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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窗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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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告诉你,学学我的样子,有天大的事,都放到明天再说。我最欣赏飘里郝思嘉那句话:‘我明天再来想,反正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爱发愁的脾气不好!”江雁容望着校园里一株扶桑花发呆,程心雯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她仍然在想着考大学的问题。一对黑色大蝴蝶飞了过来,绕着那株扶桑花上下翻飞,彼此追逐,江雁容看呆了,热狗也忘了吃。一忽儿,那对彩蝶就飞到墙外去了,留下了满园耀眼的阳光和花香。“如果没有这么沉重的功课压着我,我会喜爱这个世界,”她想,“可是,现在烦恼却太多了。”
上课号“呜——”的响了起来,江雁容把手中剩余的热狗放进嘴里说:“走,到大礼堂去吧,开学式开始了。”
程心雯一面把热狗三口两口的往嘴里乱塞,一面跟着江雁容向礼堂走。礼堂门口,被学生称作老教官的李教官和称作小教官的魏教官正分守在两个门口,拿着小册子,在登记陆续走进礼堂的学生是不是衣服、鞋袜、头发都合规定。程心雯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忽然“哇呀”一声大叫,回头就向楼梯跑,江雁容叫着说:“你到那里去?”“忘了用蓝墨水描学号!”程心雯一面跑一面大声说,但是因为喊得太大声了,站在礼堂门口的老教官听得清清楚楚,她高声叫着:“程心雯,站住!”程心雯仍然跑她的,回过头来对老教官作个鬼脸说:
“不行,我要上一号,太急了,等会儿再来站!”说完,就跑得没影子了。老教官瞪了程心雯的背影一眼,转过头对另一个门口的小教官说:“全校里就是她最调皮!”
小教官也看着程心雯的背影,但她的眼睛里和嘴角边都带着笑,为了掩饰这份笑容,她对缓缓走来的江雁容说:
“江雁容,走快一点,跑都跑不动似的!”
江雁容回报了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微笑,依旧慢步走进了礼堂。那笑容那么宁静,小教官觉得无法收回自己脸上的笑,她永远没办法像老教官那样严肃,她喜欢这些女孩子。事实上,她自己比这些女孩子也大不了多少,她在她们的身上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学生时代的她可能比程心雯更调皮些。
开学式,正和每年的开学式一样,冗长、乏味,而枯燥。校长、教务主任、训导主任、事务主任每人都有一篇老生常谈,尤其训导主任,那些话是每个学生都可以代她背出来的;在校内该如何如何,在校外该如何如何,服装要整齐,要力求身心双方面的健康……最后,开学式总算结束了,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礼堂。立即,大呼小叫声、高谈阔论声、欢笑声,闹成一片。彼此要好的同学一定结着伴走,江雁容和周雅安走在一块儿,周雅安在说着什么,江雁容只静静的听,两人慢慢的向楼上走。这时,一个清瘦而修长的同学从后面赶了上来,拍拍江雁容的肩膀说:
“江雁容,你们班的运气真不错!”
江雁容回头看,是仁班的魏若兰,就诧异的说:
“什么运气不错?”“你难道不知道这次的康南风波呀?”魏若兰说,耸了耸鼻子:“曹老头教我们班真气人,他只会背他过去的光荣史,现在我们班正在闹呢,教务主任也一点主见都没有,去年高三就为了各班抢康南、江乃两个人,大闹了一番,今年又是!”
“依我哦,”江雁容说:“最好导师跟着学生走,从高一到高三都别换导师,又减少问题,师生间也容易了解!”
“那才不行呢!”周雅安说:“你想,像康南、江乃这种老师肯教高一吗?”“教育学生难道还要搭架子,为什么就不教高一?”
“我们学校就是这样不好,”魏若兰说:“教高一好像就没出息似的,大家拚命抢高三,似乎只有教高三才算真正有学问。别看那些老师们外表和和气气,事实上大家全像仇人一样,暗中竞争得才激烈呢!康南刚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校长让他教初二,教了一学期,马上调去教高三,许多高三的老师都气坏了。不过他教书确实有一手,我们校长也算是慧眼识英雄。”“嗨!”一阵风一样,程心雯从楼下冲了上来:“江雁容,你都不等我!”她手中提着个刚蒸好的便当,不住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嘴里唏哩呼噜的,因为太烫了。“你们没带便当呀?”她问,又加了一句:“今天可没有值日生提便当!”“带了,”江雁容说:“我根本没蒸。”
“噢,我忘记去拿了,我还以为有人提便当呢,”周雅安说:“不过,没关系,现在才十一点,吃饭还太早,等要吃的时候再去拿吧!”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中午是不许回家吃饭的,据说这是避免女学生利用时间和男校学生约会而订的规则。但,有男朋友的学生仍然有男朋友,并没有因为这项规定而有什么影响。平常,学生们大多数都带饭盒,也就是台湾称作便当的,学校为了使学生不至于吃冷饭,在厨房生了大灶帮学生蒸饭。通常都由学生早上自己把饭盒送到厨房属于自己那班的大蒸笼里,中午再由值日生用篮子提到各个班上来。
“哼,我是最会节省时间和体力的,”程心雯得意洋洋的说:“早一点拿来,既可马上果腹,又免得等会儿再跑一次楼梯!一举数得,岂不妙哉!”
“你又饿了呀?”江雁容挑了挑眉毛,微笑的望着她:“刚才那一个半热狗不知道喂到那里去了!”
“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周雅安笑着说。
“好啊,周雅安,你也学会骂人了,都是江雁容把你教坏了,看我来收拾你!”程心雯说着,对周雅安冲了过来,周雅安个子虽然大,身手却极端敏捷,只轻轻的一闪,程心雯就扑了一个空,一时收不住脚,身子撞到楼梯的扶手上。不提防那个滚烫的便当烫了自己的手,她“哇呀!”的大叫了一声,手一松,便当就滴溜溜的从楼梯扶手外面一直掉到三层楼下面去了。周雅安大笑了起来,在一边的魏若兰也笑弯了腰。江雁容一面笑,一面推着程心雯说:
“再跑一次楼梯吧,看样子你的体力是没办法节省了,赶快下去看看,如果绑便当的绳子摔散了,你就连果腹都没办法果了!”程心雯跺着脚叹了口长气,一面无精打采的向楼下走,一面回过头来,狠狠的盯了江雁容一眼说:
“江雁容,你等着我吧,等会儿跟你算帐!”
“又不是我弄的。”江雁容说。
“反正你们都有份!”说着,她加快了速度,两级并作一级的向楼下冲,江雁容俯在楼梯扶手上喊:
“慢一点啊,别连人也滚下去了!”
周雅安又笑了起来,程心雯已跑得没影子了。
2
还差五分钟吹上课号,康南已经站在高三孝班门外的走廊上了。他倚窗而立,静静的望着窗外的白云青天,手中拿着一支烟,不住的对窗外吐着烟圈,然后凝视着烟雾在微风中扩散。从他整洁的服装和挺直的背脊上看,他显然并不像一般单身汉那样疏忽小节。他衬衫的领子洁白硬挺,裤脚管上的褶痕清楚而笔直。他不是个大个子,中等身材但略嫌瘦削,皮肤是黝黑的,眉毛清晰却不浓密,眼睛深邃忧郁,有个稍稍嫌大的鼻子和嘴。像一般过了四十岁的人一样,他的眼角已布满皱纹,而他似乎更显得深沉些,因为他总是习惯性的微蹙着眉头。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天,这天下午是不上课的,改为班会,由导师领导学生排位子,然后选举班长和各股股长。康南站在那儿等上课号,近乎漠然的听着他身后那些学生们在教室中穿出穿进。有学生在议论他,他知道。因为他清楚的听到“康南”两个字。还好,学生们用名字称呼他,并没有给他取什么外号。他也知道这次为了导师问题,学生们闹了一阵,而先生们也都不高兴。“做人是难的,”他想,他无心于做一个“名教员”,但他却成了个名教员。他也无心得罪同事们,但他却成了同事们的眼中钉。“管他呢?我做我自己!”他想,事实上,他一直在做他自己,按他的兴趣讲书,按他的怪脾气对待学生,他不明白学生为什么崇拜他,欢迎他,他从没有想去讨好过学生。同事们说他傲慢,因为他懒得与人周旋,也懒得做虚伪的应酬,全校老师中,竟无一人是他的朋友。“一个怪人”,许多人这么称呼他,他置之不理。但他明白自己在这学校中的地位,他并不清高到漠视学生的崇拜的地步,在那些年轻孩子的身上,他也享受到一份满足虚荣心的愉快。“康南是个好老师”,教书二十年,这句话是他唯一的安慰。因此,这成了一种癖好,他可以漠视全世界,却从不漠视学生,不单指学生的功课,也包括学生的苦与乐。
上课号响了,康南掉转身子,望着学生都走进了教室,然后把烟蒂从窗口抛出去,大踏步的跨进了教室。这又是一班新学生,他被派定了教高三,每年都要换一次学生,也为学生的升大学捏一把汗。教高三并不轻松,他倒宁愿教高二,可是,却有许多老师愿意教高三呢!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群有所期待的面孔,他感到一阵亲切感,他愿意和学生在一起,这可以使他忘掉许多东西;包括寂寞和过去。除了学生,就只有酒可以让他沉醉了。排位子足足排了半小时,这些女孩子们不住掉过来换过去,好朋友都认定要排在一起。最后,总算排定了。刚要按秩序坐下,一个学生又跑到前面来,并且嚷着说:
“江雁容,我一定要和你坐在一起,我们本来一样高嘛,我保证上课不和你说话,好不好?”说着,就插进了队伍里。
康南望着这个学生,一对大而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额角。他也望了那个江雁容一眼,是个秀气而沉静的女孩子,这时正低而清晰的说:“程心雯,别大呼小叫好不好?我又没有说不和你坐!”
“江雁容和程心雯”,康南默默的想着这两个名字,这就是训导处特别对他谈起的两个人。据说,江雁容上学期不满意她们的国文老师(她们称这位老师作地震,据说因为这老师上课喜欢跺脚),曾经在课室中连续指出三个老师念错的字,然后又弄出一首颇难解释的诗让老师解释。结果那老师恼羞成怒骂了她,她竟大发牛脾气,一直闹到训导处,然后又一状告到校长面前,这事竟弄得全校皆知,地震只好挂冠而去。现在,他望着这沉静而苍白的小女孩,(小女孩,是的,她看起来不会超过十七岁。)实在不大相信她会大闹训导处,那时柔和如梦的眼睛看起来是动人的。程心雯,这名字是早就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刁钻古怪,全校没有一个老师对她不头痛,据说,她从没有安安静静上过一节课。
位子既然排定,就开始选举了,选举之前,康南对学生轻松的说:“我相信你们都认识我,但是我却不认识你们,我希望,在一星期之内,我可以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你们彼此同学已经两年了,一定互相清楚,选举必须负责,不要开玩笑,选举之后,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我不愿意做一个道貌岸然的老师,愿意做你们的一个老朋友,但愿我能够对你们真正有所帮助。”他底下还有一句心里的话“以报答你们欢迎我的热忱。”不过没说出口。
选举是由学生提名,再举手表决。一开始颇顺利,正副班长都产生了,正班长是李燕,副班长是蔡秀华,两个人都一目了然是最标准的“好学生”。接着,就选举学术股长,这是管班上出壁报,填课室日记……等文书工作的。江雁容的名字立即被提出来了,康南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下意识的看了江雁容一眼,她紧闭着嘴坐在那儿,脸色显得严肃而不快。然后又有三个人被提名,表决时,康南诧异的发现全班五十二人,竟有五十人投了赞成江雁容的票,江雁容那张小小的脸显得更严肃了。表决结果,江雁容是正学术股长,胡美纹是副学术股长。康南正预备再选下一股的时候,江雁容举手发言了,她从位子上站起来,坚决的说:
“老师,请改选一个学术股长,我实在不能胜任。”
“我希望被选举的同学不推卸责任,”康南说,微微有点不快:“你是大家选出来的,同学们一定知道你能不能胜任。”
“可是,老师,”江雁容的睫毛垂下了,然后又抬起眼睛来,眼光有点□徨无助。“我有我的苦衷,每位同学都知道我不是个功课很好的学生,我把全部时间用到功课上都无法应付,如果再让我当学术股长,我一定又耽误了功课,又不能好好的为班上服务,而且,我已经连任三学期的学术股长了,也该换换人了。”康南不喜欢有这种“辞职”的事发生,但江雁容那对无助而迷茫的眼睛,和那恳挚的语调使他出奇的感动,他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问问同学赞不赞成你辞职?”
“赞成也没有用,”一个坐在前排,圆圆脸,胖胖的身材的同学说话了:“就是江雁容不当学术股长,将来壁报的工作还是会落在她身上的,没有人能代替江雁容!”
全班都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这位同学的话,江雁容站在那儿,默默的扫了全班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坐下了,垂着眼帘对着桌子发呆,修长而白的手指无意识的玩弄着一个做镇尺用的铜质松鼠。康南咳了一声,继续选下一股的股长,这是风纪股,是维持全班秩序,检查每人服装的股长,这是责任最重也最难做的一股。那个圆脸胖身材的同学举手提了名,是出乎康南意料的一个名字:
“程心雯!”康南还来不及把名字写到黑板上,程心雯像地雷爆炸似的大叫了起来:“活见鬼!”全班同学都把眼光调到程心雯身上,程心雯才猛悟到这声诅咒的失态,但她来不及弥补这份失态,她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嘴里乱七八糟的说:
“老师,你不能写我的名字,你不要听叶小蓁的提名,我和叶小蓁有仇,所以她设计来陷害我,叫我当风纪股长,好像叫流氓当法官,那,那,那怎么成?简直是开玩笑!我连自己都管不好,等我学会了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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