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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作者:张建东-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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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了,眼下这样跟死差不多。
但谈起上学时候的事,路生的眼里仍有情不自禁的亮光。
这时,冰冰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那是来前翻拍的姜兰的照片。
“你看——见过她吗? 看着熟悉吗? ”
他拿起照片看,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吃惊地抬起头来。
“她? ——她已经死了。你们从哪儿弄的? ”
“这是小月吗? 你肯定是她吗? ”
路生满脸恐慌,忙将照片塞给冰冰:“她的事与我无关,我不知道,我也没害过她。别问我,别问我。”转身挪着进了屋里。
张群想上前拉他:“哎,还没说完呢? ”
路生叫道:“你们走,你们走! ——”
两人无奈,只得离开了他家。
冰冰说:“看来,这个小月就是姜兰。”
张群说:“可他说小月已经死了? ”
“那显然是她的死有问题。”
“这就是说小月没有死。”
“是啊。她的过去肯定有个谜。”
“咱找那个王有粮老汉,看他知道这事不? ”
“像他那样年纪,肯定知道过去的事。”
第十七章
她打开卫生箱,取出银针和铜盒里的草药膏,在他背上忙活起来。他心甘情愿地让她刺。她告诉他,那是母狼咒,被谁刺上母狼咒,也就被谁吞了心,背叛会报应。
除了村长夫妻外,村子里很多人都和路生一样,只要一提起小月,就闭口不谈了,要么找个借口走开,将她们扔在那儿发愣。两人问了半天,居然没问出什么。
直到中午见到王有粮大爷,他解释说:“村子里一大半人都是王家和杨家门里人,他们当然不愿讲,一讲能掂出很多东西,过去那些不光彩的事儿。我虽说也姓王,可我是养父养母打山外边买来的孩子,跟他们老王家没血源关系。我是6 岁那年拐到这里的,听他们说,我亲爹姓吴,我本该姓吴,口天吴——”
“嗨,你原来姓吴? ”吴冰冰欣喜地说,“我就姓吴,你看,我有身份证。”
“啊,你也姓吴? ”老人很激动,像见到了亲人似的。“我打小来这儿,一辈子了没再找过家里人,也找不到。这村里除了王、杨两姓外,还有姓石的、姓张的,连个姓吴的都没有,你是我60多年见到的第一个姓吴的。咱们是一个祖宗,有人说500 年前是一家,我看,说不定200 年前都是一家。没想到你们会来这地方。”
“我们来是想了解小月的事,当然,还有小月的母亲——英娘的事。
我知道现在,她们两个都不在了,我们是想了解过去的事,老人家能告诉我们吗? “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老人吧唧几下松弛的嘴唇,眯眼盯着烟袋锅里闪烁的火花,“我算算,那年我32,今年67,都已经35年了。”
在王有粮大爷那低矮的土坯房里,吴冰冰和张群坐在堂屋中间的小板凳上,专心听着对面的老人讲述石门村过去的事。房子一侧的炕上躺着王大爷的老伴。大爷说她多年前害眼病瞎了,平时除了吃喝外就是躺在那儿和驴子说话。因为驴子就在这房子里喂着,从另一间房散发出畜牲排泄物难闻的骚臭味。
“我记得那年秋天,”王大爷吐出一团浓重的烟雾,“好像是霜降过后,天下着小雾雨,富来将英娘领回来的。她那时穿得单薄,坐在他家堂屋的坑上。全村老少都过来看她,都说王富来有本事,刚丢个媳妇,又寻来一个。因为大伙都知道,王富来出去是找他媳妇去了——她媳妇嫌家里穷,跟着山外来的一个修锅的跑了。富来就求村里人跟他一起去找。他们去山外20多天,在黄河南岸的村子里找到了他媳妇。村里人把她连捆带绑地押回来了。谁知没过两月,他媳妇又跑了。富来出去找了两趟,鞋都磨穿了几双,也没有媳妇的音信。他家底薄,没钱作盘缠,村里人也没法帮他找,都以为他这次去还会空着手回来,没想这小子撞大运,半路上捡了个婆娘。”
“她那时30来岁,大屁股,宽身板,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是带着身孕来的,起码几个月了。有人便在门外边叫,王富来你狗日的啥劲都省了,没出一点力就当爹了。富来蹲在门口嘿嘿地笑。英娘也不介意,招呼大伙进堂屋里坐,像是故意跟大家说,她这是苦命人碰到苦命人,她丈夫出车祸死了,她无依无靠,被人欺负,正好遇到富来大哥,知道他的身世后就跟他过来了。她说完就打了个喷嚏,把身边几个小孩吓笑了。随后她跑到另问房在衣柜里翻着,终于找到一件富来老婆的夹衣,也不顾那么多小孩乱看,就脱光上身换上了。扭着屁股走出来,把湿衣服往富来怀里一扔,说给我搭外边凉着去。富来笑嘻嘻地听她差遣,屋里屋外的人都哄地笑了。”
“在门外的人问富来,咋认识那女的咧? 富来刚才在门口跟村里人说话,没听到那女人的解释,就和她说的不一样。富来说那女人是湖北那边的,是个老郎中的闺女,因为解放时家里有钱,给划个地主成分,爹娘死后她在村里受欺负,到了30岁仍没人娶她。没想有个在乡下劳动改造的画家跟她好上了,还让她怀了孩子。画家后来进城了,他原来有老婆,不要她了,让她气得投河。他正好遇上救了她,她就跟他来了。富来这样讲,大家还有点羡慕,也不再看不起他,反而觉得好人有好报。”
“那女人识文断字,是个聪明人,村里本来有文化的不多,尤其是女的,只有年轻一代的才读书,像她那么大的婆娘没几个会写自个名字的。男人们都看着富来眼红,也就格外关注富来家的变化。那女人也很泼辣,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净利落。她还会剪窗花,剪的什么母鸡呀、猴子呀什么的贴在窗上,使灰头土脸的房子有了精神气。后来就生了那个闺女,就是小月。英娘把小月收拾得干净,据说她不让富来乱抱,想抱的时候还得先洗手,更不让他给小孩喂东西。听说有一次富来亲了那小孩的脸,给英娘看见了朝脸一个耳光,骂富来嘴上有细菌,要是闺女得了皮肤病,要是她脸上长了痘生了疮,非杀了富来不可。她不愧是郎中的女儿,上山采了好多草药,煮成汤水给小孩洗身子。不过,富来有病,村里其他人有病她也看过,也用那些草药,那些汤汤水水,还真帮了很多人。”
冰冰突然插了一句:“我想问,小月是不是戴一个长命锁? ”
“是有呀,是有个长命锁。”老人想都没想,就立刻答道,“我老伴最清楚。英娘经常抱着孩子来俺家串门,小月还吃过她的奶呢。”他又点上了一袋烟,对着炕上的老伴喊道:“老婆子,小月是不是戴过一个长命锁呀? ”
“是呀,”老太婆说,“一生下来就戴上了,挺好看的东西。”
“是啥样子哩? ”老头故意问她,“你说给两个姑娘听听。”
“银的,像半个饼大小。”老婆婆说,“面上有个龇牙咧嘴的兽头,不晓得是狗头,还是狼头;里面鼓鼓的,空心,好像装着啥东西,边沿上用锡焊住了。那时俺柱子大了,俺奶水多没断,她老抱着小月来吃奶。别人想抱小月,英娘从不撒手,也不让碰她脖子上的长命锁。只让俺抱,让俺喂她奶。”
冰冰问:“大娘,小月小时候长得什么样? ”
“好看,又白又胖,眼睛比她妈还大,像瓷娃娃似的。她天天来俺家,那身上香喷喷的,可好闻了。后来知道是她娘给她用草药洗的。英娘到山上采野兰花,用花瓣泡水给她洗身子,说这样败毒,洗了小孩没病没灾,长得结实、漂亮。俺可没那心思,也想不到,柱子整天像个泥猴似的。俺喜欢小月来家,她每次来俺家就满屋子香气,是崖上那种野兰花的香气,好闻得很哩——”
“瞧这老东西,平时不说话,说起来那么多! ”王大爷笑着说,“她喜欢小月,过去小月经常来俺家,一直到十几岁,我都知道她总戴着那个长命锁。听富来说过,那长命锁是英娘祖上传下的,很珍贵。有一次我还问过,小月说她娘不让取下来。”
“起初,英娘跟人不太主动来往,可能因为孩子小,也可能刚来跟大家见生——反正从小月慢慢长大后,她的心空闲下来,开始在村子里走东串西。村里那时有所小学,教书的是个初中毕业的年轻人,英娘自告奋勇成了编外教师,她穿着那年代流行的军裤,外束腰将上身裹得鼓鼓的,两条袖子利索地卷着,露出像藕节似的胳膊,在那儿操着好听的城里话给娃娃们讲课,却让村里的男人看不够。他们有些嫉妒王富来,凭啥找个那个好的媳妇。有几个男人开始打英娘的主意。村长王闹和在县城当工人的杨洪德更心急,两人用一条牛打赌,看谁比谁先弄到她。”
“王闹是那时的村长,三天两头去她家串门。可让他不服气的是,最后还是杨洪德先上手了。杨洪德有个哥哥是副县长,安排他在城里化肥厂当工人,他老婆孩子还都在村上,他经常回来看她们。杨家是有面子的人,村里人谁都敬他。那次他回来去见英娘时,王富来和王闹都在,王闹知趣地躲开了。他跟英娘聊的都是外边的事,王富来蹲在门口听他们讲,是英娘把他打发走的。她要富来弄点下酒菜,要留杨大哥吃饭。富来去山外巴垌集市上买肉,回来时他俩还在聊,没进门看见杨明德去抓英娘的手,英娘笑着挡开了他,富来没敢吭声。那天中午没事。
晚上吃饭后,富来因为喝了老婆给煮的解暑水就不知不觉地睡了。听说那天夜里杨洪德去找了英娘。从那以后,他跟英娘好了起来。“
“杨洪德后来说,是英娘想攀他,可他又管不住自己。他说英娘会讨男人欢喜,迷惑人的心窍。英娘每次跟他在床上,总喜欢压在他背上半真半假地咬他,是那种轻轻地咬,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一次又一次的牙印之后,那上面的印记就越来越深。有一天她打开从山外带来的卫生箱,取出长长的银针和放在铜盒里的草药膏,在他背上忙活起来。他心甘情愿地让她刺,还随意地问她刺什么? 她告诉他是母狼咒,被谁刺上母狼咒,也就被谁吞了心,背叛了她就会遭报应。杨洪德笑笑没介意,也不相信那咒语管用。后来他在山涧洗澡时,村里人看到了他后背上的图案,那是一具面相凶恶、绿眼獠牙的狼头,它舌头的位置是一绺皮肤剥开后形成的疤。”
“英娘跟杨洪德好了几年后,就开始闹着要他离婚跟她过,可杨洪德不答应。他有个出身富裕的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那时候儿子快长大成人了,他不可能离妻抛子跟她过。英娘达不到目的,也就灰了心。她要杨洪德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帮她,哪怕她老了也不要嫌弃她。她还与杨洪德私下为两个小孩订了娃娃亲,让小月长大了给杨洪德做儿媳,嫁给他儿子杨利,这样就能把她闺女带出山沟。她不愿闺女像她一样在山里窝囊着。”
“她女儿小月那时候多大? ”张群问。
“大概六、七岁吧。”老人想了想说。
“那么大就给女儿订婚,太荒唐了! ”
“这在农村多的是。老辈人关系好,喝血酒,结拜兄弟;想亲上加亲,给儿女换亲、订娃娃亲的大有人在,像他俩这样相好给小孩订亲的倒不多见。这都是英娘的心思,她希望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放眼四周,能指望的只有杨洪德。她也用心良苦! 她看不上自家男人,觉得他窝囊废。自从杨洪德跟她断了关系,将全家搬进城里后,几年都不回来看她。后来,她就跟村长王闹好上了。毕竟在这山沟里,除了杨洪德外,只有王闹最有本事,当那么多人的村长,像土皇帝似的。”
“富来对英娘睁只眼闭只眼,没想这个老实得像石头蛋似的男人也生气了,有一天她就跟英娘大吵起来,俩人关上门,又打又骂,闹得昏天暗地。有人听到王富来大骂英娘忘恩负义,说她杀了那画家的老婆,不是他救她领她出来,她现在不一定在哪儿呢。惹急了他让她也不好过,日娘的非把她送到监狱里不可。英娘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说她没害任何人,他红口白牙说胡话,是嫌弃她不想要她了,才编排理由糟践她。她坐在院里呼天喊地地大哭。有人把村长王闹叫来了。王闹是富来的长辈,把富来打了几耳光,骂得他狗血喷头,还要他保证以后不再欺负英娘。这事把富来弄得里外不是人。从那以后就气病了,家里又没钱看病,只靠英娘给他采点草药吃,身体时好时坏,越来越瘦,拖了一年多就死了……”
“家里有个男人总是好。富来死后,英娘娘儿俩就苦了。英娘把心思花在了闺女身上——小月那时在20里外的巴峒中学读书,英娘天天来回在山路上接送她。小月长得好看,读书又上心,英娘寄了满心的希望。她教闺女画画,说她身上有她爹的血里的东西,聪明、有灵气。小月确实心灵手巧,画门神,剪窗花,缝娃娃,干啥都行,没有不像的。
过年村里的对联都拿来让她写。小月不上学的时候常在山坡上画画,画树,画鸟,用铅笔几下就勾出来了,像活的一样。有一年秋天,一群外省的画家爬山、画画,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画画的小月,没想她画得那么好,问她是谁教的? 小月说是她娘。他们见到了英娘,才知道英娘并不懂多少画,只知道些画画的基本知识,都说这小孩要是在城里就有出息了。临走时他们带走了小月几张画,还让她好好读书,多多画画,等长大了考美术学院,当画家。有个在大学当老师的女画家还把家里的寄信地址写给了她娘儿俩。后来,从湖南寄来一封信,里面有一本画报,是那女教师推荐小月的两幅画在画报上登出来了。全村一半的人都过来看。那画里好像有山里的房子和太阳什么的,是啥东西我也记不清了。“
“男人死后多年,英娘只跟王闹好。没想王闹后来也开始冷淡起她来。王闹后来跟人说,这女人太复杂,身份和经历让人搞不清,心也很深很阴,让人越近她越感到害怕。他是不想再跟她粘在一起,压根没想着跟她闹翻,她会把他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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