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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五辑)-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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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建筑、夸张艳丽的广告牌、熙攘的人群完全失去了原有的色彩,黑压压或白茫茫
一片。小山的身体在黑白相间的漩涡中颤栗着。

    太阳光从上面逼刺下来,小山无处躲闪。

    小山想起六六。

    小山想把自己的境况全部告诉六六。

    小山知道自己撒过谎,骗过六六。小山不想再瞒着六六了。

    小山想六六看了那么多电视,一定学会了不少东西,他们都说电视能让人越来
越聪明。六六兴许能给他拿个主意。六六是他们班里最漂亮的姑娘,六六心眼好,
六六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可六六的命不好。六六她爸快六十了,还跟一
伙人在深山里采石头。六六家一共有七个姑娘,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先后嫁
人了,出嫁时的平均年龄没有超过20岁。那天,六六她爸被炸开的山石砸折了一条
腿。六六她妈成天忧忧郁郁的,没多久,人就变得疯癫癫的不理家事了。六六就不
想再念书了。六六决定到城里挣点钱。

    想起这些,小山便黯然神伤。

    小山始终没有想明白,像六六这样的姑娘怎么跟狐狸精、不要脸之类的东西联
系起来呢!

    小山觉得那个女人的嘴着实太毒了。小山讨厌甚至憎恨那样的女人。

    不过,小山隐约想起了杨丽同大宏的一次互不相让的争执。他们的争吵目标起
先好像是冲着小山来的。有一次大宏乘杨丽不在家的时候突然跑回来向小山要当天
的营业款,小山说杨大姐叮嘱我不能把钱交给你,她说哪怕是一分钱也不行。大宏
就抬手给小山一拳,说你个乡巴佬算她妈个老几?她的钱就是老子的钱!随后就威
胁小山把钱拿出来。小山死活不肯,结果给大宏一拳打落了一颗牙,手里的二百多
元租金全让大宏抢去赌了。大宏把那些钱输个精光。事后杨丽破口大骂小山是蠢猪,
说你也是个男人你难道没有长手吗!所以,杨丽同大宏的争吵即变成彼此大打出手,
在小山看来完全是因为自己才引发的。那天夜里大宏说我明天就让他滚蛋!杨丽不
甘示弱,她说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屙什么屎,你不就是想换个漂亮的女保姆来家
里么!你那点心思——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这辈子休想!

    那次,小山依稀联想到了什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六六。因为小山知道,六
六正是在那家干保姆。

    六六是女的。

    离开电话亭,小山显得更加落魄。

    小山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小山无味地吞食着自己的唾液,此刻连唾液这种东
西也变得稀薄了。

    小山一直在想六六会去哪里。

    小山回忆起他们几个人刚从家出来的情景,在长途汽车上,六六就坐在他的身
旁。六六临窗坐着。六六的眼神始终抛向窗外,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山峦和沟壑。
汽车吭哧吭哧地爬了多半日山路才抵达宽阔的平原。六六身体终于从颠簸中平缓下
来。在平原的公路上,车速明显地加快了一倍,六六的心情似乎也欢畅了许多。六
六的话就多了。

    六六问小山等到了城里你最想做啥?小山就想,小山小声说撒尿呗。六六没好
气地冲着他翻翻了眼睛。六六生气的样子很严肃。小山连忙改口说睡觉。六六还是
不理睬他。六六看着窗外,外面的树绿绿的,颜色深深的,远处的田野平展展的像
湖面一般泛着绿光。六六说平原真美啊!六六像是在自言自语。六六说我要好好转
一转,看看城市究竟是个啥样子。车到站时天黑了六六没有转。六六和小山一人吃
了一碗牛肉面。吃饱了肚子,六六就跟着其他两个女人走了,临走,六六蓦地回过
头看了小山一眼。六六还抿着嘴笑了一下。小山依稀分辨出六六脸上的那只酒窝。
那时街灯已经亮了,六六的样子疲倦而又激动,六六甩甩自己的两只黑黑的辫子,
辫子在六六的胸前蝴蝶一样扑棱着,六六的眼睛里闪着一抹憧憬的火焰。

    小山不敢再想下去。

    小山忽然觉得自己几乎害了六六,小山想自己本来不该骗六六的,那样六六现
在起码可以找到他的。想到六六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个无亲无靠的地方,小山就
越发不安了。小山想六六也许真的回到那个毛巾厂去找他。六六也许同样会像旁人
问想找小山,他说他就在这里做保安。旁人大概也会像那个女的一样恶毒地回答她,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山小山的,你找错地方了。

    这样想着,小山就感到无比懊悔。小山仿佛看见六六瘦小的身体在街道上踌躇
移动着。小山觉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山实在没有勇气回去。事实上小山现在才发现自己的错误所在,中午从家里
出来的时候,小山一心惦记着接孩子晚了,再加上执照和那些碟被他们没收了。小
山竟没有将钥匙带在身上。现在,小山看看自己的口袋里只装着五十多块租金。小
山的肚子很饿,可他并不打算用这些钱来吃碗面什么的,他觉得那不是他自己的钱。

    小山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实际小山并没有走多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只是在那所学校周
围走来走去。

    下午两点刚过,学校斜对面的市委门前早就聚集了一大帮人,他们打着一条横
幅,白底黑字,上面写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生活,我们要上班!”的大字。

    到两点半以后,市委的大门完全被嘈杂的人群封锁了,人们的表情看上去极其
愤然的。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人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连马路也堵塞了,
汽车的喇叭嘀嘀地叫个不停。市委门前有两个站岗的,他们雕塑似的站在原地,一
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小山也不由自主地挤在人群当中,他的脸上也是那种愁苦的模样。小山的两只
手紧紧的塞在裤兜里,像拼命攥着什么。小山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干些什么。小
山也不明白自己站在他们中间的真正理由。小山也许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隐藏
起来。这样,小山觉得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在这种喧嚣的人潮当
中,小山的情绪获得了某种暂时的释放。在无数张陌生面孔里,小山感受到整个人
完全被什么东西阻隔着,他觉得自己已从那些烦心的事情当中跳了出来。

    小山嗅到了一股来自这个城市本身的气息,浓烈、隐蔽、虚妄、无法言说又刻
骨铭心。小山的身体随着人流无休止的晃动,他知道他的脚已经离开地面了,从离
开家的那天起,他的脚就离开了土地。柏油路面滚烫,小山软绵绵地踩着。小山感
觉前途虚无飘渺。那些人相互推推搡搡,不时叫嚣着。小山听不请他们究竟在嚷什
么。

    天实在太热了,人们的脸上身上都水洗了一样,浑身发着潮湿的汗腥味。前面
好像有个人突然就倒了下来,人们一片哗然。接着,那人大概是被武警战士给抬上
了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之后那车呜呜哇哇地开走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的
情绪依旧高涨。又过了一阵,有几个武警摸样的人每人抱着一箱矿泉水挨个给那些
人发放。小山也莫名其妙地得到一瓶。小山顾不了三七二十一,拧开盖子就饮起来。

    小山觉得那水实在好喝极了,和家乡山涧的泉水一样清凉甘甜。

    五

    天色什么时候悄然昏暗下来,小山一点也没有留意。

    这座西北的边塞城市在喧闹与燥热中终于捱完了漫长的白天。这天最高温度30
℃,最低温度22℃,偏北风一到二级。这是小山早晨在广播里依稀听到的。

    天色一暗,灯火就鬼魅般纠缠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钢筋混凝土和柏油马路正
挥发出白天吸收进去的所有温度,夜晚依旧燥热不堪。一切景物在若隐若现之间呈
露着某种印象派画家的粗犷笔调,闪烁的霓虹灯使得这座城市正绽放出假模假样的
骨架和笑脸,人们的脸上身上没有汗了没有泪了,一切都悄然隐匿在灯火给世界涂
抹上的奶油蛋糕般考究的甜腻色彩和幻觉之中。

    小山难民一样疲惫地行走着,身上一直湿漉漉的。

    小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长。

    小山觉得这个白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和一场情节纷繁的电影一样。当小
山和那些嘈杂的人群站在一起的时候,小山无暇顾及这些。小山只是一味地被他们
推搡前行,他感到自己像一头拉磨的驴,被一块青布蒙住了眼睛,然后就那样盲目
地走下去。前面的路漫长而诡秘。小山只是走着,什么也不想。小山或许这样思想
过:他们发给了小山一瓶水或两瓶,小山就想起一句老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
小山就跟着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进发。

    小山偶然听到走在他旁边的两个女人的谈话。一个无不羡慕地说你比我好,看
你多年青呀!人又长得这么漂亮。另一个叹息着,说年轻漂亮有个屁用,还不一样
的下岗回家。那一个就说你下岗了怕什么,随便到哪家歌舞厅夜总会陪陪酒唱唱歌,
轻轻松松就把票子挣了!可像我们这些老帮子的就是脱光了摆在那,谁会要咱呀!
旁边一个老男人就坏坏地笑着,说你要真脱我就要,这叫路边的野花不采白不采!
可是,那个女的就气气地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小山立刻听见老男人发出一记
嗷嗷怪叫。

    小山就是在他们的调笑与喧嚣声中来到了城外的一段铁轨上。

    那时,小山的大脑里依旧一片空白。小山不去想那些人来这里想做些什么。小
山和多数人一样,站在铁轨和枕木之间,有种恍若隔世的迷惑。人们议论纷纷,有
的说我家里可是有老有小的,我他妈这算是豁出去了。有的说上头一天不答应咱们
的要求就一天不回去。也有的犹豫着说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万一人家不买帐……
而这个人的说法和态度立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批判,都骂你他妈胆子比女人还小!
有什么好怕的!那人顿时哑然了。

    不过,小山很快就听出他们此行的目的了。小山吓得几乎快要从地上跳了起来。
小山急忙逃避蛇蝎似的往铁轨旁的空地上后退着,越退越远。小山的目光怯怯地落
在前面一截轨道上,铁轨在星空底下散发着清冷而神秘的光泽,那些光像镀在轨道
上的一层水银,幽幽闪耀着,通向远方,悠悠的。

    于是,在小山的眼里,所有站在铁路上的人都变得狰狞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暗
藏着不可告人的企图。就在那一瞬间,小山知道自己和那些人完全是两种人,或者
说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正是这一突发性的觉察使得小山忽地一下又从迷茫中挣脱出
来。小山回想着发生在这一天的每一件事情,想着想着,小山就不由自主打个激灵。

    小山像是从梦中惊醒。

    小山只能往回走了。

    小山头也不回。他依稀听到火车像一群奔腾的马正从远方轰然逼近。

    当小山再次将手伸进裤兜的时候,他紧张得无可名状,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在回来的路上,小山一路找寻着丢失的钱。小山的样子很像一条四处觅食的狗,
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偶尔会看见一两只喝空的矿泉水瓶子躺在脚下静谧着一丝白
光。

    小山两手空空地站在楼前的过道上。

    他踟躇地凝视着透射出橘黄色灯光的店铺,内心忐忑不宁。店门前有四级台阶,
上面坐着个黑影子,此刻那黑影正抱着一只电动玩具枪,枪口连续闪射出绚烂的红
光,一种模拟机枪的电子声响正在夜空中回响。

    小山整个人就愣在那里。

    小山几乎欣喜若狂。

    小山知道那只玩具枪正是杨丽的孩子最喜爱的东西。

    小山每天晚上都要陪孩子出来坐在那些水泥台阶上玩一阵的。

    孩子有一天说小山叔叔你永远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呀?我要让你天天都陪我玩手
枪。孩子说话的时候,两只小手正幸福地抱着那只枪。小山摸摸孩子的头,说叔叔
不回去,叔叔要看着爷爷的病好起来呢!

    小山就像个孩子似的在黑暗中笑了,笑得没边没沿,后来就笑出了泪。在泪光
中他觉得自己既是轻松的又犹豫的,仿佛这一天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突然被眼前的
这个孩子和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了。


                 演戏

                                  梁弓

    五月是庄稼人最忙的时候,割麦子拉麦子打麦子,拔稻秧运稻秧插稻秧,活多
不说,还紧得要命,不把人累死也累个半死。不过话说回来,忙的也就是那几天,
等到绿油油的稻苗整齐地排满地就清闲了。忙能忙死人,闲久了也能闷出病来,于
是就有人跟村长说在村里唱场戏,热闹热闹。村长说:“这事跟我说没用,你们找
陈团长说去。”

    陈团长本名陈老同,因为好吸烟,又名陈烟袋,是以前村里业余剧团的团长,
吹拉弹唱样样在行。更奇的是老同眼光厉害,一瞅一个准,说谁行谁就行,说谁不
行那他肯定不行。后来剧团解散后老同不唱戏了,但大伙仍然这样叫他,老同听了
也乐意。有人说:“陈团长,您老再组织唱场戏,几年没唱了。”老同把烟袋一磕,
说:“唱就唱,我先准备两天,凑凑人,人一凑齐马上就唱。”

    老同把村里可用的人排排,决定演《梁祝》。祝英台不用找,这个角色就是给
茶姑的。茶姑相貌俊俏,声音清脆,以前祝英台都是她演的。只是,这梁山伯……

    村里有好几个人都能演梁山伯,老同一时还真说不准用谁好,就把茶姑叫来商
议商议。两人琢磨一会儿,老同说:“茶姑,你看学远怎么样?”茶姑也是爽快人,
笑笑说:“您老说是他就是他了,还要问我?”学远是茶姑的夫家堂弟,眉清目秀,
脑瓜子也灵。两人台下是叔嫂,台上演夫妻,大伙肯定乐意看。

    老同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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