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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 作者:杨沫-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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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江华获得共产党的信任,因此,戴愉没有布置逮捕他,反而做出十分忠诚、渴望进步的神情,希望组织多给他工作。
今天例外地,江华接他坐上汽车来谈话了。开始戴愉还非常高兴,以为共产党组织又信任了他,将分配他做什么重要的工作。但是他在碰头地点上了汽车,汽车载着他们迅急驰上鼓楼大街的马路之后,戴愉吓得面孔发黄了。
“今天,我代表党来审查你这个无耻的叛徒!”江华的声音低沉但是清晰有力,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汽车内熠熠发光,“说出来!你叛党之后,都替敌人做了哪些罪恶的勾当?一件件说出来!”
“我不明白——不要误会……”戴愉想大声反驳这种对他的“诬蔑”,但他竟做不出来、说不出来了。他惊慌地向遮着窗纱的车窗外偷偷地望了一下,下意识地准备着万一的变故。
“真不明白么?”看见戴愉向车窗外偷看,江华就把双手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膝头上,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们并不想杀你。不过向你宣布:党已经决定永远开除你的党籍,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能玷污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的称号了!”
“啊,开除?”戴愉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在迅速驰过的昏黑的马路上,车身猛然颠簸了一下之后,他就势斜倒在车窗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开除?我一九二五年入党,为党做了多少工作……不能开除我啊!”他抽抽噎噎地哭着,好像真的碰到了伤心的冤枉事。
江华靠在座垫上,眼睛看着戴愉眨了几眨,冷冷地说道:“你还抵赖不肯认罪?好,现在就来宣布你的罪状……”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字纸,但暗黑的没有开灯的车内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捏住这张字纸,低声地、但声色俱厉地说:“你一九三三年曾经被捕叛变,接着你又混入党内为敌人干了一系列的血腥勾当……拿去!你一切的罪状都在这上头!”他把字纸扔到戴愉的手中,“再告诉你,你不仅被开除了党籍,根据你的罪状,中国人民还宣判了你的死刑!”
“死刑?”戴愉浑身猛地痉挛了一下,看着江华粗壮的躯体,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的,死刑。”江华严肃地答道,“中国人民宣判了你的死刑,但是现在并不处死你。如果你今后洗心革面再不做反革命勾当,那也许饶了你;如果不,如果还胆敢再继续作恶,那么等到胜利那天,可要小心你的脑袋……滚出去!”江华说到这里,汽车开慢了。这是一条宽阔的然而寂无一人的马路,在转角处,江华突然把车门一开,用力一推,戴愉也乘势一溜,在汽车还在开行的时候,他像一摊肉泥般被抛到马路上。
汽车接着就转了弯如飞般驰去,转眼间不知去向。
戴愉倒在坚硬冰冷的马路旁,连吓带震昏过去了。但是不久他就自己醒转来了。因为行人稀少,并没有人发现他。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茫然地向四周望望,想辨别这是北平的什么街道。看了半天,他明白了,这是大佛寺街的转角处。
“哦,还是布尔塞维克噢!”他摸摸被摔伤了的脊背痛处,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嘲笑,“死刑?”他的金鱼眼睛突然流露着困兽般绝望的光焰,“等到胜利那天?……布尔塞维克同志,你们失策了!”
这晚,他没有回到他的上级兼情妇那里去。本来没有她的命令,他也不敢每天去的。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上等旅馆的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扭亮了电灯,首先从口袋里掏出江华刚才给他的那张纸来。
这份中国人民的判决书上这样写着:戴愉,又名李天民,化名郑君才。今年三十岁,浙江宁波人。
家庭成份大地主,上海复旦大学肄业。一九二五年在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后,逃来北平失掉关系。旋恢复组织关系,历任天津反帝大同盟区组织委员、社联[社联是“社会主义联盟”的简称,是当时党的一个外围组织——原注]宣传部长,北平东城区委书记等职。一九三三年六月被捕叛变,被敌迅速释放,复混入党内,并开始一系列的破坏活动……
他忽然觉得头脑发晕,没有勇气读下去了。这一条条的清晰的字迹,像镜子般照出了他丑恶的面目,他感到自己的心有一点儿窒息……歇了歇,闭目喘息一会,他仍又鼓着勇气读下去。他过去的罪状大体上都有了,但是关于他在定县的破坏,关于他在北平与王晓燕间的关系,以及最近他的一些活动却一点也没有。他有点儿奇怪,但思索片刻,他黯黄的脸上挂上了笑容:“没有什么,他们哪能够一件件都调查清楚呢?……”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喝了一大杯浓茶,精神仿佛立刻振作起来了。他向扔在床上的判决书瞟了一眼,冷冷地笑道:“布尔塞维克同志,不要逞凶!看看吧,看看到底是谁战胜谁!”
他倒在他那华丽的发着浓烈的烟气的大床上,闭着眼睛思索着。上等的三炮台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熏炙着他发黑的嘴唇。
关于戴愉的叛党问题的解决,是复杂而曲折的。由于江华的检举及其他同志的旁证,北平市委和河北省委做了周密的调查对证,最后才被证实了,这是一个重大问题,他不是一般的叛党,而是叛党后又再度混到党内来,作为奸细在党内做了许多破坏活动。他被敌人放出来后,本希望党留他在北平工作,以便窥探河北省委和北平市委这些高级党的负责人的行止,但是党没留他在北平,而调他去了保定。在这里他第一桩破坏工作没有成功,他刚想侦察保定特委负责人的地点,特委却又派他去了定县。在这里,戴愉得到了保卫团要哗变的消息,这回他可不敢再错过献功的机会了,为了一网打尽这些人,这才发生了李永光的牺牲和定县某些组织的遭受破坏。不过这个行动也暴露了他自己,引起了江华的怀疑。他及时向保定特委和北平市委反映了戴愉的这些情况,从此党就开始对他注意和审查。最后毕竟把这个叛徒的真正面目查出来了。
他这个问题的暴露,也给组织带来了一系列需要解决的问题。党估计:严重的问题还在于他将会更加疯狂地向党进攻,敌人还会利用他在共产党内生活过多年的经验,而使他多方破坏革命的事业,欺骗幼稚的青年。根据北平市委最近得到的消息,他确实打着共产党的旗帜,正在北平一些大学校里做着秘密活动。他控制了王晓燕,可能就是作为向北大进攻的一个契机。为此,市委讨论了许多对策,分头布置到各个学校和有关部门。这里只能谈谈这些措施中的两个方面:一个是江华在汽车上宣布开除他的党籍,并向他做了严肃的宣判和警告;一个就是党即将派林道静到北大去工作。叫她去的目的,一个是加强北大党的工作,团结广大的学生,活跃北大的抗日救亡工作;一个是争取晓燕摆脱这个叛徒的桎梏,叫她认清他的丑恶面目,以免更多的同学受欺骗。其实两个目的是一个。戴愉得到的判决书上,没有关于林道静的、以及他目前活动的材料,正是为了麻痹这个特务分子,使他不做戒备。
(第二部)第二十九章
十月初,林道静改名路芳,离开了刘大姐,以巡视员的名义到北大去工作。到那里后,她首先去找北大党支部的负责人侯瑞。
侯瑞是个二十四岁的瘦瘦的青年,北大历史系四年级的学生。正好和王晓燕是同班。一个下午,道静作为他的同乡,拿着组织的介绍信,在北大灰楼二楼侯瑞的小单间房内和他见了面。见了面没有任何客套,他们关好屋门立即开始了简短的谈话。
“你来了很好。”侯瑞的两只眼睛相离很远,说话带着和蔼的笑容,“北大党的力量在最近两年连续遭到几次的逮捕、镇压之后,已经很微弱,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上来。”
“那么,你和徐辉怎么能够保存下去?你们一定有好的经验吧。”
侯瑞笑了。他看看窗外,回过头来悄悄说:“保护色保护得好呗。一般学生看起来,我是个拙笨的埋头读书的好学生,不看准了对象,我难得向他谈出自己的思想。徐辉比我更能干,有一阵子,她和那些落后的甚至反动的学生也来往一二,这就当然不为敌人注意喽。”
“但是……”道静本想说,你这样像蜗牛一样睡在壳里怎么开展工作呢?但她没说出来,却问起了王晓燕的情况。
侯瑞笑笑说:“北大的托派活动很有历史。原来名为‘动力’派的托派,后来和陶希圣的‘新生命’派合流。这些家伙们专以‘左’的面目来欺骗年轻幼稚的学生,也专干破坏同学团结的勾当。而且暗中和国民党C.C.的学生勾结在一起,侦察学生的行动,告个密,领个赏,还不是那么回事!”
说到这里,他好像才想起似的看着道静微笑道,“你不是要问王晓燕的情况么?她可变坏了。她就是和这些托派学生混在一起了。历史系三年级的学生王忠是我们学校的托派头子,近来他们很接近。”接着他把学生当中的情况,又向道静介绍了一些。
道静瞅着侯瑞那张瘦瘦的总是含笑的脸,半晌没说话。她在思考怎么办,她在为她朋友的遭遇痛心着。过了一会儿,好像要摆脱这沉重的负担,她突然从坐着的小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侯瑞同志,现在咱们谈谈北大的工作怎么样开展吧。根据区委的意见,有光荣传统的北大,可不该叫它像现在这样老大下去。看,北平各个大学随着华北形势的紧张都活跃起来了,可是,北大的学生会我们还不能掌握,这样,我们就没有力量来领导群众斗争。我看,咱们是不是首先要发动进步力量把学生会夺取过来呢?”
侯瑞笑笑说:“这个工作我们早就在进行。可是……北大受摧残太重了,一下不易……”
道静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她和侯瑞谈了要去找晓燕的意思就走了。
她决定开始进行她的工作。第一,去找晓燕。得机会揭露戴愉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争取晓燕抛开他。第二,她要在北大安下身来、听课并参加一些群众活动。因为北京大学是一个有历史传统的“自由”学府,至少外表上学生听课、选课、出来进去都很随便。有些不是北大的学生可以坐在北大课堂上去听课,不但有些教授认不清,就是同学之间也常是互不认识。
道静刚搬到沙滩附近腊库胡同的一间小民房里,就急忙去找王晓燕。自从和刘大姐去住机关,她就没有再见过她。尽管她和戴愉的关系使道静懊恼,但是多年的友情和对于晓燕的信任,使她依然深切地关心她、想念她。当她踏上晓燕房间的台阶时,心里还在热切地期待着一场欢畅的叙谈和真挚的友情的慰藉。
但是事实大大出于她的意料之外,她一见王晓燕就深深被惊异与失望震动了。
晓燕正埋头在桌上写东西,一见道静走进屋来,好像见了什么妖怪似地陡然一惊,接着立刻满脸通红。她头也不抬,冷淡地好像对陌生人讲话一样:“来啦?有什么事吗?”
道静按捺住自己的惊讶和恼火,轻轻走到晓燕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燕,你怎么啦?
三个多月不见,真怪想你……“想不到晓燕把手一抽,把头一扭竟不理她。道静的脸都气白了,声音都发抖了:”你?王晓燕,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晓燕坐在桌边仍又写起她的东西,并不搭腔。道静只得怔在她旁边,小屋里是一阵难耐的沉寂。
“不,一定要搞明白!”道静在心里下了决心。
“晓燕,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挑拨了?为什么,为什么变得——变得这样?……”
晓燕慢慢抬起头来直视着道静。从那双悲伤的黑色的圆眼睛里,道静看出了它是怎样被痛苦和恐惧缠绕着。终于又从这双善良的圆眼睛里簌簌地滚下了大粒的泪珠——王晓燕坐在桌旁捂着脸哭了。
道静惊疑地看着她。这意外的遭遇,这问也问不出来的疑团使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晓燕,难道你不认识我了?难道我……”道静的眼睛炯炯地盯着晓燕看着,她已经对一直一言不发的王晓燕提高了警惕,“晓燕,我走了。有什么意见以后再谈吧。我过去读书太少,现在打算在北大旁听课,我们会常碰面的。”
晓燕仍然一言不发。她抬起头看着道静,仿佛监视她是否会偷走东西似的。
两天后的下午,道静听过了两堂古代史的课,在红楼外面的马路旁迎面碰到了王晓燕。
她似乎要躲避道静,但道静却迎着她走了过去。
“王晓燕,你上课去?”道静若无其事地笑着和她招呼,“王伯父近来情况怎么样?伯母和凌燕她们都好?”
晓燕似乎不好意思再不讲话了,冷冷地,然而仍掩饰不住她的痛苦,小声说:“谢谢!
他们很好……你是来听课的吗?“
道静抓紧机会赶忙抓住晓燕的手:“晓燕,你一定有许多痛苦为难的事,但是我不勉强你回答我。”沉了沉她又说,“我听说你近来变了,我心里很难受……如果你还相信我,那你就该考虑一下……”她看了看周围,看了看晓燕的眼色,没有把话谈下去。
晓燕的眼神是恐惧的、惊疑不定的。她盯着道静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等说出来,却逃跑似的急忙转身走掉。
这意外的遭遇——晓燕对她态度的突变,打乱了她的计划,造成了新的困难。这种变化,她估计到一定是受了戴愉的挑拨和欺骗。但是那个叛徒用什么办法和口实造成这样情况的呢,道静一时却还没有办法猜度出来。晓燕在学生中是有威信的,现在还在学生会中负有相当的责任,如不能把她教育争取过来,那么她将为敌人所利用。想到这儿,道静的心情非常沉重。深夜她在自己新租下的冷清的小屋中走来走去,不能入睡。
又过了两天,道静才从北大红楼二楼上听完课,随着一些学生走下楼来的时候,在楼梯的转角处,突然有两个男学生跳到她跟前。一个人抓住了她的双臂,另一个有着猴子样瘦脸的人,就左右开弓,狠狠地打起她的嘴巴来。打够了,挥着拳头骂道:“叛徒!奸细!无耻的女光棍!竟敢跑到堂堂北大来听课,滚出去!”
这一个刚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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