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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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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太太,你信她吗?”陈清华开始有点紧张。
  “我如果信她,还会请你上来好好地谈吗?”
  对方似乎舒了一口气。
  是要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松一紧,直至他疲累之极,才置他于死地。
  “我看,这莉迪的说话也过分地离谱。”
  “她究竟说了什么?”
  “复述可不必了,是吧?说话也着实难听得我无法再讲一遍。”
  我想了想,继续说:
  “陈先生,还是你观察入微,莉迪确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菲佣,听着她说的话,教人心上有气。”
  “对呀!我老早给你说过了,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你就不会提防她了。”
  “你不是说,莉迪不只撒谎,且人也不老实,做事又疏懒吗?”
  “对,一点都没夸大。”
  “这样子的一个女佣,你要收回去干什么?”
  陈清华的脸色苍白,辞穷。
  我静心地欣赏他的神情,像只猫看着垂死挣扎的小鼠,心头有阵莫名的快感。
  这种快感,有一半是为女性的得直而发泄的。
  陈清华终于找到借口,他说:
  “我要领回莉迪,也无非是要把她送回菲律宾去,害群之马,不宜留在香港。我既是她的雇主,就有这个责任。”
  这人倒真的工于心计。
  把坏菲佣送走,的确是雇主的责任,我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然,我说过了,在处理公事上头,我是精明的,绝非省油的灯。
  于是我答道:
  “陈先生,你这是绝对负责任的行为。我也曾跟在移民局及劳工处工作的老同学交换过意见,他们都说,像莉迪这种菲佣,是非送回去不可的。”
  “你把莉迪的情况跟移民局与劳工处报告了?”  
  “不是我要去报告的,那是莉迪的要求,我看反正有老同学在那儿任高官,于是便把情况给他们说了一遍。”
  我从没有看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脸色可以刹那间变得土灰,犹如死人似的。
  面前的这一位就是如此。
  这番表示,已是证据确凿,莉迪是百分之一百的受害人。
  怅然,愧然。
  惆怅于女性奔波江湖,血泪营生,竟是无分国族,处处皆然。
  羞愧于香江之内,同胞之中,竟出了如这姓陈的败类,人神均应共愤。
  他终于开腔说:
  “你那些在移民局与劳工处的朋友怎么说?你有把莉迪一同带去见他们吗?”
  “我倒没有把莉迪带去,根本那些管辖菲籍女佣出入境的官员都是很相熟的大学同学嘛,我只给他们摇了个电话,问清楚手续。他们都说,你跟莉迪要一同前往,带齐文件合约,把莉迪的劣行详细报告,让他们备案,然后你买张机票送她回菲律宾就可以了,手续也很简便。”
  “不!”这是他即时的反应。
  “为什么不呢?”我笑问。
  “不是这个程序的。”陈清华已显得满头大汗:“我问过,根本不用再与菲佣上什么移民局劳工处,只要我写好一封解雇书,陈明理由,送她到机场就可以了。”
  “陈先生,我相信你的理解是错误的。我的老同学讲得很清楚,凡是这种因雇主投诉雇员操守不好的个案,都要给对方一个辩白的机会,故此,一定要同时到有关部门办手续。”
  我从未玩过猫捉老鼠的游戏,盯着那垂死挣扎的老鼠,猫的快感原来如此好受。尤其明知那是只可恶至极的、馋嘴偷吃的肮脏老鼠,好好地折磨它一番简直是替天行道。
  如今这姓陈的焦虑未能弥补他劣行的百分之一。
  我继续悠然自得地解释:
  “我的老同学告诉我,你说的那种解雇情况是在雇主与雇员双方愉快而无投诉、无争执之下进行的,若雇主赞成雇员离职,雇主写好了解约书,让雇员离港回乡或在港另寻新工的自由,就已办妥手续,不必再上有关部门了。可是啊,莉迪这菲佣如此顽劣,怎可以放过她,何不告她一状。”我微微俯身向前对陈清华说:
  “我告诉你,要求有关部门把莉迪放在黑名单内,永不录用,让她不再有机会来港连累别个家庭,那才是功德无量。陈先生,你必须走这一趟。连莉迪都一连串的要求我帮她去移民局与劳工处,你为什么不去顶证她了?”
  陈清华这猥琐的男人,肯定如坐针毡,他不自觉地微微摆动这身体,一派局促不安的模样。然后讷讷地说:
  “汤太,我看莉迪要与我同到有关部门去,一定是想找我麻烦。”
  我立即问:
  “找你什么麻烦?”
  “我指控她,她一定反过来无事生非地指控我,我看放走她算了。不然,只有在人前闹事。”
  “她闹不了事,我说过移民局内都是我相熟的同学,谁曲谁直,他们会做判官。正如我那同学说,若有纷争,大不了一齐送到警察局去处理。那些理亏的菲佣一听要见警察就惊,谁个理亏者不如此呢?”
  说完这番话,我差点兴奋得想鼓掌。
  陈清华实在狼狈得无暇他顾,他当然没有发觉到我的出言相讥。就算她有一丁点儿的觉醒,也拿我没办法,只好知之为不知,才是上算。一旦自揭疮疤,他怎么逃得了?
  于是他又另找借口,说:
  “本来跟她跑一次有关部门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我们生意人,一日里头能有多少时间腾空出来?汤太太你是局中人,应该理解。”
  “陈先生说的甚对,只是有一些应该处理的事情,也就只好把自己的时间表重组,好好应付。你不也为了莉迪的事跑上我写字楼来两次了吗?”
  “对,对,我看看花的时间也就够多了,不能为了一个菲佣再误我的正经事。”
  “这样吧!”我还立意气他一气:“这种佣工问题,一般都是由家庭主妇出面处理的,我已问过劳工处,他们说即使合约由你签,但陈太太也可以代表你处理其事,那么通知你太太代策代行,那就两全其美了。”
  我这么一说,陈清华更铁青了脸,便连忙说:
  “她不喜欢管佣工的事,不能靠她。”
  “为什么不试试问问她才作实,要摇个电话回家去吗?”我把办公桌上的电话推向他。陈清华视那电话如怪物似的,根本下意识地把身子缩向另外一边,作闪避状。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我们怎好算了?还是到有关部门交代一趟吧。”我仍逼他一逼。
  “汤太太,你就出个主意,总之息事宁人算了。”他说
  我想了想,便道:
  “最便捷的方法,莫如你签一张解约书,说明你自愿解雇莉迪,纯为私人理由,与她的操守无关,在附张机票给她,不就完事了。”
  陈清华说:
  “要是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自由转工了。”
  “陈先生,有时对那些分明是劣迹昭彰的人,也得网开一面,为求自己的利益首先获得保障,不是件件恶行丑行都能绳之以法的,否则会得不偿失,陪着对方殉葬,何必呢?故此,我看你还是放莉迪一马吧!她反正是劣佣一名,奉侍别个雇主去,也自会有人终于忍不住来对付她,不需假手于你。如果经此一役,她改恶迁善,也就视作给她的一场教训算了。”
  我不知道陈清华是否听得明我语带双关的一番话,总之,他是终于即席挥毫,签了解约书给我,同时留下了回菲律宾的机票钱。
  他离开我的办公室时,说:
  “你确保莉迪不会再给我添麻烦?”
  我笑着答:
  “不会,她得着了这个教训,应该珍惜以后的工作生活,不会不知道我们是做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功夫。若逼她毫无选择地返回菲律宾,说不定她会在人前做些不顾一切的指控,那才真是为你添麻烦。”
  陈清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出我的办公室了。
  我随后跟着他走了几步,无非是做个送他出门的模样。在重新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前,我听到那陈清华对秘书说:
  “请问哪儿是你们德盛集团董事的办公室?”
  “你找我们哪一位董事?”我的秘书这样问。
  “新上任的归慕农先生,他是我的好朋友。”
  秘书答:
  “归先生的办公室在这儿转右再转左。”
  我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连忙走出办公室去,问清楚秘书:
  “那人说要去找归慕农?”
  “对。我已经告诉他归先生的办公室在哪儿了,他说是归先生的好朋友。”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肯定自己如今的脸色必然死灰。
  这姓陈的原来是顶头上司的好朋友,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他只要一脚踏进归慕农的办公室内,我的前途就有可能打上休止符。
  江湖风险,说多大就有多大!
  谁个叫自己强出头,逞英雄。
  怎么会想得到这个色魔的背后是由自己的上司撑腰。
  天!我的思想搞糊涂了。
  管他有什么背景与后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都是这条道理,不是吗?
  一旦坐上了高位,就能包庇狐朋狗党,那成什么世界了。
  我义愤填胸。
  那姓归的敢踏进我办公室来一步,大兴问罪之师的话,由他去,我说过了,在处理公事上头,我一样的张牙舞爪,毫不示弱。
  一屁股的坐在办公椅上,我呼了一口气,静心地从头再想一次。
  自盘古初开以来,怕找不到有哪一个皇帝杀人放火、奸淫虏掠而与百姓同罪。有哪一朝的君主,肯下真正的罪己诏,坦诚地认句错,就已是千古传诵,万民爱戴的明君了。
  这是千古不易的事实,别要天真过甚。
  权势在任何时代、环境都是一样,都可横行、都无禁忌。
  从来吃亏的都是没权没势的蚁民。
  我,汤沈希凡只不过蚁民一名而已。
  只要归慕农一叩我的房门,我就要吓得魂飞魄散无疑,他太有资格为自己的好朋友伸冤雪恨,而我,只有欲哭无泪。
  坦白地告诉他说:
  “归先生,你的好朋友是个变态的色魔!”
  归慕农会有什么反应?
  掉过头来,有人走到我跟前来,无凭无据地指控我的亲人朋友,我又会怎么样?
  这样想着、想着,手足都已冰冷。



五'梁凤仪'


  当着新官上任,人人着意巴结之时,我就偏来个倒行逆施,真是莽撞得可以了。
  希望归慕农不会叩门,不会处理此事。
  今天必非吾日。
  老是事与愿违。
  有人叩门,我吓得登时双手抓紧椅子,进入备战状态。
  推门而进的不是归慕农,而是我的秘书。
  我吁了长长的一口气,问:
  “什么事?”
  “我按对讲机没有回应。”
  天!我怕是精神陷入了紧张状态,故而听而不闻,没有回应。
  “归先生请你到他办公室走一趟。”
  “嗯!”
  这就对了,他是上司,他不会走到我办公室来,他只会叫我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无疑是过去了,但上司要下属死,下属不能不死的年头犹在。
  我当然要立即应命前去拜谒董事。
  走在办公大楼长长的走廊上,忽尔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怕我这种为女性出头抱不平的壮士,会一去不复还。
  我不算敏感。集团内的经理级同事,忽尔说要移民去的都的是。何解?心照不宣吧!移民手续也得要办一年半载,哪有辞了职,仰天俯地,左手叠右手,无所事事地留在家中等待移民批准之理。无他,上司有令,自行处决,非辞职不可,那就给自己下台好歹找个借口算了。
  这归慕农乘着如今中国热的威势而来,他不必买谁的账。
  新官上任,根本连借口都不需有,就可以更换直系部属,这差不多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然,这阵子直接归归慕农负责的部门主管,格外地小心翼翼,不是没有因由的。
  在大规模的机构内任事超过三年者,必然会知道个个位高权重的人都有共通不二的性格,除了精明勤奋之外,就是必有偏见。偏见又往往来自第一印象,他的个人电脑一经输入某事某属员的不良记录,要翻案得加几倍的能力,且要候准时机,不是不凄苦的。我呢,倒霉之至。
  易地而处,我若是姓归的,也不会对汤沈希凡有什么好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失望与失礼,还有什么话好说了。
  东家不打打西家吗?嘴里说的容易,实行维艰。
  一旦在大机构爬到了部门主管的位置,正牌的不上不落,进退维艰。
  不像那些办公室内的散兵游勇,随时可以摇曳蝉声过别枝。
  社会上没有很多大机构,大机构内亦没有很多高薪厚禄。
  最怕还是在行业里头遇上一沉百踩,在人人都宁买当头起的情势之下,翻身不是容易的事。
  若是赋闲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心境会如何?
  会不会跟我那老同学萧红一样,因为时歪命蹇,事业中落,以至于酸溜溜的熬着日子过,连个性都变得不再可爱了?
  经济方面呢,当然不至于拮据,但去年暑假与阅生到多伦多度假,买下了一间房子,才不过收那相等于三厘利息的房租,却要供十厘利息的按揭。
  原本呢,夫妇两人各有稳定收入,说好了我负担加拿大的物业,阅生则照顾香港我们现住的公寓,也不成什么问题,无非打算辛苦几年,到育德和育智长大了,最低限度加港两地都有房产留给他们。
  若是我一旦掉了工,多伦多那屋子怎么维持下去了?
  一想,心就更加掉落万丈深潭,跌得连人都有点头昏脑涨。
  谁不晓得无欲乃刚。
  世间上无欲之人又有多少了?
  叩着归慕农的办公室门时,自觉已经矮掉了一截。
  叩了门。
  随即听到里头有声音说:
  “请进来。”
  走进去之后,但见归慕农仍在伏案批阅文件。他原来有一头浓密而乌亮的黑发,很明显地在黑亮之中又间有几丝白光。
  早生华发?这是成功人士的象征吗?
  他并没有立即抬起头来,继续集中精神在文件上,只说:
  “请等一等。”
  只好站得笔直地等。老板有令,焉敢不从?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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