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日本侵华战争的最后一批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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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记录了八路军老战士杨仲山老人抗战经历的回忆。他这样说：　　1940年8月，我八路军在敌后发动了闻名中外的百团大战，在中国人民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壮丽的篇章。我军在取得重大军事胜利的同时，在发扬革命人道主义方面，也举世赞扬。在战火中救出日本小姑娘美穗子，就是其中一例。百团大战已过去60多个春秋了，我对救孤女美穗子那段历史仍记忆犹新。当时我所在的部队是聂荣臻司令指挥的晋察冀军区第一分区三团一营四连，我是该连通信员。　　百团大战的主要目标是正太路。这条从正定到太原全长249公里的战略交通是华北敌人赖以掠夺华北、保障全局的大动脉。此线上有敌人重要的能源基地——阳泉和井陉两座煤矿。我团这次主攻的目标是井陉煤矿。　　8月13日，我连随全团从易县魏村出发，向正太路疾进。经过7天跋涉，来到了距井矿1公里多地的王舍村。　　从我们掌握的情况和现场观察得知，井陉新矿又叫东王舍矿，由日军独立混成第八旅三十五大队二中队及200多名伪矿警驻守。整个矿区布防严密，沿矿区周围修了十几座碉堡，架设了电网；矿区东隅的小土山为全矿制高点，山脚前筑有长长的一座2米高的青砖围墙，上面开有射击孔，围墙还连接着一座7米多高的炮楼；土山的半山腰架有两道铁丝网，西面山腰处筑有一个中型的水泥碉堡，面向车站方向盘踞着；山顶上同样筑有一座水泥碉堡，各碉堡之间都有交通壕连接，敌火力可以控制整个矿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当时我营的任务是攻克井陉矿，消灭守敌，最后破坏煤矿设备使之陷于瘫痪。我连的任务是攻占煤矿制高点小土山碉堡，然后向车站方向发展。二连则向新矿西门突击。


杨仲山最后的人生夙愿在战火中救出美穗子（2）（图）

聂荣臻与美穗子告别　　　　

　　8月20日夜9点，我们沿着通向新矿的园子沟运动，利用月光照射下的土坎阴影隐蔽接近敌人，山顶碉堡的探照灯不停地在我们头上晃动，我们在距围墙30米处停下来，占领阵地，面对阴森森的炮楼、围墙，架好了机枪。　　晚10点多钟，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夜空，全连六挺机枪同时向敌人射击。与此同时，工兵与煤矿工人配合，切断了电源，顿时整个矿区一团漆黑。战士们在火力的掩护下勇猛冲锋，迅速占领了围墙和炮楼。惊慌失措的敌人猝不及防，仓皇地撤到山顶碉堡和交通壕里进行顽抗。经过短暂准备，我们发起了第二次进攻。由于敌人居高临下，部队在山腰的铁丝网前受阻。　　此时二连从矿区西门发起攻击，因敌人火力薄弱，道路平坦，战斗进行的非常迅速，一举攻克西门。整个新矿区已为我们控制。8月21日早晨4点左右，我连阵地上二排战士终于开辟了两条通路，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冲上土山，沿山顶的交通壕和敌人展开了争夺战，在我们勇猛的冲击下，敌人向西败退，一直退到火车站，凭借熟悉的地形负隅顽抗。在一阵炮火之后，我随连长韩金铭、四班长和卫生员小李，四人冲击山下的碉堡。这时里面还冒着硝烟，我们看到几具日军的尸体横在地上，其中还有一具是日本妇女。使大家惊奇的是，在她的身边有一个5岁多的日本小女孩木然地站在那里，恐惧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我们，又看着地上已死去的日本妇女。大家断定：这是敌人的家属，是个无辜的孩子。这时车站的敌人还一个劲儿向碉堡射击。连长看到这些情形，马上命令我说：“杨仲山，快把这小孩护送到营部的救护所去！”我把她抱起，迅速地撤离了这座还在受到敌人射击的碉堡，沿交通壕往回返。天色依然很黑，除了阵阵闪着的爆炸的火光，四处没有一点灯火。我拉着小女孩慢慢往下移，来到半山腰，抱起小女孩踏过已被我军推倒的铁丝网，又托起她翻过那堵围墙，一路上走走停停，生怕踩上地雷。


杨仲山最后的人生夙愿在战火中救出美穗子（3）（图）

八路工兵爆破井陉煤矿　　　　

　　大概是由于激烈的战火和死去亲人的突然打击，小女孩也不哭闹，只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啊走啊。疲劳和饥饿使得她本来很弱小的身躯更显得无力。她决不会知道，此时此地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护送她撤离险地，保护了她的小生命。走过崎岖的山地，终于来到通往东王舍村的大路，再走一会儿就到营部了。我深深地松了口气。突然，从东王舍村北传来激烈的枪声，手榴弹火光闪闪，子弹呼啸飞过，近处还有嘈杂的喊声。这意外的情况使我很吃惊：怎么会在营部方向有敌情呢？凭我一个人，又带着小孩，决不能贸然行动。我迅速地抱起她一头钻进路旁的高粱地。枪声时紧时松，我带她向高粱地深处转移，同时做好战斗准备。　　不一会儿枪声渐渐稀疏了，高粱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在清晨中似有一丝凉意。我怕小孩着凉，蹲在地上搂紧了她。随手揪下高粱叶为她驱赶蚊子。远处枪声停止了，我紧张的心情松弛了许多。东方的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我们又向深处转移了一段，找到一块干燥土坎坐下来休息。天慢慢地亮了，我这才清楚地看到她憔悴的面色。经过一夜惊吓和疲劳困倦的折磨，她的两眼深深陷了下去，但天真的面庞依然很逗人喜爱。只是她的两只眼睛总是凝视着一个方向。我猜想死去的妇女一定是她的妈妈。一个小孩在异国他乡，又死去母亲，这是何等不幸啊。我会些只言片语的日语，可是要来慰藉一个失去母亲的幼小心灵是远不能胜任的。我只得用手比划着，问她肚子饿不饿？随手又从挎包里取出我们叫做“饼干”的白面薄饼给她，开始她摇摇头，我一边比画一边吃，再给她，她便接过去勉强吃了点，干巴巴的实在难咽。


杨仲山最后的人生夙愿在战火中救出美穗子（4）（图）

聂荣臻派人把美穗子送还日军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枪声早已停止，我们离开潮湿的高粱地，沿大路赶到营救所。我向营长赖庆尧汇报了抢救日本小姑娘的情况。营长表示，要好好照顾她，赶快往后方送。　　完成护送日本小姑娘的任务后，我8点多钟赶回连队，小土山仍然遭到日军的轰击。这时二排已经冲过铁路，向车站前进。过了一会儿，营长来到我连小土山阵地上，指挥我们加宽了交通壕，同时我们把日本小女孩母亲的尸体和几具日军的尸体在土山南坡上挖坑掩埋了。　　战斗仍在继续，我连三排接受任务准备攻夺车站。我趁三排准备之际，从小土山下来，到了山前的一座三合院里搜索。院内东厢房里还冒着烟，听说这就是那个小孩的家，她爸爸是副站长加藤。　　上午11点多钟，我们四连由矿区回到东王舍村休整。下午1点马庄增援新矿之敌趁我们休息前来袭击，我们与营部重机枪排奋起反击，将敌击溃。当晚6点多钟冒着倾盆大雨去执行攻打老矿据点的任务。22日拂晓，战斗还在进行，我连奉命撤出战斗，返回出发地小作村。几天后，我在《晋察冀日报》上看到聂荣臻司令员已派人把日本小姑娘送回日军驻地的报道。　　我当时就想：日本把战火烧到中国来，可日本小姑娘，你是无辜的，有多少中国人在关心和帮助你呀，祝你从今以后好运吧。　　1980年5月28日我在报上看到一个醒目的标题《日本小姑娘你在哪里？》，文章作者是姚远方，报纸刊登了聂司令与日本小姑娘的照片。这是我在40年前百团大战中救的那个日本小女孩，我顿时思绪万千，回忆起40年前的战斗情景。我救她的时间、地点、过程和那段战火中的革命人道主义终生难忘。后来，我写了详细过程，寄给国内新闻单位，并和日本友人取得联系。日本神户的《每日新闻》等报纸也做了报道，大字标题《少年八路军战士杨仲山救美穗子》。这样，我在战火中救出日本小姑娘的历史事实不翼而飞，漂洋过海，立即在日本人民中传开，也传到美穗子一家。她知道了救她幼小生命的八路军战士，格外高兴，给我写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信上说：“今天我从神户那里得到令我很高兴的一封信，知道在战火中最初抢救出我的杨仲山先生不顾自己的安危，在炮火中保护我幼小生命，对此实在太感谢您了。我太幸福了，就是我父母健在的话也体会不到的幸福，我含着泪写这封信表示深深的谢意……我幼小生命的得救，证明你们是人道主义的，热爱世界和平的，我的全家以和这样的人接触感到非常高兴和激动……”　　我接到美穗子的深情厚谊的来信非常高兴，我们相隔40年之久在今天取得了联系。


杨仲山最后的人生夙愿在战火中救出美穗子（5）（图）

2005年美穗子在日中友好协会都城支部与中国在日人员欢度春节（这是杨仲山老人2005年4月刚刚收到的美穗子寄来的照片）　　　　

　　国内十余家新闻单位，从中央电视台到省电视台、报纸、各地刊物对我在战火中救日本孤女美穗子进行了报道，使广大中外读者了解到我是60年前百团大战救日本孤女的八路军战士，一直生活到现在，当时我是一个小八路，17岁，美穗子5岁，经过60多年的风风雨雨，我们两人都进入老年了，我现在已经82岁，她也已经69岁了。　　战火中救日本孤女美穗子的事实充分说明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人道之师、仁义之师、文明之师。同时，也充分说明革命人道主义在和平时期推动了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不断发展。我和美穗子女士之间的友谊不断增进，书信、贺卡、电话都提供了方便，可以随时进行友谊交流。　　1990年8月17日，我认识了一个日本人。他就是在我们住的院内开设两年多的中日合资企业天津日成公司日方经理江涧玖去。我们在一个院内住熟了，闲聊中我得知他是日本福冈市人，与美穗子所在宫崎县的城市是邻县，他回国办事、休假常路过那里，他得知我作为八路军老战士在战争年代救过日本小姑娘美穗子十分惊讶，十分高兴。他看了美穗子的来信、贺年片，惊喜地说：“啊？你救过她的命？”他拿着美穗子的贺年片上楼去了，大约20分钟，他回到楼下满脸笑容地说：“给美穗子打通电话了，她正好在家，她很想让你接电话，但你不懂日语，我就代替你说，杨先生问你好，美穗子也问杨先生好。美穗子介绍了家里情况，她丈夫木存昭男患脑血管病住院，她忙着到医院看他，又忙着家里五金店的生意，忙里忙外的真累。又说，接到杨先生的信不能及时回信，他们村没有懂汉语的人，还得到外面去找人翻译，希望杨先生来信用日文就方便了，欢迎杨先生有机会到日本访问，祝他身体好。”江涧先生还自告奋勇地说：“你再写信，我帮你译成日文。”　　杨老对我说：“1990年到1991年我患脑供血不足住院一年多，出院后，这家公司搬了新址。有段时间没有回信，我拜托旅游公司，请他们与美穗子联系，首先向她问候，问她我去的信收到没有？她说，丈夫卧床八年多，忙得什么也顾不过来，没有及时回信，对不起，请杨先生放心好了。〃　　杨老介绍：这些年来，美穗子很忙，她多次来中国，可是，却无缘再会。比方，美穗子为增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陪同她所在的都城市市长岩桥、议长福留到北京友好访问，联系建立友好都市的事宜，并拜访了聂将军，最后终于在1999年11月达成了协议，美穗子所在的日本都城市与聂将军的故乡四川江津市结成友好城市，在江津市双方领导进行签字仪式，正式结为友好城市，美穗子出席了签字仪式。　　杨老说累了，他闭上双眼靠在沙发上接着说：战火中救日本小姑娘的事已过去65年了，回忆那段难忘的历史，我们在心里互相祝愿：但愿人长久，隔海共婵娟。祝愿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我建议老八路杨仲山给美穗子写封信，由我翻译后邮寄出，杨老高兴，他欣然提笔：　　　　美穗子：　　你好！最近你身体好吗？我是65年前在战火中救出你生命的八路军战士杨仲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我今年80多岁了，你也70了吧？你是否可以寄一张你的照片给我作纪念，我非常感谢。　　祝全家幸福，祝你身体健康。　　祝中日两国人民世代友好。　　杨仲山　　2005/1/15　　杨老写信，不但用放大镜还提笔忘字。幸亏有杨老的女儿杨素兰帮忙。　　我依依不舍地和杨老头子告别，他坚持把我送到门口。我上小学撅着屁股玩弹球的时候就认识他，没想到，现在，他在我心目中成了高大完美的大英雄。　　让我们和老八路杨仲山、日本的美穗子一起携手放飞和平的鸽子吧！


世间已无杨云峰二十九军的大片刀（图）

80岁的杨云峰在卢沟桥上抡大刀　　　　

　　97岁的杨云峰老头儿大概从1986年开始断断续续要饭吃。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假设杨云峰是个将军，那么，他应该活到79岁而不是97岁。我总这么想。　　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从华北大平原走到卢沟桥，杨老头儿仿佛一生都在走。　　现在，他肯定还在卢沟桥上徘徊，因为有他们在，侵华日军的鬼魂才能降伏到永远。　　位于卢沟桥的抗战馆也始建于1986年。开馆初期，杨老头子就把他当年在卢沟桥上使用过的大刀，捐献给了抗战馆。当时，杨老头子还真风光了一回，这个和他照相，那个和他合影。杨老头子穿着浑身是汗馊味的破衣裳，把双手放到背后，挺胸抬头嘴角向下，嘿！还真像个将军或者是英雄。不过，也就是几分钟，或者几天，风光很快就过去了。一切照旧。十几年来，杨老头子不断地到抗战馆来。他认为自己是有功之臣，他的归宿就在抗战馆，抗战馆应该管他吃喝。　　——那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一个人的思维脱离了现实自然要碰壁。　　杨老头子来一次就被送走一次，而且，次次必须经过近在咫尺的卢沟桥。　　67年前的卢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