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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六辑)-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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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后来我和老张,小黑和小红,四个人常常在一起。
关于这段时期我记忆模糊,老张好像也没有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的意思,他只
是又叹了一口气。那口气给我的感觉仿佛是逝者如斯乎,不必再提。
老张跟我喝了那次酒以后,我没有再遇到过他。我早就发现这是一个奇怪的城
市,当你命中注定要与一个人相见的时候,你即使躲在自己家的厕所里那个人也会
找上门来;如果另一个什么人与你缘分已尽,那么你们即使面对面碰上了也完全看
不见,何况你根本就遇不上。一个人能再次或三番五次地遇见自己的旧情人的机率
是千分之零点几。而一个人能遇到自己新的恋情的可能性却是随时随地。
我说了我在发现自己神经不健全有暂时性失忆症的时候我决定不喝酒了。那一
年我28岁,正值青春,却总感觉年华已逝。这以前我好像已经喝了很多年的酒,也
许酒精终于把我的脑子给彻底烧坏了。
见过老张以后我有好多天没有出门。我呆在家里,饿了吃饼干,渴了喝凉水。
就这么无所事事。后来我就发现自己有了便秘的毛病。一开始我也不太搭理这事,
等到我发现自己在厕所里坐着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开始把一些平时没有看完的
书、杂志、报纸一样样慢慢搬进了厕所里。
我就是这么坐在厕所的马桶上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我打开门,门口是个年轻人。他说,我来看看你好点没有。那天你在酒吧喝醉
了,是我送你回家的。
哦,原来如此。
我说,那好,你先坐会儿。然后我转身回到厕所的马桶上。但是我并没有让他
多坐一会儿,两分钟以后我把厕所的门打开一条缝,我说,喂,你可不可以给我倒
杯水递进来呀?
他把一杯水从门缝里递进来。我接过来,又说,再点一支烟好吗?谢谢。
后来这个长相老实普通的年轻人就常常出没在我家了,他说你叫我阿凡好了,
平凡的凡。于是这以后我们家经常出现的场面是,我在电脑前写字,阿凡就盯着电
视机;当我在厕所里发愣,阿凡会敲敲厕所的门,问我,你要不要喝水,或是吃点
香蕉?
阿凡告诉我说,在小黑的酒吧里有一张我的照片,黑白的,简直美不胜收。他
说,在真正认识你以前,我就爱上你啦。
所以我说如果你命中注定要与什么人相见的话,即使你躲在自己家的厕所里那
人也会找上门来。
七
我再次去到小黑的酒吧,我并没有打算在那里能遇到什么人。因为反正我见着
了也叫不出名字来。
我在小黑的酒吧里果然见到一张黑白照片,被木头的相框框着挂在酒吧角落的
一面墙上,照片中女人的长发在空中狂舞翻飞,眼睛周围涂了浓浓的黑色眼圈,肤
色苍白,嘴唇微张,脸上挂着一种模糊忧伤的笑容。一盏斜斜的射灯发出微弱的红
色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脸上。
我当时就大声惊呼,老天!这是我么?!
那会儿你们都在哪儿呢?我问小黑。
小黑低头擦着玻璃酒杯,半晌才说:还提这些干嘛呢?都是过去的事啦。他抬
头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说,那么,小红呢,她去了哪里?
小黑突然冲我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他说你这是怎么了,小红死了已经三年了。
然后他带着凄凉的神情转身走开了。
八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四个年轻漂亮的人有一次去海边远游。本来他们是两对恋
人,他们非常快活,在星光下的沙滩上他们友好团结,和睦相处。海风潮湿温暖,
他们在那里拍了很多照片,用黑白和彩色的胶卷轮流拍,他们当时说这么美的照片
有一天一定可以载入史册流芳千古。他们跟当地渔民买来新鲜贝壳,他们坐在湿漉
漉的沙地上剥着海鲜坚硬的壳,喝本地啤酒,后来他们都有些困了,他们就躺在沙
滩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其中两个人被上涨的潮水给弄醒了,凌晨一点的海滩又冷又湿。这
两个人站起身,他们同时发现——另外一个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他们不见了。这
剩下的两个人就开始沿着海滩一路寻找,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那个女人的长
裙已经被潮水湿透可以拧出又咸又苦的海水来,他们在一块巨大的海边的岩石前站
住了,他们目睹了一个现场。尽管当时星月暗淡,视线模糊。
接下来这四个人在岩石上面发生了争执,混乱之中其中一个女人推了另一个女
人一下。她推了她一下。
后来回到城市的只有三个人,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据当地警察的结案报告,其中有个女人失足从岩石上跌到海里去了,当时风声
呼啸,潮水正退,一切转瞬即逝。
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
九
我在28岁那年的春天,只涂了一层薄而透明的润唇膏,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小黑
的酒吧。
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像一个陀螺一样地舞蹈,然后我遇到了我那三年未曾谋面
的旧情人老张。我跟他说,爱情原来是一种伤害,我们不如忘记它吧。
我还转过头去对着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年轻的男孩说,如果什么都忘记了,人生
岂不是很美好?
他说是啊,真美好。
就是这样,当我站起身的时候我已经摇摇欲坠,然后那个男孩跟我说,你住哪
儿,我送你回家吧。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阿凡,平凡的凡。
关于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发生的事我说过的话我都是在以后的时间消磨里听阿凡
讲的。据他说当晚我把手里的大部分酒都泼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身上去了,我还对着
酒吧墙上那张我自己的照片泪眼婆娑。
这个叫阿凡的年轻人以后就经常出现在我的家中,在我28岁那年我既不是舞蹈
老师,也没有再做广告模特,更不是什么乱世的佳人,我常常坐在自己的家中用电
脑写字,有时候这些文字换来的钱只足够我一个月里光吃饼干尽喝凉水,我不能碰
任何的酒精,因为酒精让我失忆,饼干和凉水又让我便秘,在我写字的时候阿凡在
看着电视机,当我坐在厕所的马桶上发愣的时候,阿凡会倒杯水递进厕所里来,有
时候他还会敲敲厕所的门,他会问我,你要不要吃根香蕉呢?
而他对我说过的最冲动的一句话就是:在我还没有真正认识你以前,我就爱上
你啦!
但是你说一个人能够随便爱上另一个人吗?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有时候我就跟他说,你全搞错了,你暗恋的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
我,那个女人已经死啦。
夏日的意乱情迷
陈修琪
宇听到体内一片呼啸声,汹涌着一种渴望,可表嫂呢?
高考一结束,19岁的宇突然有些茫然了,老觉得这夏日热得奇怪,如他年少的
梦里,有女性的模糊的裸体隐约于一片粉色的雾气里,让他惶惑不已。
完全的放松反而让他感觉到一种没意思,想出去玩,看看毒得晃眼的阳光,便
叹一口气,缩在有空调的房里,抱着本言情小说,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好在父母并
不反对,毕竟宇已跨过了七月的门槛。小说看多了,宇有一种莫名的烦乱,很想给
哪个女孩打个电话。
也许宇永远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梦见那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乡下表嫂呢?
那是今年正月,表嫂送表哥去广州打工,在他家呆过一个晚上,印象最深的是表嫂
好看的脸上羞涩的一笑。
他像是走在城市的街道,又像是走在一片茅草丛中,他感到一种焦渴、一种紧
张和压抑,他甚至想从这种感觉里挣扎出来。这时,他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是表
嫂又像不是,立在那儿向他迷人地微笑。他慌乱,他兴奋,他想向那女人走去,却
迈不动脚步,他呼唤她却没有声音,那女人背过身去,缓缓掀起衣衫……一种弥天
的紧张,伴随着一种少有的快意一下把他淹没了,他感到自己在一个无底的黑洞里
坠落……
醒来,胯下一片粘湿。他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头一片惘然。
他换下裤头,拿到卫生间去洗,水声吵醒了母亲。母亲问:宇,你在干吗?宇
突然有一种见不得人的慌乱,失语地不知如何回答。宇,你在干吗?母亲又问。宇
忙说:闷得慌,冲个凉。这鬼天气!母亲叹一声,又说:别看那小说,早点睡。
第二天,母亲怪怪地看着他,说:宇,这天气鬼热,整天闷在家里,说不定闷
出什么病来,干脆去乡下住一段日子。亦是从乡村出来的父亲帮衬着说:熟悉一下
农村生活,对你的成长有好处。宇未置可否,他想到表嫂和昨夜的梦,心中又一阵
慌乱。
母亲给乡下舅舅捎过信,宇便动身了。
母亲要送他去,宇却不让:我又不是小孩。母亲笑了:是不小了,你表哥比你
大三岁,都结婚二年了。可你还是叫我放心不下。母亲看着宇的脸,目光落在宇浓
浓的胡须上,目光晃动了一下,移开了。车就要开了,宇欢快地跳上班车,又回过
头来,挥动着双手:妈,good…bye!母亲的眼里突然有一种湿润。
车只开到小镇,而到舅舅家还有三四里的小路,说好了,舅舅在镇上接他。快
近中午时分,班车把他丢在这陌生的地方开走了。
立在六月的阳光里,宇一边扇动着手中太阳帽,一边四处张望,却不见舅舅的
身影,躲到树荫下,拿过母亲买好的健力宝,一阵猛灌,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突然听到一个低低的却好听的声音:你是宇吗?宇一看,眼前像泛开了一片碧绿的
湖水,一个清清气气的、梳着一根长辫的女子立在他的面前,露着浅浅的微笑,一
双灵动的大眼正瞅着他。宇忙点头:你是表……嫂?那女子突然笑出声来:叫什么
表嫂,我只大你两岁,叫我菱花就是了。哪敢?宇摊摊手,很俏皮地说。菱花笑得
更厉害,清甜的笑声在小镇的街道荡开去,吸引了许多目光。菱花说:走吧,你舅
舅等着你。
热气笼住田野,劳作的人们开始回去歇昼了。菱花的步子迈得很急,却不大,
晃动的衣衫把她身材隐现出来,宇走在菱花的身后,目光落在她浑圆而好看的臀部,
心中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突然想:要是菱花穿裙子多好看。
宇,你说城里好,还是乡下好?菱花回过头来问。宇赶上两步,和菱花并排着
走:那还用说,肯定是乡下好,在城里,热得除了空调房里躲都没地方躲,乡下到
处是绿油油的树,还有水、鸟,比城里凉快得多,连空气都闻出一种清凉的味道。
菱花又笑出声来:你是刚来,呆久了,你才不觉乡下好,要不,干嘛那么多人往城
里挤?可我还是觉得乡下好,看看那碧绿的草,流动的河,还有庄稼,我就能听到
一种生长的声音,哪像城里,全是钢筋水泥。菱花转过脸,看着他:你真会说话。
因为靠得近,宇清楚地看见菱花泛红的脸上,那茸茸的毛和细细的汗水。他突然有
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菱花忙转过脸去。
走过树峦的时候,宇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歇歇吧。菱花站住,看着宇:你舅舅
等你吃饭呢。这热天,哪吃得下?宇说着拿出一张报纸铺在草地上,又递给菱花一
张。菱花在宇的对面坐下。宇拿出两瓶饮料,用力一拉,把饮料开好,递给菱花:
解解渴。菱花忙推让:不要,我不渴。喝吧,客气什么?宇硬把饮料瓶塞在菱花的
手里,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宇真切感触到菱花肌肤的光滑和手指的清凉,一丝悸
动通过手传遍全身,慌乱之间,瓶里的饮料溅出来,落在菱花胸前的衬衫上,濡湿
了一大块。看你,一瓶饮料推让个啥?宇边说边拿出餐巾纸,去揩菱花胸前的渍迹,
触着了菱花柔软而饱满的胸脯。菱花脸一红,夺过纸巾,背过身去揩拭。宇一时怔
在那里,树上的知了不合时机地叫起来,叫得人心乱。
舅舅、舅妈正在门前地张望,一见他来,好一阵热乎。宇的心里一片感动,比
在家里还温暖。吃过饭,大家便坐在厅里说着话。考得还好?舅舅问。还行,上大
学估计问题不大。宇看着舅,多年不见,舅舅已明显地老了。舅舅身体还好?没什
么大病,可就是浑身酸痛,说不出缘故。舅舅叹口气说。看过医生吗?咱乡下只要
不是爬不起床,谁还去花那冤枉钱?身体要紧,要不,等住过了这一阵,我带你去
城里看看。舅舅幸福地笑出声来:多懂事的孩子,你妈老说你孩子,什么都不懂,
看看,多懂事啊。宇从包里拿出500 元钱:我妈叫你买点好吃的。舅舅慌慌地站起
来:那哪成,不要,不要。推让了好久,舅舅才颤颤地收下。宇看到了舅舅的眼里
有了泪花。
舅舅家并不富有,一间老三间屋,中间是厅,两边是房,菱花住左边前间,舅
舅、舅妈住后间,右边后间放着杂物,宇就只能住在前间。
乡下人节约用电,看电视是不开灯的。彩电是表哥结婚时,妈妈送的,由于信
号不强,变成了黑白了。舅舅看了一会,就打着哈欠说:我睡了。舅妈也跟着去了。
厅里只剩下宇和菱花。暗黑里,宇突然有一种局促和不安,分明地感受到来自菱花
身上的那种水草般的气息,他甚至听到了菱花的呼吸声。电视剧很没趣,又不很清,
宇看得没劲,菱花却看得入迷,时不时地随着电视剧发出笑声,有时又会很长地叹
一口气。突然传来舅舅的声音:早点睡。宇应一声,对菱花说:我睡了。菱花没应
声,依旧看她的电视。
“双抢”是江南农村最忙的时节,等宇醒来,舅舅和舅妈早去了田里了,剩下
菱花招呼宇吃过早饭,菱花说:我去割禾,你就在家歇着。宇说:我也去。菱花笑
道:不晒死你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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