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囝仔 作者:赖东进-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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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血来；我曾想要上吊自杀，找来麻绳绑在梁上，准备要往上吊，傻弟弟阿财跑来拉着我的麻绳玩，我看看他那张单纯傻气的脸，心又软了；甚至我也想过干脆全家一起死，一了百了，谁也不必再担负这样沉重的责任了。
　　下了自杀的决心，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一点一点偷偷藏起行乞得来的零钱，好不容易凑到一个数量，我在放学的途中找到一家农药店，我想用一瓶农药，让全家一起解脱这个贫穷苦难的日子。
　　我站在街角，望向农药店，该不该进去？要不要进去？心中千回百转，手心里那一把零钱都让我捏出了汗来，就是无法向前踏出那一步。我拼命咬着唇，不是已经想过几百遍了吗？着世界这么苦，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我还要在别人的唾骂、侮辱、追打下过日子吗？我心一横，边向农药店走去。
　　我心虚得像个小偷小心翼翼走进去，一颗心激烈地跳动，店里黑鸦鸦的一片。
　　“买啥？”老板突然从高高的柜台上冒出头来，吓得我后退一步。
　　“我……这里……这里卖农药吗？”我强作镇定。
　　老板狐疑地打量着我，大概从没有见过小孩子来买农药吧。我怕他怀疑，于是赶快补充说明，是爸爸要我来买回家毒死害虫的。老板这才拿出农药来，一面还提醒我这个东西人可不能吃，人吃了就会死翘翘！我点头，把口袋中的零钱掏出来散在柜台上，问他够不够，老板点了点钱为难地说，这些钱只够买一瓶。我想一瓶也好，就带着农药回家了。
　　进了家门，眼前的景象依然，爸爸依旧拉着胡琴，妈妈和弟弟坐在地上玩泥巴，衣物散落了一地，一样脏乱，一样破败，什么都一样。突然，我瞥见角落里散落着碎纸，上前一看，天啊！是我的作业簿，下周一要交的功课全被撕成碎片——我以为我会对弟妹生气，但没有。
　　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我不断对自己说。
　　我从书包中拿出那罐农药，平静地走到米缸前。米缸中的米大概有两天的份量，我想也好，今天都把它煮完，让大家吃个饱。吃饱了……好上路。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我想着等饭煮好了，就把农药倒进饭里，这样大家都不会再痛苦了。饭的蒸气噗噗噗地报讯，好像在提醒着我：时间到了。
　　我这样想着，眼泪哗哗流下。然而我不能哭出声音，哭出来就会被爸爸发现异样，然而心实在太痛了。再顾不得烫，我用双手紧抓住锅沿。不要再叫了，不要再出声了，再这样我就要承受不住了！……再见了，爸爸，再见了，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等到饭煮好了，我铁着心要倒农药，才转开瓶盖，突然之间，姊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仿佛看到她含着眼泪被保镖带走的样子，看到她被老鸨用棍子狠狠地打，看到不断地接客，连月事来潮都不休息……我还看到她哭着对我说：“阿进，没关系，我是自愿的！”……我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声：“啊！——啊！——”姊姊不惜牺牲自己，只是为了要让家人活下去，她说过：活着就会有希望！但是我在做什么呢？我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怎么做得下去？比起姊姊的牺牲，我毕竟还有爸妈在身边，还住在自己的家里，可是她呢？她受人凌辱、欺侮，行动失去自由，还要被被打……想到这里，我的双手不住地抖动，我真的忍心毒死爸妈、毒死弟妹吗？——啊！我一拳敲在自己的胸膛上，醒醒吧！阿进！
　　我把锅盖用力一摔，边往外冲去。我听到爸爸的呼喊声，但我什么也顾不得，只是奔跑、奔跑，一路跑一路嘶叫！怎么办？怎么办？阿进该怎么办？一直跑到筋疲力尽，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刚收割完的稻田里。苍野茫茫，夜风不断从耳畔呼啸而过，我用双手环抱着自己，再无顾忌地嚎啕起来。
　　夜里我拖着踉跄的脚步回到家里，还好爸爸不在。我偷偷趁着此时将没有用的农药，藏匿在床铺底下，便翻身上床休息。
　　可是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一整天上课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我实在是糊涂啊，放在床底下的农药万一被妈妈或弟弟翻出来，不小心误食了，该怎么办呢？老师在教什么，我根本听不下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凄惨的状况，好像看到他们吃了农药痛苦万分地在地上翻滚，可是爸爸眼睛看不到，一定不知道他们是吃了农药，他会送他们去看医生吗？要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不是更糟糕，妈妈不晓得要痛苦到何时才会被人家发现？……越想我心里越不安，可是又不能告诉老师——我如何解释那罐农药是我这个不孝子买来准备要毒死全家的？
　　一放学，我立刻拔腿狂奔，一路跑回家去，我心里喊着：妈妈阿财，你们千万不能死啊！一进家门，还好，妈妈和弟弟都在，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我上前抱住他们，庆幸他们没有喝下农药。我怕农药被爸爸发现，所以连忙从床铺下拿出来，丢进屋后的大水沟。看着药瓶在水沟中沉沉浮浮，最后终于不见踪影，我跪在水沟边，心痛如绞。
　　家人若是死了，我舍不得，可是我一个人自杀了，谁能照顾他们？我已经被责任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未来如此漫长，我该怎么走下去？我不要别人说我坚强，不要别人称赞我勇敢，赞美能帮我什么忙？我也好想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可以休息一下啊！谁来给阿进一点力量吧！谁来教教阿进该怎么办吧！
　　第三十四章　　沙地练字
　　二年级的一天，我看见走廊布告栏上贴着这个学年度各项才艺竞赛优胜的成绩，美术比赛、书法比赛的前三名不但公布了班级与姓名，连他们的作品也贴在墙上。我很羡慕，心想如果自己的作品也能像学长一样被贴出来，那该有多好！正沉浸在幻想中，有球滚到脚边，我弯下身去捡球，听见同学们在远处喊着：“在这里，在这里——阿进一起来玩球！快点！我们刚好差一个人！”
　　我拿着球，犹豫着。哪个小孩不贪玩呢？我经过长期“健行”的训练，运动神经十分发达，当然也很想跟同学们一较长短。可是明天就要月考了，而晚上还要和爸爸去行乞，还要煮饭、洗衣服，再不利用时间读书，我怎么会有好成绩呢？想到这，我对同学摇摇头，把球丢给他们，一个人走回空荡荡的教室里做功课。我没有忘记才艺竞赛的事情，月考一完毕，同学们就像是被解放的小兽，一个个生龙活虎地冲到操场上，打球、跳绳、踢毽子，我却下了一个决心：一定将书法练好，等升上了三年级我要去参加书法比赛。
　　以往因为家里没有人识字，从来没有人叫我怎么样才能把字写得漂亮，家里也不可能有多余的钱给我买写书法的毛笔和宣纸，可是我相信只要我愿意下苦功，自己练，一定还是可以有收获的。于是我到操场上捡了一根大小适中的树枝当毛笔，把沙地当做免费的纸，就在地上写了起来。写完一片地，用手和脚一抹，有可以再写一遍。
　　刚开始练习，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后来我到高年级的教室去偷偷看他们写书法，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握笔的方式和平常用铅笔是不一样的！如此发现，真是如获至宝。于是，第二天我边利用行乞的空当儿，跑到书店去找资料，看书法模板中教人如何握笔，写字时如何收笔，都有哪些注意要领。没钱买书，我就站在书店里把书上的提示一条一条背下来，回到学校再继续练。树枝毕竟不是毛笔，感觉完全完全不同，但是没关系，今天写一百个字，明天写两百个字，写不好再加一百个字，只要苦练，只要勤写不辍，总有一天我写出像书法模板上一样漂亮的字来。
　　我就这样苦练了一年多，三年级上学期，老师果真要派我去参加全校的书法比赛。我开心得整晚睡不着觉，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赛呢！到了比赛的教室，我看到来参加的同学都是带着一个美美的小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书法用具，看起来好像很专业很高级的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带的，真是寒酸呀——我的毛笔是村里书局中最便宜的一种，砚台也是最便宜的一个。道具比不上人家，我只能要自己全力以赴了。结果这天，我的毛笔还真不争气，边写边掉毛，每写一个字，就要停下来拔一根毛，弄得我左手的手指全是黑的。
　　没想到虽然这般狼狈，但这次比赛我竟然打败了所有高年级的学生，得到全校书法比赛的第一名！
　　再次走到学校的公布栏，我看着我的作品被贴在墙上，我想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不管有没有人教，只要愿意加倍努力，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得奖后，我并没有松懈下来，仍然继续在沙地上练字，直到六年级，我在书法比赛中一直都是第一名。
　　第三十五章　　手忙脚乱
　　六十年代的台湾乡下，一个几百户大的村庄中，只有三四户人家拥有电视，还是黑白的。
　　“电视”对一个小学生来说，简直就像一个魔术箱子，电源一按，屏幕中间便会出现高歌的人，再按个钮，画面跳开了，出现的是兔宝宝的卡通。那像是另外一个魔幻的世界，里面的人舞袖彩衣，永远那么快乐亮丽。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受到缤纷影音的吸引，当我知道附近的邻居家买了一台电视机后，每天上下学或是去行乞，我都故意绕道从邻家门口经过，偷眼看看魔术箱子是不是打开了。
　　有一天晚上，爸爸要我去村里买东西，经过邻居家时，他们正在看我最爱的卡通，我忍不住就趴在窗口盯者屏幕，目不转睛地看着，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完全忘记了出来的目的。
　　直到小弟弟跑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哎呀！你该倒霉了！”我才如梦初醒，想要阻止小弟弟却来不及了，他早已一溜烟地往回家的路上跑。我丧气地跟在后面回家，我想：完了完了，小弟弟一定是回家告密去了。
　　我在猪寮门口徘徊又徘徊，踌躇再踌躇，决定还是要硬着头皮进去。果不其然，才进家门，爸爸就要我跪下，举起拐杖狠狠地打在我身上，左一下右一下，每一下都像打到了骨子里，但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忍着痛一声都没吭。爸爸打完了，丢下一句：
　　“家里这么穷，好不容易才让你念书，你不好好读书，对得起父母吗？”
　　一直没哭的我，听到这句话，突然心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到邻居家看电视。
　　每天我下了课，便快快回家为家人煮晚饭。家里的炉灶还是我自己做的，用几块砖叠成冂字型，缝隙再用田里的泥土填满，就成了一个炉灶。一有空我便去捡稻草、木材、树枝，做现成的燃料。
　　要生火煮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木材不易燃烧，我就趴在地上对着灶口用嘴拼命地吹气，嘴巴吹出来的风不够大，又赶快拿锅盖来扇风，有时候风向不对，烟熏得眼睛直掉眼泪，只好闭着眼睛吹。往往等到火生好可以煮饭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时，整张脸都被熏成黑色。弟妹这时可乐了，纷纷过来围着我高唱着：“黑人，黑人。黑漆漆！”
　　这个炉灶要煮饭，另外一个炉灶则要帮家人烧洗澡水，趁着锅上的饭还在煮，我动作快速地提着水桶到井边汲水。水桶太小，我得来回好几趟。洗澡水热了，先帮几个弟妹洗澡，手脚要快！因为天色将暗，待会儿还得去行乞呢！
　　洗好了澡，我掀开锅盖看看，见饭还没熟，还有时间洗几件衣服。正搓揉着衣物，两个弟弟吵起了架，我忙着劝架，妹妹却又哭了起来……好啦好啦！安静，都别吵！——咦？什么味道？
　　“烧焦了！阿进啊！”爸爸大喊着。
　　哎呀！糟了，真的是焦了！今晚只好吃锅巴饭了。再烫个青菜吧，家中的菜刀早已生绣，连切个青菜都不够利落。稍一使力——啊！痛啊！竟然切到了自己的手指，血水将青菜染红了，可是家人不可能因为我手指受伤就不吃饭啊，只好自己拿一块破布将手指包扎起来，再用橡皮筋缠绕几圈绑紧了，继续切。
　　这一连好几天，我只能靠着单手来洗米洗衣。右手洗着，受伤的左手还一阵一阵地抽搐，哭也没用，工作总是要做的呀！
　　因为没有钱，我们三餐都吃稀饭。有时候米缸中米不够了，只好一再加水煮，那真是名副其实的“稀”饭，锅里几乎看不到任何米粒，舀了几次，还是米粥，连灌了几碗粥水，肚子还是饿的，叫人想哭也哭不出来。“菜脯咸鱼”是家里最上等的一道菜，一块咸鱼我总是舍不得地只切下一小块，再打个蛋和上咸鱼，煎好了还得分成十几份给家人。虽然就那么小小一块，但是又香又够味，想到就会流口水。
　　每天，我都是这样手忙脚乱。有一次赶着去上学，忘了炉子上还在煮开水，家人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状，结果开水一直煮到连壶都干了，这个爆炸开来！
　　当然，造成了这般危险，免不了我要受一顿责罚。那天晚上爸爸不准我进屋睡觉，就一直跪在屋外，等着天明。
　　第三十六章　　我们的情趣
　　农业时代，水沟没有污染，清澈的沟水，鱼虾贝类取之不尽，常常可以为我们简单的餐饭加菜。
　　大概是十二岁吧，有一天不要我牵他去小水沟边，我看着他将拐杖插入水中探测水的深度，便好奇地问他要做什么。爸爸说：“憨仔，下水捉蚬啦！”我的眼睛一亮，哇喔！
　　我一听就想往水里去，爸爸拉住了我：“急什么！”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了一截绳子，一端绑在他身上，一端则要我自己系上。我将爸爸的拐杖、小脸盆放在岸上，两个人就这样绑在一起缓缓地走下水沟。爸爸教我弯下腰，利用手的触觉在水里摸着。夏天沟水沁凉，踩在湍急的水中好不快活。一会儿就有了收获，我摸到了一个田贝，高兴得大叫起来，捧到爸爸面前让他摸一摸确认一下。嗯，真的是田贝！爸爸也难得地笑了。
　　爸爸经验老到，一下就摸到好几个，每一个丢到小脸盆中都会发出清脆的一声“锵！”这收获的声音真叫人兴奋！我马上忘形地高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