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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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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男人都感到满意,于是,把这块楔形蛋糕一匙一匙地填到胃里去。
啊,神圣的奶油,你啊,撒上白糖的由晴转阴的星期日下午!波兰贵族老爷正
襟危坐,戴着蓝色太阳镜,面前摆着浓果汁汽水,他们却连碰都不碰。贵族太太们
摆弄指甲染成紫色的手指,她们身上披的专为休假季节租来的毛皮披肩的防蛀粉味,
随着海风朝我们飘来。马策拉特认为租毛皮披肩虚荣透顶。妈妈却很想租一件,哪
怕租一个下午也好。扬声称,眼下,波兰贵族的无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尽
管他们债台高筑,却不再讲法语,由于十足的势利,竟讲起最地道的波兰话来了。
我们不能永远坐在“海星”咖啡馆,老瞅着波兰贵族的蓝色太阳镜和紫色指甲。
我妈妈塞了一肚子蛋糕,也要求活动活动。我们站起身来,到疗养地的公园去。他
们让我骑在毛驴上,又给我照了一张相。金鱼,天鹅——大自然什么想不到呢?—
—又是金鱼和天鹅,使淡水显得珍贵。
在修剪过的紫杉林中——大家总是说,这种树是不会沙沙作响的——我们遇到
了福梅拉兄弟,掌管游乐场照明和林中歌剧院舞台灯光的福梅拉兄弟。小福梅拉一
见面就滔滔不绝地讲笑话,全部是他于照明员工作时听来的。这些笑话大福梅拉无
一不知,但出于兄弟间的友爱,仍在该乐的地方很有诱惑力地咧嘴一笑,露出四只
金牙,比他弟弟多一只。我们到喷泉旁边去喝杜松子酒。妈妈宁可喝矿泉水。之后,
还不停地从肚子里把笑话往外搬的小福梅拉慷慨地请大家到“鹦鹉”饭店进晚餐。
在那里遇见图舍尔,半个索波特是属于他的,外加林中歌剧院的一部分地皮和五个
电影院。他也是福梅拉兄弟的老板。他很高兴认识我们,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他。图
舍尔一直在转动着他手指上的一枚戒指,不过,看来这并非神仙戒指或魔法戒指,
因为他转了半天也转不出什么名堂来,仅仅是他自己开了腔,讲起笑话来,而且都
是我们方才听福梅拉讲过的那些,只不过他讲得更琐细,因为他嘴里金牙不如人家
多。尽管如此,全桌的人都笑了,因为这是图舍尔在讲笑话。唯独我一个人板着面
孔,在他大卖噱头的时候,我却做出呆板的脸部表情来杀他的风景。唉,听这阵阵
突然爆发的笑声,虽说都是装出来的,却像我们进餐的那个角落里窗上的牛眼形玻
璃一样,增添了愉快的气氛。图舍尔表示感谢,接着又讲了一则笑话,让人端来
“金水”酒'注',被笑声和“金水”酒弄得飘飘然,突然间,改变了戒指转动的方
向,这一回,果真有了结果。图舍尔请我们大家去林中歌剧院,因为林中歌剧院有
一小块地皮是属于他的,遗憾的是他本人去不了,因为有约会,如此等等。不过,
我们却喜欢坐他的座位,那是装上软垫的包厢,小孩要是困了,还可以睡觉。他掏
出银的自动铅笔,用图舍尔的笔迹写了几行字在图舍尔的名片上。他说,有了它,
处处可以通行——事实也是如此。
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件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讲完:那是一个温热的夏晚,林中歌
剧院坐满了外国人。尚未开演,蚊子却已经到场。待到最末一只蚊子——它总是姗
姗来迟,以示潇洒——嗜血成性地发出警报声宣告来临时,才真正启幕。演的是
《漂泊的荷兰人》'注'。从和这个林中歌剧院同名的森林里驶出一艘船来,说它是
海盗的,还不如说是绿林好汉的。水手们开始对着树木歌唱。我在图舍尔的软垫椅
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水手们还在唱,也许换了一批水手在唱:舵工呀,留神哪……
但是,奥斯卡又睡着了,在昏昏沉沉中为他妈妈而高兴,因为她对荷兰人深表同情,
好似自己也在海上航行,一呼一吸都符合瓦格纳的真正精神。她没有察觉,马策拉
特和她的扬都用手捂着脸在打呼喀,声音像在锯粗细不同的树干。我也一次又一次
地从瓦格纳的手指间溜走。末了,奥斯卡终于醒来,因为这时在林地正中央,孤单
单地站着一个女人在喊叫。这个黄头发的女人之所以喊叫,是因为一个照明员,可
能是那个小福梅拉用一架聚光灯照着她,调戏她。“不!”她喊道,“我痛苦哟!”
接着又是一声,“谁使我痛苦?”可是,那个使她痛苦的福梅拉却不把聚光灯转向
别处。这个孤单单的女人(后来妈妈把她叫做女高音),由喊叫变为呜咽,时而喷
出银光闪闪的唾沫。这声声呜咽虽然使得索波特森林中树上的叶子过早地枯萎,但
对福梅拉的聚光灯却不起任何作用。她的声音虽有天赋,但无实效。这时,奥斯卡
不得不挺身而出,对准那没有教养的光源,送去一声音高比蚊子的嗡嗡声还低的、
有远程效果的喊声,使那盏聚光灯一命呜呼。
结果,造成了短路,林中顿时漆黑一片,爆出的火花使森林起火,虽被扑灭,
却引起了一场混乱。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我不仅丢了妈
妈和那两个被人粗暴地摇醒的男人,连我的鼓也给丢了。
这是我第三次同剧院打交道。回家后,妈妈便把瓦格纳歌剧里的歌配上简单的
伴奏,在钢琴上弹奏。这还使她生出一个念头来,要带我去见识见识马戏团表演的
气氛。到了一九三四年春,这件事果真实现了。
奥斯卡不想谈那些像道道银光破空而过的荡高秋千的女人、马戏团丛林里的老
虎以及灵巧的海豹。没有人从帐篷圆顶上摔下来。没有驯兽者被咬坏。海豹耍的无
非是它们学到的那些玩艺儿:顶彩球,接住别人作为犒赏扔过来的活鲱鱼。我感谢
马戏团使我开心地度过了几个小时,还结识了贝布拉,那个站在瓶子上演奏《老虎
吉米》'注'并指挥一队矮子的音乐小丑。同他结交,是我一生中的一件大事。
我们是在马戏团四野兽的笼子前相遇的。妈妈和她的两位先生站在猴子笼前让
它们胡闹取笑。这次破例一同来的黑德维希·布朗斯基,领着她的两个孩子在看矮
种马。我看罢狮子打呵欠,轻率地同一只猫头鹰冲突起来。我想盯得它不敢再看我,
结果反倒被它盯得垂下了目光。奥斯卡垂头丧气地溜走了,耳朵红得发烫,内心受
了伤害,躺到可用汽车拖的蓝白色活动房屋之间,那里除去几头拴住的矮种羊以外,
没有别的动物。
他穿着背带裤和拖鞋,拎着一桶水,从我身旁走过。我们的目光刚一接触,便
都认出了对方。他放下水桶,歪着大脑袋,朝我走来。我估计,他比我高大约九厘
米。
“瞧,瞧!”他粗声粗气地怀着妒意冲着我说,“现在才三岁的孩子就不愿再
长大了。”由于我没有回答,他便接着说下去,“我的名字叫贝布拉,我是欧仁亲
王的嫡系子孙,他的父亲是路易十四,而不是人家所说的某个萨沃耶人。”我还是
沉默不语,他又说,“我是十岁生日那天不再长个儿的,晚了点儿,但毕竟是不长
了嘛!”
由于他这样开诚相见,我便作了自我介绍,但没有胡诌什么家谱世系,只说我
叫奥斯卡。“请告诉我,亲爱的奥斯卡,您有十四岁或者十五岁了吧!也许十六岁
了。什么,才九岁半?不可能的事!”现在轮到我来猜他的年纪。我故意说得很小。
“您真会奉承人,我的年轻朋友。三十五岁,那是过去的事了。今年八月,我
就要过五十八岁生日了。我可以当您的爷爷!”
奥斯卡对他的小丑技艺恭维了几句,说他音乐才能高超,随后,在虚荣心的驱
使下,稍稍露了一手。马戏场上三个电灯泡碎了。贝布拉先生大声叫好,好极了,
他当即表示要聘请奥斯卡入伙。
我拒绝了。这件事我今天有时还感到遗憾。我心中劝自己不要干,并说:“贝
布拉先生,不瞒您说,我宁愿当观众,宁愿私下里磨练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技艺,而
不愿去博得别人的掌声,但我是少不了要为您的表演热烈鼓掌的。”贝布拉先生竖
起皱皮的食指,劝我说:“亲爱的奥斯卡,请您相信一个有经验的同行。像我们这
样的人,在观众中是没有容身之地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登台,必须上场。像我
们这样的人必须表演,必须主持演出,否则就会被那些人所摆布。那些人主演,是
不会让我们好受的!”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十分苍老,几乎凑到了我的耳边,悄悄说道:“他们来了!
他们将占据节庆场所!他们将举行火炬游行!他们将建造演讲台,坐满演讲台,从
演讲台上说教,宣扬我们的毁灭'注'。留神哪,年轻朋友,留神演讲台上将要发生
的事情,您要想方设法坐到演讲台上去,千万不要站在演讲台前面!”
这时,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贝布拉先生便拎起水桶。“他们在找您,亲爱的朋
友。后会有期。我们太矮小了,不会失之交臂的。贝布拉有一句老话:像我们这样
的小人物,甚至在挤得没有插足之地的演讲台上,也总能找到立身处的。如果演讲
台上找不到地方,演讲台底下总能找到的,只是干万别在演讲台前面。这是贝布拉
讲的话,欧仁亲王的嫡系后裔贝布拉。”
妈妈喊着奥斯卡,从一座活动房屋后面转出来,正好看见贝布拉先生吻我的额
头,然后他提着水桶,肩膀一扭一歪地向一座活动房屋走去。
“你们不想想,”妈妈事后对着马策拉特和布朗斯基一家大发脾气说,“他跑
到矮人堆里去了。一个侏儒亲了他的前额。但愿没有任何含意!”
贝布拉亲我的额头,对我来说,含意很多。此后几年的政治事件证实了他的话:
在演讲台前举行火炬游行和阅兵式的时期开始了'注'。
我听取了贝布拉先生的劝告,妈妈也部分地听取了西吉斯蒙德·马库斯的劝告;
那天他在军火库巷向我妈妈进言,此后,每逢星期四我们到他的店里去时,他又一
再提出。虽说她没有跟马库斯一同赴伦敦——倘若迁居,我也不会有多少异议——
然而她仍同马策拉特待在一起,和扬·布朗斯基见面的次数则较少,这就是说,她
偶尔去木匠胡同扬出钱租的房间,要么就在我家玩施卡特牌,这对扬来说代价更高,
因为他总是输牌。妈妈虽然仍将赌注押在马策拉特身上,但根据马库斯的劝告,并
没有把赌注加倍。马策拉特呢,他比较早地认识到秩序的力量,一九三四年就入了
纳粹党,不过并没有因此而青云直上,只混上了一个支部领导人。这次提升,同其
他不寻常的事情一样,又使他们三人聚在我家玩施卡特牌。对于扬·布朗斯基在波
兰邮局任职一事,马策拉特一再提出劝告,但这一回,他第一次用了比较严厉却又
比较忧虑的语调。
除此而外,变化不大。唯有钢琴上方目光忧郁的贝多芬像——这是格雷夫送的
礼物——被马策拉特从钉子上取了下来,在同一颗钉子上挂上了同样目光忧郁的希
特勒像。对于严肃音乐丝毫不感兴趣的马策拉特,要把这个几乎聋了的音乐家的画
像彻底烧掉。可是妈妈却非常喜欢贝多芬钢琴奏鸣曲里的慢乐章,她练过那么两三
个,有时也在琴上拨弄,但速度比规定的要慢得多。她坚持要把贝多芬像挂在长沙
发或者碗橱上方,结果造成了那种最最阴森可怕的对抗局面:希特勒和这位天才的
像相向挂着,他们对视着,互相看透了对方的用心,因此不能愉快地相处。
马策拉特逐渐把制服一件件地买齐全了。如果我记忆无误,他先戴上了“党帽”,
即使在晴朗的日子里,他也爱把冲锋帽带勒在下巴底下。有一段时间,他身穿白衬
衫,系着黑领带,来配这顶帽子,或者穿一件皮茄克,戴着臂章。接着他买了第一
件褐色衬衫,一星期以后,他又要添置屎褐色的马裤和皮靴。由于妈妈反对,又拖
了几个礼拜,马策拉特终于穿戴上了全套制服。
一周之内,穿这种制服的机会有好几次,但是马策拉特每周只穿一次就满足了,
那是在星期日去体育馆旁边的五月草场参加集会的时候。参加这一集会,他是风雨
无阻的,而且不肯带雨伞。“任务是任务,喝酒是喝酒!”马策拉特说。这句话很
快就成了他的口头禅。每星期天早晨,他准备好午餐烤肉,就离开我妈妈,使我陷
入了尴尬的境地,因为扬·布朗斯基利用这种新的政治局势,抓住星期天这个好机
会,一色平民服装,来看我的被遗弃在家的妈妈,而这时,马策拉特正站在队伍里。
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只好悄悄溜走。我不想打扰和观察沙发榻上的这两个人。
因此,等我穿制服的父亲一走,在穿平民服的扬——我当时已经认为,他可能是我
的生身之父——踏进门之前,我便敲起鼓,离开家门,朝五月草场走去。
您会问,非去五月草场不可吗?请您相信我的话,星期天港口码头歇工,我也
不会拿定主意到森林里去散步,而圣心教堂的内景当时对我还没有吸引力。当然还
有格雷夫先生的童子军,但是,在童子军集会上那种受压抑的性爱和五月草场上那
种喧闹的场面这两者之间,我宁愿选择后者,尽管您现在会把我说成是他们政治上
的同路人。
在那里讲话的,不是格赖泽尔'注'就是区训导主任勒布扎克。格赖泽尔从未特
别引起过我的注意。他过于温和,后来他的区长之职被一个巴伐利亚人取而代之,
此人名叫福斯特尔'注',大胆泼辣得多。照理应当由勒布扎克来取代福斯特尔。是
啊,如果勒布扎克不是驼背,那个菲尔特'注'就很难在我们这个港口城市称王称霸。
纳粹党看出勒布扎克的驼背里蕴藏着高度的智慧,因此量材录用,任他为区训导主
任。勒布扎克精通他所干的那一行。福斯特尔只会用他那种令人作呕的巴伐利亚腔
大喊大叫“回归帝国”,勒布扎克却能详加发挥。他会讲各种但泽方言,谈关于博
勒曼和武尔苏茨基'注'的笑话,懂得如何同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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