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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四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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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他们的手无意地碰了一下,陶芳感到一种幸福的颤栗。那是多么轻微的触碰
啊,就像蝴蝶碰到了花朵,近在咫尺的男性气息像波涛一样向她涌来。张轶说,你
太累了,身体也很重要啊。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他的眼神显得忧伤柔情。寂
静的房间里,这一对男女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们深陷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中,
然而,又什么也没有发生。有一些感情因为敬畏而无法开始。
事实上,那差不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张轶很快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他
要去日本留学。临行前,他请她吃饭,当他们坐在一家海鲜楼的包厢里的时候,两
人都很难过。一切逝去的,都将成为亲切的怀念。张轶说。陶芳知道,这是普希金
著名的诗句。
父亲几次写信,催促她回去,说是城里的姨妈想给她介绍朋友,对方条件不错,
有正式工作,好像还属于事业单位,这样陶芳就可以留在城里。正好公司效益在不
断滑坡,每年都在裁员,工作条件越来越苛刻。陶芳也渐渐厌倦了,她回到了家乡。
小伙子叫刘海军,在市园林局工作。话不多,人挺老实,长得也还端正,只是
精瘦精瘦的。刘海军负责建设路的绿化维护工作。春天的时候栽苗,夏天的时候要
修剪,抗旱,除草;冬天要挖坑,为植树做准备,工作也挺辛苦。
因为谈朋友,刘海军还特地买了一辆自行车。他骑着这辆自行车,像搬运工一
样,将陶芳从这儿驮到那儿,又从那儿驮到这儿,他的轮子走过了这个城市的大街
小巷。在刘海军的眼里,陶芳长得漂亮,气质竟也不俗,让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他乐于让他的哥们儿认识陶芳,他对他们说,这是我媳妇。陶芳总是要暗暗地踩他
一脚。
陶芳因为找了一个城里的男友,村里人都说,芳芳这孩子就是命好,自己能干,
又有个好姨妈。可是陶芳自己却不这样认为,她甚至感到有些委屈。她不爱他,她
爱的人远在天涯,她永远也不能得到他,她不得不对生活做出妥协。刘海军有正式
工作,又是城里人,品质也不错,待她很好,他会是个很好的生活伴侣,她已经不
能再奢求什么了。
刘海军的家以前属于郊区,曾是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随着城市不断扩建,它
们也渐渐成为城市的一部分,而且,他们有自己的私房,这是让很多城里人都望尘
莫及的。他们可以种菜,养鸡,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同时,他们也享受城市的物
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他们也看电影,也在大排档喝酒,也打保龄球,也搞婚外恋。
刘海军有一帮朋友,他们在一起打牌,聊天,喝酒,无论走到哪儿,刘海军总
要带上陶芳,几个男人私下里说,刘海军像一个长久没有闻到鱼香的猫,走到哪儿,
将媳妇带到哪儿。刘海军也并不生气。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感觉总是不错。
陶芳在新婚之夜还是一个处女。在性泛滥的今天,这还真不多见。最初,刘海
军因为怕得罪陶芳,总有点儿战战兢兢,不敢轻举妄动。他在与女人的交往上毫无
经验,他一直是个规矩的男孩子。但是时间长了,他还是有些着急,他发现陶芳竟
像一个修女,总是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他。有一次,他竟发了脾气,说,你要不
要上医院去看一看?陶芳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他的心又软了,又没出息地百般讨
好。说,跟你说着玩儿呢,你就生气了,小气鬼!边说着边又蠢蠢欲动。他将陶芳
搂在怀里,手却在她的身上上下求索。但是上床,却又是绝对不行。虽然刘海军认
定没有捂不热的石头,动听的话儿说了一堆,她还是不肯。
年底,他们就将事情给办了。刘海军拉着陶芳,兴冲冲地到民政局领了证,他
想,现在可是合法经营了,可以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了。
然而,说是新婚燕尔,那件事却总是没有做成,因为陶芳怕疼。这让刘海军很
伤脑筋,怎么女人就这么娇气呢?可是他爱她,他愿意迁就她,他怎么可以强人所
难呢?很多时候,刘海军主动地适可而止了,他怕弄疼了陶芳。有时候,他还真想
问问他那帮哥们儿,女人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可又怕遭到嘲笑,就算了。
陶芳的弟弟陶伟在城里的一所中专学校就读,不知怎么和同学发生口角,最后
打了起来。他吃了一点小亏,眼睛被人打青了,连夜急匆匆地赶到姐姐这儿来,让
姐夫一定要帮他摆平。刘海军正在麻将桌上,二话没说,拉着陶伟就走,陶芳跟在
他们身后。刘海军敲开寝室的门,将那造事的家伙从被子里揪了出来,陶伟说,是
的,就是他!刘海军甩起一脚,踢得他趔趄一下,等他站稳了,才对他说,你敢打
他,他是我弟弟!我是什么人,你到街上问清楚!陶伟趁机又捅了他两拳,打得他
东倒西歪,这才扬长而去。
刘海军为了陶伟这么卖力,很让陶芳感动,这证明她在他的心里很有地位,无
论从哪方面看,这个男人真心实意地爱她。回家的时候,刘海军走得很快,他说回
去再找人凑一桌。陶芳拉住了他,说你今天凶相毕露,是不是爱打架的老毛病又犯
啦。陶芳听人说,刘海军读书的时候,最爱打架,是远近闻名的小混混。
刘海军一听,就急了,你去问问,我什么时候打架了,这不是为你吗?
陶芳见他着急的样子,更加慢条斯理地说,你就不能吓吓他?
刘海军为自己辩解道,你又没阻止我嘛,我以为你默许了。
陶芳终于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刘海军因着急而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那一天,
他们没去打麻将,而是沿着江堤散步。刘海军的家就住在江堤边,他可从来没有散
步的习惯,陶芳却喜欢,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小情调。他们走啊走啊,竟有些
流连忘返。
那一天晚上,寒风萧瑟,月光却很好,陶芳走在江堤上时,突然生出了许多惆
怅。她想起了身在异国他乡的张轶,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在餐馆洗盘子?在夜总会
做服务生?他的学费那么高,一定要打很多工才能挣回来。她始终没弄明白,他为
什么一定要去日本?日本有什么好呢?他会记得她吗?她曾经多么温柔而无望地爱
过他啊。他那么柔情而节制,他是她心中的神。
刘海军仅仅穿了一件毛衣,有点冷,但他一直不吱声,他第一次陪着老婆在江
堤上转悠,觉得这真是一件趣味高雅的事儿。当陶芳摸到他冰凉的手时,又有些感
动,于是她主动地搂着刘海军的胳膊,哪知刘海军又来了精神,他偏过头,嘴唇蛮
横地覆盖过来。
当然了,刘海军还是将那个悬而未决的难题迎刃而解了,当他们到达了欲望的
峰顶,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刘海军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窗外,不知谁家的电
视机里传来多年前的一首老歌,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你使我越来越不相信自己。
那一天,刘海军可是太相信自己了。他觉得陶芳以前的扭捏作态反而为他制造了一
种饥渴,酝酿了某种情绪,他仿佛一个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的人,奋不顾身地扑了
过去。而且,陶芳的表现很令他满意,她积极地回应着他,一点也没有冷淡的意思。
这是他们婚姻生活的良好的开端。刘海军整夜地搂着她,让陶芳很有些不习惯,她
说这妨碍了她的睡眠。刘海军只好松开她,不一会儿,却又将他的手伸了过来。很
多的夜晚,夫妻俩总是在这种拉拉扯扯中进入了梦乡。
陶芳是个乖巧的孩子,她总是和颜悦色,深得婆婆和小姑子们的喜爱。婆婆麻
利爽快,家务活儿全揽了,陶芳很是清闲,却又不知道干什么好。打牌、聊天都让
她很厌倦。她想起箱子里还有两本小说,一本是《德伯家的苔丝》,一本是《马丁。
路德》。这都是张轶临走时送给她的。
白天,她也常常去菜地扯草,松土。虽然婆婆极力阻止她,但她还是坚持要去。
种菜与种花相比,更有一种朴素的乐趣。将菜籽撒进地里,没几天就发出了小芽。
婆婆就要开始施肥了,有时候还要除虫。看着蓬勃旺盛的苋菜、茄子,陶芳非常的
欢欣鼓舞。油菜出来的时候,陶芳也和婆婆一起割油菜,每每要弄得汗流浃背才回
来。洗了澡,换上宽松的睡衣,靠在床上看小说,这是陶芳感到最惬意的时候。
晚上,陶芳看书的时候,刘海军就在电视机上插上耳机,后来觉得挺麻烦的,
干脆不看了。他很奇怪,陶芳竟能安静地看书,他觉得他的媳妇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拿过陶芳的书,看了一眼书名,嘿嘿地笑了起来,想不到我老婆趣味挺高雅,还
看外国书,属于阳春白雪啦。说着,就在陶芳的脸上亲一口,到隔壁打牌去了。
园林处属于园林局的下属单位,也是最为辛苦的一个部门,周末都不能休息,
每天都有事。一个月中,专门修剪树枝,就要花十天左右的时间,还要平土、浇水,
打药,天气干旱的时候,要为树木催凉,琐琐碎碎的事儿太多了,哪里有一点没弄
好,还要挨批。局里规定,一个月检查两次,检查没有过关的,还得扣工资。每到
夏天的时候,刘海军就变得又黑又瘦,让陶芳非常心疼。
你就不能跟领导说说,换一个部门。现在都兴轮岗呢。你整天老实巴交,一副
没出息的样子。陶芳说。
刘海军只是低头吃饭,好一会儿没搭理她。他何尝不想换一换呢?园林处最辛
苦,效益又最差。他们虽然属于事业单位,但财政拨款相当有限,一部分要靠单位
创收。职工们只能拿个基本工资,菜篮子补助啦,误餐费啦都发不出来。监察处就
要好一些,工作轻松,到处转悠,检查是否存在违章建筑,乱砍乱伐,破坏园林设
施等行为,并进行罚款和没收。但他去得了吗?那里都是与领导有这样那样关系的
人。他刘海军只是平头百姓一个,平时又不巴不拍,好事能到他头上来?到局里就
更是可望而不可及,那里还要讲文凭、职称。每每想到这里,刘海军就丧气。
陶芳认为这是刘海军软弱的表现,他为什么不能面对现实,努一把力呢?陶芳
不喜欢窝囊的男人,她自己就没有什么出息,如果男人也不优秀,那么生活还有什
么盼望呢?陶芳一直在刘海军的耳边唠叨个没完,让他很是心烦。他把碗狠狠往桌
上一搁,出去了。
回来后,看到陶芳睡着了,被子掉到了地上,他的气又消了,而且还生出了一
些怜惜的情意。刘海军上床的时候,像往常一样搂住了她,他将脸凑得很近,她的
温暖的气息让他想干点什么才好。陶芳却恶狠狠地转过脸去,将背对着他,看来她
并没有睡熟。刘海军并不气馁,他频频地伸出他的手,又被陶芳频频地挡了回来。
她那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让他很伤心,甚至恼火。俗话说,三天的媳妇热窠的伢。
他可不能一味地迁就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哪。这样想着,他便没再招惹她。
刘海军在工作之余,打点小牌,喝点小酒,吹点小牛,还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
他曾与妹夫一起开了个小吃馆,起早摸黑,钱虽然也赚了一些,但付出太大了,觉
得也挺没意思。
陶芳真是恨铁不成钢,刘海军整天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陶芳甚至有些鄙视他
了,想起张轶,想起那些未尽的缘分,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在生活的荒漠之
中,有没有可以抓住的幸福呢?
更多的时候,陶芳还是比较克制,她认为不能只是埋怨,于是就对他讲起了道
理。她说,你还年轻,可以去搞个文凭,平时和领导搞好关系,套套近乎,慢慢往
局里奔一奔。只要努努力,这并不是很难。
刘海军也似乎从陶芳的话中受了启发,他开始检讨自己。他想,是啊,自从技
校毕业后,他再也没摸过书本,他怎么天生就和书本有仇似的。他还年轻,三十还
没到,现在不努力,什么时候努力呢?是要搞一个文凭。好,从明天开始努力!
刘海军偷偷打听到了自学考试的时间,他到书店买了书,准备学习。然而,他
又想,就算有了文凭,又能起到什么很大的作用呢?他买了烟酒,准备到他的姑父
家去坐坐。姑父是科委的副主任,据说与局长的父亲关系不错。但姑父支支吾吾,
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忙,只是说有难度,现在机关人员都要分流。刘海军小心地
说,说是分流,总还是有人进去。姑父就不做声,只是喝茶。姑父这种拿腔拿调的
神气,让刘海军感到厌恶。他对姑父的脾气领教了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多说,坐一会儿就走了。
买的那几本自修教材,匆匆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刘海军感到椅子上如同
长了刀子,有说不出的难受。他对自己说,按着牛头喝水总归是不行的。这样,日
子又回到了从前,看电视,打牌,呼噜呼噜地睡大觉。陶芳说,真是新开的茅厕三
天香,怎么书又不看了?
陶芳有一次上街买菜,竟遇到了中学同学周云英。周云英曾在一位行长家里做
保姆,现在已经结了婚。令陶芳惊奇的是她竟然在银行工作。银行是个什么单位,
多少人羡慕啊。因为她在行长家里的出色表现,被行长安排到银行作代办员。两年
后,便通过一个形式上的考试,成为了集体制职工。如今,房子也买了。周云英热
情地拉着陶芳的手,请她务必到家里坐一坐,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周云英的房子之宽敞、豪华超过了陶芳的想象。又是吊顶,又是墙裙,地板是
锃亮的花岗岩,整个客厅看起来金碧辉煌。
周云英的丈夫是银行的信贷员,平时很少在家吃饭。他的工资全额上交老婆,
自己的零花钱只能靠创收,虚报一点车费啦,用餐费啦,出差住宿费啦,贷款户再
送一点啦,诸如此类,日子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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