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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四辑)-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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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零花钱只能靠创收,虚报一点车费啦,用餐费啦,出差住宿费啦,贷款户再
送一点啦,诸如此类,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每逢过年过节,冰箱总是不够用。周云
英说,哪知道你在这儿,要不,很多东西都可以送你,免得你花钱去买,送别人还
不是送?两个小妇人边吃边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自从陶芳责怪了刘海军,他一直有些恹恹的,晚上也不似过去那么热情主动了。
他是男人,他也是有尊严的啊。有几次,陶芳用脚去碰一碰他,竟没有引起他的任
何反应。她于是坐起来,气冲冲地拧亮台灯,看起书来。有一次,她甚至在半夜打
开音响,乐声刺耳地响在寂静的夜里。两人在被子里睁大着眼睛,谁也不能将谁怎
么的。最后,还是刘海军起床关掉了音响。他闷闷地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想怎么的呢?你丈夫就这么窝囊,行了吧。他说着,却又将手伸过来,握住了陶
芳的手,陶芳的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下来,最后,刘海军也哭了起来。他将陶芳搂在
怀里,他们身体的紧密接触,表达了彼此的信任与谅解。陶芳不明白,刘海军为什
么要流泪,这个男人的眼泪震撼了她。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自以为是,她有什么
理由将自己对人生的所有理想寄托在这个爱她、然而能力有限的男人身上呢?反省
自己,她的婚姻有多少爱情的因素呢?当初,为了所谓的商品粮户口,为了能留在
城里,为了转移对张轶的注意力,这些才是她结婚的理由。
那一天晚上,刘海军非常温情投入,仿佛要把积蓄几天的力气都用完,他的情
绪感染了陶芳,两人好像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当陶芳枕着丈夫的手臂,渐渐
地进入梦乡时,生活的障碍似乎暂时消失了。
刘海军也不打牌了,不喝酒了,每天在家陪老婆,处了几天,都觉得勉强别扭。
陶芳说,你还是玩儿去吧。
刘海军打牌回来,带回一则消息,这次局里提一个股长,传闻在他和苏雄之间
产生,而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他的神色之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陶芳也很高兴。虽然不过是个股级干部,
但和领导接触的机会多,也能为今后的发展作一些铺垫。
晚上睡觉的时候,夫妻俩开始密谋此事。陶芳主张要到领导家里去坐一坐。刘
海军说,那太明显了,有临时抱佛脚之嫌。夫妻俩都很迷茫,他们一直不知道领导
的门往哪儿开,这真是一个错误。
陶芳突然想起周云英,她丈夫在银行搞信贷工作,一定有熟人。她很庆幸那天
到周云英家里坐了一坐。都说同学是个巨大的人力资源,现在到处都兴搞同学聚会,
陶芳以前总是很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一次聚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才明白了。
虽然自己不过是初中毕业,同学很少,出类拔萃的人就更少。但是鱼有鱼道,虾有
虾道,也说不定他们中的哪个人就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第二天,陶芳和丈夫到了周云英的家里。两个男人很高兴地握了手。听说刘海
军在园林局,周云英的丈夫彭向东说,你们的黄局长我很熟,我们一起吃过几餐饭。
他的侄儿做生意,在我这儿贷了一笔款,最后只还了本金,利息不了了之。陶芳说,
怎么可以这样呢?你们银行不是要利随本清吗?彭向东摇摇头,唉,有些事不好说
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陶芳趁热打铁,你给黄局长说说,让他关照关照小刘,
他呀,就是太老实了。这次,说是有希望提个股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彭向东马
上将这活儿揽下来,他答应一定找到黄局长,把这件事办妥。虽然他心里暗暗好笑,
快三十的人了,还想当个什么股长。但这小刘也实在让人同情,不由你不帮他,恻
隐之心人皆有之。
陶芳回到家里,并不是很高兴,虽然这件事按说也有了一点起色。她觉得作为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面对现实世界,多么无能为力。她第一次有一种和丈夫相依
为命的感觉。
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张轶,在她面临困难的时候,在她失望伤心的时候,她
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她多么需要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专注
的眼神,他依然那么关心她的生活。然而,细细想来,张轶也不见得值得她如此惦
记,他对她的感情视而不见,他那么轻而易举地远走高飞。
过了些天,黄局长找刘海军谈话了,大意是说刘海军在单位也算元老了,一直
在基层,吃了不少苦,园林处正好有一个股长的位置空着,经局里党委研究,同时
参考下面同志的意见,都说你比较合适。
刘海军的心里怦怦地跳着,他一时不知该怎样抑制自己的激动。他一直有些自
卑,所以常常装出玩世不恭的样子,以遮掩他的落魄。他一时被黄局长的话弄糊涂
了,在平时,他哪里有机会和黄局长说话,他只在开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黄局长
还建议他写一份入党申请书,说你现在还年轻,要积极要求进步嘛。
刘海军离开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心情才彻底平静下来,他的股长来得这么容易,
使他竟有些看轻这个位置了。他摆脱了最初由于意外而产生的激动,头脑变得非常
清醒。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对黄局长反而有些鄙夷。但他也不想装出一副脱俗的
模样,他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在接近而立之年,总算有了点小进步,这总归是好
的。
刘海军有一次看见妻子的一本诗刊上有张轶的名字,凭着直觉,他猜测这是一
个男性的名字。在诗刊扉页的空白处,有陶芳的字迹:“曾经在反反复复,幽幽暗
暗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他的心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毫无
疑问,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孕育了一些故事的碎片。这个叫张轶的男人给他制
造了某种压力。晚上睡觉的时候,当着陶芳的面,刘海军又拿起这本书,他装作饶
有兴趣的样子,将第一面看了又看,然后轻描淡写地问,张轶是哪一个?陶芳说,
我们的部门经理,与我是老乡。刘海军的心里酸酸的,他甚至感到委屈难过,世上
哪有不吃醋的男人呢?
现在,他终于算出了点头,虽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他总算跨出了这
一步。还能指望一步登天?况且,他们这个单位本身也只是一个正科级单位。他的
内心有一个隐秘的愿意,那就是要战胜张轶。这是一个潜在的、危险的敌人,他确
信他并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但他在陶芳的心里,他从陶芳看书的神态就可以看
出。那本诗刊被她翻了多少遍?这样想着,他不禁又有些自怜自怨,他从不知道爱
一个人竟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无论你多么怨恨对方,但你总是无法解脱,你依
然时时处处想着她,并不时地按照她的要求塑造自己。你总是希望获得她的认可。
当了股长的刘海军,具体工作少了,应酬却是多了起来。他的官虽不算大,也
要管二十几号人。他要分配各队的工作,要协调这样那样的关系,要随时准备接受
领导的检查,检查完了,免不了要请领导吃饭。局里下拨的费用虽然很有限,但该
买什么,该怎么花销,都是他说了算。而且,会议也多了起来。第一次开职工大会,
稿子是陶芳为他写的,夫妇俩琢磨了好大一晚上,稿子既要平易近人,能笼络群众,
又要确保自己的威信,总而言之,要表达得恰到好处。
刘海军的日子一下子变得滋润起来。特别是开会的时候,他看到同志们聚精会
神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志得意满。他认为自己十几年来的辛劳没有白费,真是十年
的媳妇熬成了婆。
陶芳也似乎变得更加贤惠了,拖地板,抹桌椅,将家里打理得有有条不紊。清
晨喝杯冷开水,清洗肠胃;临睡前喝一杯牛奶,有助于睡眠。她还跳绳,做仰卧起
坐,定时用蛋清敷面。总而言之,她开始讲究生活质量了。她还寻思着,与人合伙
开一个服装裁剪店,做工要精,注重质量,不求数量,当然了,价位也会相应地打
高一些,但一定要让顾客认为物有所值。陶芳开始看一些时装杂志,不时地到街上
走一走,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
转眼间,他们的孩子已在地上蹒跚学步了。刘海军夫妇的生活却又发生了新的
变化。黄局长在单位里中箭落马,新来的局长又派了一个科长分管园林处,刘海军
无形中被架空了,事无巨细,都要向科长请示汇报,感到挺没意思。他知趣地要求
调离了园林处。他又和大伙儿一样,成了平头百姓一个。业余时间,就在陶芳的店
里帮帮忙,好在新的岗位不是很忙,他还能抽空去汉正街为陶芳进布匹。
夫妻俩人话语少了,都有点闷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陶芳不像从
前那么唠叨,对刘海军也不再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她变得随遇而安。晚上睡觉的时
候,陶芳依然枕在刘海军的手臂上,他的身体散发的男性气息如同催眠剂,使她很
快就能进入沉沉的梦乡。有很多次,她梦见了张轶,她坐在他身边,忧郁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有一种甜蜜的感伤。
有一年春节,陶芳和刘海军真的遇到了张轶。张轶已经回国了,他在一家日资
企业担任高层管理。她听从前打工的女孩子说,张轶如今可是发了,买了小车,别
墅,还能经常出国。当他们在街头相遇时,陶芳的心狂跳不止,她既激动又委屈,
总之,是百感交集。张轶非常主动地走上来,跟他们打招呼,还亲热地在刘海军的
肩上拍了拍,而刘海军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几年不见了,张轶依然年轻英俊,
依然会是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他的眉宇间似乎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沧
桑,这使陶芳黯然神伤。
初春的阳光照在小镇的街道上,弥漫着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气息,陶芳走在路上
的时候,似乎有些恍惚,一切如同前尘旧梦。她回过头来看一看身边的刘海军,赫
然地发现他的发丛中竟有一根白发,在内心深处,她又涌起了对丈夫的无限怜惜。
骚动的山野
郑能新
夕阳已经落到那排连绵起伏的山岗后边了。苍穹下的大地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远远地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从那厚重、骠悍的嗓音里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已经成熟
了的汉子。汉子走到坳口那棵古枫下面时,歌声便停住了。仔细听听,他嘴里还在
呐嘿衣呀伙地打着小调。绕着那棵秃了不少枝桠的古枫走几步,汉子便扯开裤子,
空峒峒响过一阵之后,那只肥大的裤腰左右一抄后再往那根用麻搓成的带子里一塞,
扛起刚刚放下的那捆粟炭,顺着山梁晃晃荡荡地走。
月亮升上中天时,汉子便停在一家亮着油灯的屋子前面了。放下粟炭犹豫了好
久,他还是伸手拍了拍门板。
“哪个?”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我。”汉子咳了两声然后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说起
来竟带上的颤音儿。
“哗!”门拉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女人脸来,挺丰腴的,看上去三十上下年
纪。女人两眼一轮,对站在门外的汉子说:“是全福哥啊,这时辰了,有事?”
门依旧只是一条缝,女人依旧堵在门缝里,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他的心一沉,
脸上一阵发燥。他想,要是能看清,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我……带点炭来,顺便看看你……和军军。”他讷讷地说。
“哎呀,你老是这么……哎,叫我……”
女人往边上让了让,他便抓住那捆炭往上一提,一闪身进屋了。
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一盆热水,他问:
“军军呢?”
“昨天他爸带走了。”女人说。
“他!回过了?”他问。
“回过了。”女人说。
随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说话。待到女人再抬头时,他还愣在那里。
“洗脸吧。”她说。
“嗯。”他埋下头时,水已经很凉了。
十月的夜,凉悠悠地带着些寒气,惨白的月光清冷地从窗棂间透进屋子,给人
一种雪上加霜的感觉。女人身子不由得一颤:
“垸里说闲话的人多……”
……
“你?……”
女人脸红了红又说。
“我……就走。”
他的脸也不自然了,身子动几动,可依然没有抬起步子。
这是山里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村落,三十多户人家挤在一个山洼里,风水不很好。
上溯十几代也寻不出一个有出息的人儿。到了这一辈总算出了个小才子天宝。天宝
读高中时就写了几篇文章上了省级大报,很是走红了一阵。毕业后回乡没握上三天
锄头,区里就把他弄去写材料,后来竟上升到县里。据说他的材料写得天衣无缝,
很得领导赏识。因此,一个平头百姓竟吃上了皇粮。天宝二十岁上寻了个媳妇,自
然是这一带的美人儿,叫灵芝。只是灵芝原先有了相好的,不肯嫁与他。于是他把
自己关在屋里用三天时间写了一封二十多页的长信,灵芝看了竟抹了不少眼泪。后
来,灵芝就过门了。婚后一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军军。
天宝在县里极少回家,灵芝知道他忙。于是定期上县。她知道天宝需要她。她
自己也离不了天宝。原先天宝好热情,女人来了他会放下正在赶写的材料,陪她街
上转转,看看电影,品品戏文。后来就有些变了。女人一来,他就沉了脸,整天难
说几句话。灵芝看出端倪,也就不好意思经常去了。天宝熬不住时也回家。夜里,
把手伸向女人的时候,女人推开他:
“是不是嫌我了?”
“哪,哪能呢!”
“你当我是苕?八成你看上那个打字的小妖精了,要不……”
“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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