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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4-孙氏兄弟谈鲁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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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七爷说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话以后,《风波》故事已近顶点了。这时候心情最紧张的人物,当然是七斤夫妇。紧张的极度是沉默。他们两个人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作者记述这《风波》顶点的一段情境道:“七斤和他的女人没有读过书,不很懂得这古典的奥妙,但觉得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事情自然非常重大,无可挽回,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所谓“这古典的奥妙”,的确不容易渗透。“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这样的十个字,像谚语,像咒语,又像标语,包含的意义极不明显。十个字当中,“留”字见了四回,“头”字、“发”字、“不”字都见了两回。里面没有一个不重复的字。表面看去是五个字一句的两句话,一共是十个字,其实里面只有四个字。
《孙氏兄弟谈鲁迅》 第三部分《风波》(4)
把“不留头发”四个字,这样一重复,那样一重复,成为十个字的一条标语,由赵七爷用忽然严厉的声色说了出来,自然把没有读过书的七斤夫妇吓得魂不附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其实这十个字的标语,如果细细地研究起来,是于七斤有利的。“长毛时候”,太平天国的老百姓,把辫子四周的短发都留长了。清朝的反动军队反攻过来,见到留发的老百姓,便用这句标语来杀害他们。这是“留发不留头”的含义。反动军队入侵以后,老百姓又被迫把四周的头发薙去,这是“留头不留发”的含义。
七斤如果“懂得这古典的奥妙”,那么他立刻可以反问赵七爷:“照你的说法,我就毫无危险了。因为既然‘留头不留发’,我是‘不留发’的,我还怕不‘留头’吗?”赵七爷一定连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其实当年绍兴,或者江南一带,满清余孽还制造了一句反动标语,也可以引用:“和尚吃洋炮,沙弥戳一刀,留辫子的有功劳。”鲁迅先生在另一篇文字中提到过,赵七爷大抵以为这是一句白话,神秘性太少了,可能吓不倒七斤夫妇;前一句的古典气味浓厚,因而神秘气味也浓厚,可以把七斤夫妇吓到无声无息。
七斤夫妇说不出一句话来的一片沉默后来怎样打破的呢?
作者的高明艺术,使九斤老太来担负这个任务。九斤老太本有她一贯的学说:“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在她看来,连“长毛”也是古代的好,现代的“长毛”只剪人家的辫子,而古代的长毛是“这样的么”?
九斤老太说:“从前的长毛是——整匹的红缎子裹头,拖下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脚跟;王爷是黄缎子,拖下去,黄缎子;红缎子,黄缎子,——我活够了,七十九岁了。”
七十九岁的老太太,口齿不清,易犯重复,再加上一腔愤世嫉俗的心情,再加上“长毛时候”印象的日逐模糊,作者才编成了这样一篇维妙维肖的议论。
一九一七年七十九岁,那么九斤老太应该生于一八三九年,就是道光十九年林则徐烧英帝国主义鸦片那一年。太平天国起兵在一八五年,九斤老太才十二岁。天京陷落在一八六四年,九斤老太二十六岁。作者虽然未必算得这样详细,但他心中一定存着一个大概:所谓“长毛时候”正在九斤老太二十岁左右。
二十岁左右的史实,在七十九岁时回忆起来,自然只有色彩和形态特别明显;何况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女子,正是富有反抗意识、钦佩英雄气概的时候,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听人述说的新闻当中,印象最深的也还是色彩和形态。所以九斤老太无论如何热心,要想渲染古代的“长毛”如何阔气,也只有色彩方面的“黄缎子,红缎子”,和形态方面的“拖下去,拖下去”两个印象了。
九斤老太这一篇议论,固然有打破沉寂的力量,却没有减少紧张的功效。所以《风波》的故事还是在顶点,七斤夫妇二人的心情依旧紧张。七斤嫂耳朵里嗡的一声以后,这才渐渐恢复了平衡,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好呢?这样的一班老小,都靠他养活的人……”
七斤嫂这句话是映带上面“仿佛受了死刑宣告”的,万一七斤受了死刑宣告,那一家老小靠谁养活呢?赵七爷却想用几句话把这紧张的局势推到顶点的边缘:“那也没法。没有辨子,该当何罪,书上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写着的,不管他家里有些甚么人。”
这时七斤嫂只有一条出路,便是把一腔怨愤向七斤发泄,大骂他当初不该进城,以致被人剪去辫子:“从前是绢光乌黑的辫子,现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这囚徒自作自受,带累了我们又怎么说呢?这活死尸的囚徒!”
担惊害怕、受压迫、被煎熬、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如这时的七斤嫂,虽然当初亲自说过“没有辫子倒也并不怎么丑”的话,等到“皇帝要辫子”的时候,她却会有意无意地全盘否认,把责任整个推到七斤身上。
作者用了两个人的证明,来补叙这一件事实:一个是她的丈夫七斤,另一个便是心直口快的邻居八一嫂。可惜七斤一开口,说了半句话:“你今天来说现成话,那时你……”这半句话还是因为“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场人物,被女人当大众这样辱骂,很不雅观”才说的。七斤嫂却决不让他说完整句,而用“你这活死尸的囚徒”把他骂倒了。于是看客中间心肠最好的青年寡妇八一嫂不得不出来劝解一下,目的原是劝解,语气也自和平。不过七斤嫂先后态度如此矛盾,竟被八一嫂一句话揭穿了,使她在大众面前十分难过。于是她先用了近于赌咒的语气,说“自己看来倒还是一个人,会说出这样昏诞胡涂的话么?”她又捏造了一件事实,来证明自己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时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谁都看见;连六斤这小鬼也都哭……”只是这样,当然还不够七斤嫂出气。恰好六斤拿着空碗要求添饭,给了七斤嫂一个出气的机会。也是七斤嫂的急智,其实是作者的急智,居然想出这样两句恶辣的双关话来,表面上骂六斤,实际上骂八一嫂:“谁要你来多嘴!你这偷汉的小寡妇!”
六斤手上的空碗落地打破了;七斤直跳起来检查破碗并且打骂六斤了;九斤老太拉了躺着大哭的六斤说着“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八一嫂也发怒,大声说“七斤嫂,你恨棒打人”了。这些都是大风波中的几个小风波。
还有一个小风波是带点滑稽性的:赵七爷认为保驾复辟的“张大帅”就是“燕人张翼德”的后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因为八一嫂说“衙门里的大老爷还没有告示”一句话有损赵七爷的尊严,所以他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口中嚷着“你能抵挡他么?”直向八一嫂冲击。八一嫂看他满脸油汗,圆瞪双眼,便不敢答话,回身走了。赵七爷也趁势跨上独木小桥,扬长而去。
这一个小风波以后,《风波》故事便从顶点趋向下坡之路了。
作者只在动乱以后,用细笔刻画一些村人们的心理:张翼德的后代张大帅,既有丈八蛇矛,自然难于抵挡;七斤一定没有了性命,其余那些剪发辫的人当然也没有了性命;七斤其实活该,他从城里回乡讲述新闻时那付骄傲模样,活该犯法杀头,觉得有些畅快。这些都只在心中想着,要发为议论,却发不出来,村人们只好默默在蚊子群中走散睡觉去了。
《孙氏兄弟谈鲁迅》 第三部分《风波》(5)
七斤在夜阑人散以后的心情,作者也有一段描写,是极其有趣的:“辫子呢辫子?丈八蛇矛。一代不如一代!皇帝坐了龙庭。破的碗须得上城去钉好。谁能抵挡他?书上一条一条写着。入娘的!”
七斤这样没头没尾的想着,《风波》的第二段便结束了。
《风波》的第三段连尾声只有两页。
作者用轻松简练的笔致,描写一切大风波小风波以后的宁静状态。
第二天七斤依旧进城,傍晚回家,带回在城内钉了十六个铜钉的一个破饭碗,向九斤老太报告,每个钉三文钱,一共用了四十八文小钱。
九斤老太依旧拿出她那批判一切事物的唯一工具来:“一代不如一代!”她认为三文小钱一个钉太贵了。钉也不如古代的好了。她说:“三文钱一个钉;从前的钉,这样的么?从前的钉是……”
她一定要说从前的钉大、铜好、工作细、补碗的手艺也高强。只是她语汇枯寂、思想迟钝、口齿含糊,因而说不出所以然来。
把昨天的一切风波,结束在一个破碗上,作者这艺术手腕是很可玩味的。鲁迅先生很喜欢陆士衡,常常阅读《晋二俊先生文集》。一天我看见他正读大陆的《吊魏武帝文》。我问:“您喜欢这一篇么?”
“当然,你看这样的文句。”他说着,一手点在书上,“违率士以靖寐,戢弥天乎一棺。”他一手点着,口内讽诵着。
我现在读《风波》第三段,忽然引起了这一片回忆。
魏晋文学对于鲁迅先生影响的深厚,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常常可以看出来的。“戢弥天乎一棺”这样的句子,鲁迅先生非常欣赏,以为吊曹操真是切贴极了。
那么《风波》第三段,“戢弥天风波于一个破碗”。我们不必说这种艺术手腕直接受陆机的影响,至少我们欣赏这样高超的艺术,与鲁迅先生当年欣赏《吊魏武帝文》有同样心情了。
至于复辟事件,也就是七斤的辫子问题,后来怎样解决的呢?作者完全用对话的方式,轻轻松松地交代了。
我把这一节七斤夫妇的对话完全抄录在下面——
过了十多日,七斤从城里回来,看见她的女人非常高兴,问他说:“你在城里可听到些什么?”
“没有听到些什么。”
“皇帝坐了龙庭没有呢?”
“他们没有说。”
“咸亨酒店里也没有人说么?”
“也没有人说。”
“我想皇帝一定是不坐龙庭了。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店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辫子又盘在顶上了,也没有穿长衫。”
“……”
“你想,不坐龙庭了罢!”
“我想,不坐了罢。”
作者写这一段对话,虽然轻轻易易的,只用了几行字,但很切实地交代了几件事情。
“过了十多日”,是根据史实的。张勋复辟的寿命一共是十二日:宣布于七月一日,败亡于七月十二日。我上面推测,复辟的消息传到七斤耳朵里,大概在七天以后,至早是七月七日。那么复辟失败的消息,也可以照此例推算,大约在七月二十日左右。
不过复辟失败的消息,不及宣布复辟的消息来得动人,所以“过了十多日”以后,咸亨酒店里的酒客,谈论得并不如何起劲,七斤因而还未知道。
但是赵七爷居然已经知道这消息了,他毕竟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唯一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在复辟时期,他的辫子,他的宝蓝色竹布长衫,他的是否坐在店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三国志》,简直成了时局变动的气压表。
这个气压表却只有七斤嫂一个人能特别灵敏地观察出来。
她虽是一个农村中的粗女人,虽然为了面子不惜否认事实捏造证据以图抵赖;但她对于丈夫七斤的生死到底是异常关切的,所以她竟自到邻村茂源酒店门口去窥测这气压表。她实在是一个粗中有细的女人。
七斤虽然自以为本村的出场人物,但远没有他的妻子那样细心,虽有自身生死的关系,竟没有到咸亨酒店去打听一声消息。
以上几件事情,才是在短短的几行对话中交代清楚的。
《风波》故事到了这里,实在也可以结束了。但是作者却加上了一节四行字的尾声。
四行字的尾声中共只四句话,也报导了四件事情:
一、“现在的七斤,是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给他相当的尊敬,相当的待遇了。”
二、“到夏天,他们仍旧在自家门口的土场上吃饭;大家见了,都笑嘻嘻的招呼。”
三、“九斤老太早已做过八十大寿,仍然不平而且健康。”
四、“六斤的双丫角,已经变成了一支大辫子了;她虽然新近裹脚,却还能帮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个(似系‘十六个’之误)铜钉的饭碗,在土场上一瘸一拐的往来。”
这“现在”是“一九二年十月”或“一九二年八月”,便是复辟事件以后三年有余。
尾声中的报导,给人一个概念,便是:“风波已过,一切如旧。”
农村社会的进步是迟缓的。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如果没有工人阶级的领导,没有工人阶级党的领导,也是十分迟缓的。农民在被封建统治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也能发动轰轰烈烈的起义,但是胜利的果实又常常被地主阶级篡夺去了。因为没有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配合,所以中国农民在长远的历史中,直到帝国主义势力侵入以后,还是翻不过身来,就像《风波》中所反映的那样。
《风波》写作的次年(一九二一),中国有了工农阶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了。《风波》写作后七年(一九二七),中国有了工农阶级的武装力量工农红军了。《风波》写作以后三十一年(一九五一),土地改革的高潮轰动了全国,到达了《风波》背景的地域整个华东区了。
《风波》写的正是这些大事件的前夕的江南农村。
《风波》中的“六斤”现在刚过四十岁,推想起来,正是一个土改工作中的积极分子,一个未脱离生产的农村女干部。她到五十岁以后,即使活过八十岁,也决不会再像她的曾祖母九斤老太那样吐着“一代不如一代”的了。
注释
本文末尾,作者曾有如下注释:“我的《〈呐喊〉谈丛》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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