书还给了他。他看见新包的书皮,嘴角翘出一丝微笑,带着善意,带着戏谑,兴致勃勃地问:“好看吗?”
我凭直觉不敢承认,如一头小牛顶起了尖尖的角:“不好看,不好看。”
我的怒气像玻璃碎屑扬入了他的脖颈,他抽了一口气,抬起眼,明显地射出诧异和不满,反问:“你是不是北大的?……”
此时母亲轻柔的脚步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他迅捷地把书装入公文包里。朝我挤挤眼睛,努努嘴角,示意停止这个话题。
母亲进来了,他转向她,出言平和而又亲切:“身体好些吗?”
母亲依稀听见我们在谈书,就说:“你们在讲读书,是吧?我是想请侬给阿波囡介绍点好书,好帮助她进步。”
“是呀,是呀!”孙部长搭起了顺板,频频颔首,口生莲花:“大学生要读点哲学,虽然难一点,但不能不读。《共产党宣言》是必读的课本……”从马克思的《资本论》说到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洋洋洒洒一发而不可收。听得母亲心悦诚服,荡出一圈一圈的敬佩之情。听得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堂堂的共产党区委宣传部长,当面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个语言的转折转出一个人的两面,年轻的我,不知哪一面是他真正的面目。我的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茫然无序,我只好快快地逃离了客厅,只觉得孙绍策的目光像一支利箭,嗖地扎入我的后背,激起我的剧烈的疼痛,我不明白为何借给我这样的书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八十年代以后也曾忽禁忽放几起几落,当然今天我们可以坦然面对这样的书,可那是六十年代啊,能说明他思想的解放吗?
另一件事同样让我心惊。那是1963年,母亲在拖拉机厂体验生活时晕厥,她还一直坚持修改《永不退色的红旗》的剧本。她总是痴痴地想,要带上一部好戏上北京,演给毛主席看。她的愿望单纯得像一个稚童。但这个时候母亲所处的小环境已大不如前了。那个曾是常客的孙绍策部长已绝迹我家,剧团党支部书记经过团长的门而不屑入内,母亲早已成为孤家寡人了。在努力沪剧团内部和区里,她就像那个不自量力的堂吉诃德,自编自导自演《永不退色的红旗》。虽然有市里领导的支持、报界的支持,但票房不佳,少有收益,连何慢伯伯都说“艺术上不成熟”。我隐隐感到母亲与孙绍策之间有了问题,从表面上说,孙绍策要随着政治的风向转,票房与政治兼顾,而母亲只有一条道。但还会有别的什么隐情么?
第五部分第18章 寒梅落尽香如故(2)
暑假我回家,发现母亲的房间里多了一样东西:一台苏联产的12英寸黑白电视机。弟弟说是父亲拿来的,给病中的母亲解闷。解什么“闷”?我的母亲心中有闷么?我真的不清楚。晚上我和母亲一床睡,弟弟突然悄悄说:“阿姐,半夜里侬要照顾姆妈。”我追问其故,弟弟只是重复,一再叮嘱。我自小嗜睡,头挨枕头即酣然入睡。上大学晚自习后入寝,手指头一边还在肚子上画英文单词,一边大脑就已沉入梦乡。弟弟反复强调的话让我忐忑不安,上床后我极力支撑眼皮,盯着母亲倒水服药,甚至听她鼻息均匀,才睡过去。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梦中被人追赶遭遇凶险,吓醒,摸过闹钟一看才凌晨两点,再摸身边空空荡荡,母亲呢?拉亮电灯,凉席上只有一条凌乱的单被。我下床撩开落地窗帘,大阳台上也空无一人。我转出卧室,客厅里黑黝黝,只有弟弟轻微的鼻息声。我拉亮卫生间的灯,白晃晃的瓷砖表情冷漠,再移步厨房,正想开灯,眼角瞥见一个侧影,蓦然间冷僵了我的手。厨房接一个后阳台,底下是公寓的内天井。那里隐隐约约有个站立的身影。我敛声屏气滑入厨房,生怕惊扰了我的母亲。她笼在月白色的睡袍里,如水的月光下她似乎比雪还白,比云还轻,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飘然而去。我轻声低唤母亲,她徐徐回首,月色里,一串泪珠,一粒一粒,闪出斑驳陆离的绛紫色。怎么会有这样的眼泪?我至今都不明白。接着她伸起双臂,像一只小鸟张开翅膀,吓得我抢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问:“姆妈,侬要做啥?”
久久,她才放下双臂。我问她为啥来后阳台,她幽幽地说:“前阳台临马路,来来往往有路人,影响不好,后阳台下面是天井,不会吵别人。”
我把母亲扶回房间,倒一杯水,劝她再加一次安眠药。母亲半靠在床上,眼睛半闭半睁,脸上浮动着惊恐与气恼。当我把杯子递到她唇边,她轻轻捏住我的手,说出了一句令我心惊肉跳的话:
“阿波囡,我将来不是自杀就是发疯!”
一激灵,我手中的一杯水全覆在薄被上了。换被,倒水,我再次把水杯送到母亲嘴边,她又冒出一句怪言:“不给我唱,我到马路上去唱,一个人唱,看看有没有人听。”
是呓语还是心声?我无法分辨。我强迫她吞下两片安眠药,扶她躺平,循着昏黄的灯光,俯下身来寻着那素来幽香鲜丽的双唇,给她一个长长的热吻,希望能化解她内心的不安。就在这俯身之际,我看见了母亲衰老了,仿佛在一瞬间夺走了母亲原有的明丽与光鲜。双唇不再鲜润,两颊不再饱满,发间闪出星星点点的白霜。
母亲怎么啦?母亲才四十又三啊!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当时团内正在批判她的“左倾盲动主义”、“教条主义”、“空头主义”,从演现代戏一直到否定她的《赵一曼》为止。这么多的帽子如泰山压顶,我可怜的母亲那柔弱的双肩如何扛得动?可是又有谁能帮得了她?母亲的执著使长宁区委某些领导的意志不能顺利贯彻,从恼她到烦她,使她成了一节嚼过的甘蔗,一块有棱有角的绊脚石。孙绍策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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