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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 作者:杨沫-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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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见徐辉了吗?她怎么没来?”道静突然问了一句。

“她已经回来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到你这儿来。怎么?你为什么不问问碰见江华没有?

你也该关心他呀!“沉闷了多时的王晓燕,这时又变得活泼了。

“不要说啦,快去换衣服。我等着你们回来报告经过呢。”

屋里只剩下道静一个人的时候,她真的牵挂起江华来了。

自从和他同住的那个夜晚以后,他们就再没有时间和机会能够在一起,而且没有机会再见面。分离——总是分离。而在这分离中还带来了多少担惊和忧念呵!半个月来他只捎过几次口信给她,说他很好,有点时间就要来看她。可是,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他却总没有来。不来也不要紧,只要他平安。可是……道静这时候突然无法遏制地渴念起江华来了。啊!这个时候,如果他能来看看她,如果他能够平安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她该多么高兴呵。可是,却没有他……

过了一会儿,王晓燕换了干衣服回来了。这次李槐英却没有同来——她是忍耐不住地向她那些没参加游行的朋友们述说她的“奇迹”去了。

据晓燕谈,她们这天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二九”的早晨,北大学生刚跑到东斋门口去集合,大家围巾上就已经结了冰珠——这是个滴水成冰的奇冷天气。

可是同学们的热情战胜了寒冷,当李槐英穿着翻毛皮大衣和高跟皮鞋也赶来参加时,同学们全用惊异的眼色望着她。“同学们!走出象牙之塔!走出课室!我们要为挽救民族的危亡而战斗呵!”李槐英在人群中忽然用激昂的尖声高喊起来,许多的同学都被感动了。她一参加,带动了许多犹豫的同学也来参加了。同学们一气跑到新华门——那儿已经像狂啸的海浪聚集了各个大中学校的上万学生。“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反对分割领土的自治运动”“用我们的血,打出我们的活路”……一阵阵热烈的口号声此起彼落、山摇地动般响彻在故都古老的天空上。

请愿学生派出代表向当局请愿。人们当时提出了这样六个要求:一、反对秘密外交;二、反对领土破裂;三、保障人民言论集会……以及爱国运动的自自;四、立即停止任何内战;五、不得擅捕人民;六、立即释放因爱国而被捕的同学。人们的要求是多么正确而合理呀,但是宋哲元派出的代表却用欺骗的言词拒绝了这些正确要求。请愿不成,接着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就开始了。

西长安街的马路上,千万个青年四个一排,手和手、胳膊和胳膊都紧紧地互相拉着扣着,向西大步走着。学生们一边喊口号一边散传单。这时工人、公务员、小贩、洋车夫、甚至家庭妇女也都陆续自动参加到游行队伍中,而且越来越多——觉醒了的人们怒吼着、嘶喊着,交通全都断绝了。但是跟随着游行队伍,阻拦着群众前进的武装军警也越来越多。他们执着明晃晃的刀枪,杀气腾腾地密布在街头、在游行者经过的要道上。当队伍来到西单大街的时候,突然遭到了袭击,在大刀、皮鞭、刺刀的挥舞下,游行队伍被冲散了。但是各个学校全布置了负责交通的人,由于交通的联络,被冲散了的学生,不一会儿在有组织的指挥下,巧妙地穿过西单大街两边的小胡同,在西单商场以北的大街上又集合成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向北行进。到了护国寺街辅仁大学的大门外,游行队伍停住了。一阵狂热的口号声像飓风一样吹向校门里。虽然这是个帝国主义办的教会学校,可是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们当听到这一片口号声以后,却再也坐不下去了,他们立时蜂拥着参加到游行的队伍里去。人们又继续前进,继续呼着高昂的口号,继续散发传单标语,也继续不断有市民、工人、家庭妇女、小贩参加到队伍里来。越来越浩大的人群走到王府井南口,快接近东交民巷使馆区时,帝国主义的奴仆们再也不能忍耐了!他们如临大敌般布置了大批荷枪实弹的武装军警,再度拦阻了学生们的去路。一霎间,救火的水龙头,在这严寒的天气,倾盆大雨般向游行者的头上喷射过来了!森亮的大刀也向游行者的身上砍来了!反动统治者企图用这种残酷的方法驱散爱国的人群,然而勇敢的人民是什么也不怕的。灰黯的天空依然震荡着动人心魄的口号声;学生们依然昂头奋勇地大步前进着。尽管大刀、皮鞭、短棒、刺刀更加凶恶地在风中、在水龙的喷射中飞舞着、砍杀着,尽管血——青年、妇女、老年人的鲜血涌流着,但是人们毫不畏惧。前面的在血泊中倒下了,后面的又紧跟上来。“冲呵!冲呵!向卖国贼们冲呵!”这用鲜血凝成的声音反而越响越高了。

在冰、血中,在肉博中,人们前仆后继地斗争着。一个疲乏的女学生跌倒了,刽子手们的皮鞭立刻抽上来。她头上脸上流着血,但是嘴里却高喊道:“民众们,组织起来!武装起来!中国人民起来救中国呵!”

斗争继续着。直到冬天的残阳落到西山,直到指挥部为了避免过多的损伤,机敏地布置游行者可以散队时,愤怒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王晓燕肩上挨了一棒,但不很重。只有李槐英像猴子一样的灵巧,她在紧张、咆哮的人群中穿来穿去地自动做起侦察——看见左边飞来了大刀,她就急忙对着左边喊:“留神呀!大刀砍来啦!”看见右边有人摔倒了,她跑上去扶起来。军警向她飞来了刀棒,她镇静而安闲地说:“干吗打我呀?我是走路的!”她那件贵重的皮大衣,她那悠闲的风度,使得刽子手们真的没敢下手打她。当她和晓燕一块儿搀着受了伤的徐辉向学校走回的时候,高跟鞋一跛一拐地,她还笑着说:“打仗就要有勇有谋嘛!”

“今天,我才对咱们北大真有信心了!”晓燕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以为我们‘五四’的精神,‘九一八’时的斗争精神不会再有了,可是,今天我改变了我的看法。小林,还忘了说给你,后来,在游行队伍经过沙滩时,咱们北大又有一大批人参加了游行,真叫人感动……”接着她又告诉道静下面的事迹。

“一二九”的早晨,北大虽有许多同学来参加了游行的行列,但有更多的同学还是留在课堂里、留在图书馆里和操场上。后来在游行大队还没有到达北大以前,交通队按照指挥部的指示,先跑回来在各处呐喊起来:“北大!起来!”“北大同学们!恢复‘五四’的精神吧!”这样一喊,学校各处顿时像燃烧起燎原的野火。学生们从斋舍里、课堂里、实验室里、地质馆里、图书馆里、大操场上……各个角落奔到大红楼去集合了。当游行队伍来到这里的时候,各教室的门都打开了,同学们走出来,涌到战斗的行列里去。原来,在喊“欢迎北大同学参加!”“北大!恢复‘五四’光荣的传统!”这些口号的同时,侯瑞竟跑到大操场上敲起了下课钟——叮当叮当的巨声,真仿佛就此结束了北大同学“读书救国”的一课……

晓燕讲到这里,徐辉一脚迈了进来。她换了干棉衣,但是额头上还有滴滴鲜血渗出来。

没容道静说话,她跳到床前急急问道:“嘿!好点没有?还发烧么?”

道静望着徐辉的头、脸,望着渗出来的滴滴鲜血,紧握住她的手,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徐辉,为什么不到医院去包扎一下呀?伤口露在外面是很危险的!”

“你又像个老妈妈了。”徐辉敏捷地替道静整理了一下被子,笑笑说,“不要紧的,很轻,还没顾得去呢。你说说你好点没有?”

“好了。怎么样?今天的损失大吗?又有人被捕了吧?”

“嗯。师大有两个女生叫刺刀刺的很重。北大受伤的也很多。有一个同学连鼻子带嘴唇都被大刀劈开了。至于被捕的……只现在知道的已经十几个了。”

“以后怎么办?”道静焦灼地凝视着徐辉。

“我也想问问。”晓燕说。

徐辉站起身,想喝口水,一看茶壶是空的,摇摇头说:“房东也游行去了吗?怎么连口水都不给你喝?你们问以后怎么办吗?”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更加广泛深入地发动群众吧!把学生运动深入到整个工农群众斗争里面去吧!火山既然已经爆发起来,那么,就让它把一切罪恶和黑暗都烧毁吧!”

徐辉的调子像朗诵,又像庄严的誓词。三个女同志同时抬起头仰望着窗外的青天。

(第二部)第四十二章

“一二九”之后,北京大学和全市的许多大中学校一样,开始罢课了。

“一二九”三天之后,道静的病好了,但是还衰弱。为了她的身体,也为了减少敌人的注意,徐辉坚决不叫她出屋,她只好躺在床上看书,暂时与沸腾了的外界隔离。

江华在“一二九”当天没有来,第二天还没有来,等到第三天的傍晚他才来了。

他走进屋来后,面色很高兴。搓着冰冷的双手,对道静情意深重地说:“道静,今天我可以不走了。咱们能在一块儿住几天了。

瞧瞧,这半个多月都没时间来看你一下,咱们真成了一夜夫妻啦。“

“呵,真的?”道静高兴得脸红了。她拉着江华的大手好像不相信,“真的?这是真的吗?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有病了?“她吃惊地凝视着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悸跳。

“没有病。你的病好了吗?”江华微笑着,随身歪在床铺上。

道静不安地瞅着江华:“不对。没有病不会这么黄。是不是受伤啦?”

江华慢慢把脑袋挪放在枕头上,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来冲着站在床头的道静说:“不,游行那天我们指挥部都坐在亚北咖啡馆里,挨不到打。原因是……昨天夜里,东北大学被二百多军警包围了,搜查逮捕游行的领导者,我正在那里……”他对道静看了看,用没有血色的嘴唇对她笑笑,“碰巧赶上了。一看情况紧急,我们跳墙逃跑。雪很大,我光着脚跳上墙,一滑,就从高墙上摔到一家人家的木头上了。大概腰里受了一点伤。”他说得越平淡,道静的心里越担忧。因为她了解江华从来都是这样的。

“让我看看,你伤在哪儿。”她站起身就要去解江华棉袍的钮扣。

江华不让。他推开她:“已经捆好了,不要再动了。静,”

他握着她的手低声呼唤她,“静,你听说了这个运动之后带来什么结果吗?——北平各个学校都已经联合罢课了;全国各地的学生也都起来响应了;我们党千辛万苦点起的抗日救亡的烽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听说了。”道静笑着把自己的脸紧挨在江华的脸上,故意把话岔开去,“你累了吧?

请你让我说说心里的话……这么多日子不见你了,你知道人家心里多……什么时候,咱们永远——永远不分离才好哪!“

江华点点头。黑瘦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着幸福的笑容。

他慢慢睁开疲惫的眼睛,更加紧握着她的手。

“静,我长这么大——二十九岁了,第一次,跟你好是第一次。除了小时候,我妈妈像你这样……所以,我很愿意用我的心、我的感情来使你快乐,使你幸福……但是,对不起你,我心里很不安,我给你的太少啦。”

煤球炉子冒着红红的火苗,李槐英送给道静的一盆绿色的天冬草倒垂在桌子的一角上,道静的小屋里今天显得特别温暖,特别安谧。

听了他的话,她又欢喜又不安地摇着头。

“你说到哪儿去了?难道我们的痛苦和欢乐不是共同的吗?你以为我对你会有什么不满?不对,我是很幸福的。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她喘了一口气,苍白的脸,沉静而温柔,“我常常在想,我能够有今天,我能够实现了我的理想——做一个共产主义的光荣战士,这都是谁给我的呢?是你——是党。只要我们的事业有开展,只要对党有好处,咱们个人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江华点点头,温和地对道静笑笑。过了一会儿,道静突然用双臂搂住他小声说:“你不是可以和我一起住几天了吗,那多好!你想想咱们一共只在一起呆了那么短的时间。”她害羞地倚在他身边小声笑了。一会儿,又坐起来问他:“华,你的伤倒是重不重呀?不要瞒着我——你总是什么地方也要做工作。”

“不要紧。”江华闭着眼睛慢慢地说,“真是不要紧。如果要紧我还能说话吗?”他突然睁开眼睛笑了,“静,有些地方你还不够了解我,以为我除了革命,就什么也不想?不,有时,我可调皮,有时也喜欢胡思乱想呢。这个,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你有时乱想什么?”

“我想——想,常常想你!你信吗?”他抱住道静的脖颈,突然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

他的这个动作,多么像个年轻的热情的毛头小伙呀!道静忍不住笑了。她把他的头扳回到枕头上,轻轻地像抚慰淘气的孩子说:“华,我知道你……相信你。”

江华笑着没出声,只是用力握着道静的手,生怕它跑了似的。

“你不是欢喜写诗吗?这些日子又写过没有?”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起这个来。

“你怎么知道我写诗?”道静有点儿惊异。

“不但知道,而且还看过。”

道静霎地想起来,一定是怀念卢嘉川的那首诗被他看见了。因为那是在江华进门以前,她只随便把它夹在桌上的一本书里。想到这儿,她脸红了。她拉起他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上面,低声说:“你——不怪我吗?我不会写什么诗,只是、只是为他,为你的朋友才写过。我愿意你能了解我,不生气。”

江华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是宁静的,单纯而明朗的。只有一个比较成熟的同志,遇到这种场合才能有这种神情。过了一会儿,他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静,你刚才说过——我们的痛苦和欢乐都是共同的。一切都没有两样。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误会。我很高兴你能够写诗……好,再说点别的吧——咱们难得有这么个闲谈的机会。你常问我过去的生活,我总没机会给你说。现在,我来说一点给你听好不好?”他喘了一口气,把道静递给他的开水喝了几口,仍又倒在床上闭起了眼睛,“我爸爸是个印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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