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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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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户籍登记处去。时当十二月中旬。马策拉特身穿党的制服念了婚誓。玛丽亚则已
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的情人的肚子越大,奥斯卡的仇恨越深。我并不反对她怀孕。仅仅因为由我
而结的果实有朝一日却要姓马策拉特这个姓,这就夺走了我所指望的继承人将带给
我的一切欢乐。所以,当玛丽亚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第一次企图给她打胎,自然
为时已晚。那是在谢肉节期间。玛丽亚想在挂香肠和肥肉的柜台上方那根黄铜杆上,
绑上几条纸蛇和两个大鼻子小丑面具。平常稳稳当当靠在书架上的梯子,现在摇摇
晃晃地靠在柜台上。玛丽亚在梯子顶上,双手在绑纸蛇,奥斯卡在下面梯子腿旁边。
我利用鼓棒作杠杆,借助我的肩膀和我的坚定决心,将横档撬起来,接着使梯子倾
向一侧:在纸蛇和小丑面具中间的玛丽亚失声惊呼,但声音微弱。这时,梯子已经
在摇晃,奥斯卡跳到一边。接着,玛丽亚拽着彩纸、香肠和面具摔倒在他的身边。
实际情况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糟。她只不过扭伤了脚,必须卧床休息,别处都
没受伤。她的体形越来越不成样子,不过她没有告诉过马策拉特是谁使她扭伤了脚。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在预产期前大约三个星期,我才企图第二次给她打胎。她
告诉了她的丈夫马策拉特,但没有说出全部真情。吃饭时,她当着我的面说:“小
奥斯卡近来玩耍时挺野,几次捶我的肚子。在孩子出世以前,咱们让他跟我妈去住
吧!她那儿有空房间。”
马策拉特听完这番话后信以为真。事实是,一个谋杀的念头使我同玛丽亚之间
进行了一场遭遇战,跟她所说的情形完全不同。
午休时,她躺在沙发榻上。马策拉特洗完午餐用的餐具以后,在店铺里装饰橱
窗。起居室里静悄悄的。也许有一只苍蝇,时钟同往常一样,收音机正低声报道伞
兵在克里特岛成功降落'注'。当他们让了不起的拳击师马克斯·施梅林讲话时,我
才竖起耳朵去听。就我听懂的而言,在跳伞着陆并踩上克里特岛坚硬的岩石时,这
位世界冠军扭伤了脚,现在不得不卧床休养;同玛丽亚一模一样,她从梯子上摔下
来后也不得不卧床休养。施梅林讲起话来心平气和,声调不高不低,随后他讲述那
些不太知名的伞兵的事迹,奥斯卡不再听下去:静悄悄的,也许有一只苍蝇,时钟
同往常一样,收音机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坐在窗前自己那张小板凳上,观察着沙发榻上玛丽亚的肚子。她呼吸相当困
难,两眼紧闭。我闷闷不乐地间或敲几下铁皮鼓。但是她没有动静,并且强迫我不
得不在同一间屋里随着她的肚子的起伏一起呼吸。不错,这儿还有时钟、夹在窗玻
璃和窗帘中间的苍蝇以及以克里特岩石岛为背景的无线电广播。片刻之后,对于我
来说,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只看到那个肚子,我既不知道它是在哪间房间里变
大的,也不知道它是属于谁的,我甚至不太清楚是谁把它搞成这么大的,而只有一
个愿望:必须弄掉它,这个肚子,这是一个错误,它挡住你的视线,你必须站起来
有所行动!于是,我站起身来。你必须看看能采取什么行动。于是,我朝那肚子走
去,一边走,一边顺手操起一样物件。这是一种恶性膨胀病,你应当给它放点气。
于是,我举起方才走近前来时顺手操起的物件,在玛丽亚搁在她的肚子上的那双一
同呼吸着的小手间寻找一个地方。你现在应该最后下定决心了,奥斯卡,要不然,
玛丽亚会睁开眼睛的。我已经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但我继续盯着玛丽亚微微颤抖
的左手,虽然我发觉她抽走了右手,这右手准备有所动作,当玛丽亚用右手拧走奥
斯卡握在手中的剪刀时,我也并没有特别感到吃惊。我也许还举着掌中无物的空拳
站了几秒钟,听着时钟、苍蝇、收音机里报告有关克里特岛的报道到此结束的播音
员的声音,随后转过身去,在下一个节目——两点到三点播放的轻音乐——开始之
前,离开了我们的起居室,面对一个填满空间的大肚子,我觉得这个房间变得过于
狭窄了。
两天以后,玛丽亚给我买了一面新的鼓,并把我带到三层楼上特鲁钦斯基大娘
家去,那儿,满屋子散发着代用咖啡和煎土豆味。起初,我睡在沙发上,因为奥斯
卡拒绝睡在赫伯特以前睡过的床上,我担心,那床上还一直留有玛丽亚身上的香草
味。一个星期以后,老海兰德把我的小木床扛到了楼上。我同意把它放在那张床旁
边,那张床曾经窝藏过我、玛丽亚以及我们共有的汽水粉。
在特鲁钦斯基大娘家,奥斯卡冷静了下来,或者说,变得无所谓了。我现在看
不到那个肚子,因为玛丽亚怕爬楼梯。我也不到底层的房间里去,不到店铺里去,
不上街,甚至连公寓的院子也不去,由于食物供应的状况越来越糟糕,院子里又养
起兔子来了。
奥斯卡大部分时间坐在那儿看士官弗里茨·特鲁钦斯基从巴黎寄来的或者带回
来的明信片。我对巴黎这个城市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印象。特鲁钦斯基大娘递给我一
张印有艾菲尔铁塔风景照的明信片。我同意研究这个大胆建筑的铁结构,开始擂鼓
来表现巴黎,敲出一支弥赛特曲'注',虽说我以前从未听过演奏弥赛特曲。六月十
二日(根据我的推算早了十四天),在双子宫这个时辰(并非如我所估算的在巨蟹
宫这个时辰),我的儿子库尔特出世了。父亲生在木星年,儿子生在金星年。父亲
受处在室女官的水星所主宰,这使他生性多疑,富于想象力;儿子也同样由水星所
主宰,但水星却正好位于双子宫,这使他头脑冷静,有进取心。我身上的某些素质,
被我的命宫里的天秤宫的金星所减弱,但在我的儿子身上,却被他的命宫里的白羊
座所恶化;我将来会感受到他命里的火星所带来的后果。
特鲁钦斯基大娘心情激动、像老鼠那样吱吱喳喳地把这条新闻告诉了我:“你
想象一下,小奥斯卡,天上的鹳给你带来了一个小弟弟'注'。我已经想过了,只要
不是个姑娘就好,要是个姑娘啊,往后会带来苦恼的!”我几乎没有中断击鼓来再
现艾菲尔铁塔和新添加进来的凯旋门的景象。特鲁钦斯基大娘觉得即使摆出一副特
鲁钦斯基外婆的面孔,也休想指望得到我的道贺。虽然今天不是星期日,但她打定
主意要抹上点红颜色,便抓起常备的菊苣根包装纸,像抹胭脂似的用它搓着面颊,
色泽鲜艳地出了门,下楼去,到底层给那个所谓的父亲马策拉特帮忙。
方才已经讲过,时当六月。一个骗人的月份。前线处处得胜——如果把巴尔干
半岛的胜利'注'也说成是胜利的话——在东方'注',可望
得到更大的胜利。那儿,
一支庞大的军队在挺进。铁路运输繁忙。就连一直轻松愉快地待在巴黎的弗里茨·
特鲁钦斯基,也不得不踏上方向朝东的旅途。这次旅行不会马上停止,不该把它同
前线的休假旅行混为一谈。可是,奥斯卡却安静地坐着,面对那些光亮的明信片,
逗留在温柔的、初夏的巴黎,轻轻敲着《三个年轻鼓手》,同德国占领军毫无瓜葛,
所以也用不着担心游击队会把他从塞纳河桥上推下水去。可不是吗,我身穿平民服
装,带着我的鼓,登上了艾菲尔铁塔,在塔顶,理所当然地享受远眺四野的情趣,
心旷神怡。尽管身在高处诱我起念自尽,但我还是摆脱了这种既苦又甜的念头。待
到下来以后,九十四公分高的我站在艾菲尔铁塔脚下时,我这才回头想到我的儿子
已经出世了。
在那儿,一个儿子!我心中想。等他到了三岁的时候,他也应该得到一面铁皮
鼓。咱们走着瞧吧,在这儿究竟谁是父亲——是那个马策拉特先生呢还是我,奥斯
卡·布朗斯基。
在炎热的八月——我记得,正是广播又一次胜利地结束了一场围歼战,即斯摩
棱斯克那一场战役的时候,我的儿子库尔特受洗了。我的外婆安娜·科尔雅切克和
她的兄弟文岑特·布朗斯基也被请来参加洗礼,这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我坚持那种
说法的话,也就是说,扬·布朗斯基是我的父亲,不吭声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的文
岑特是我的祖父,那么,邀请他们来参加洗礼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这么一来,我
的祖父母就是我的儿子库尔特的曾祖父母了。
马策拉特自然决不会想到做这样的推论,尽管是他开口邀请他们的。他甚至在
自己最没有把握的时刻,比如说玩施卡特输得一败涂地以后,仍旧认为自己是双重
父亲:生身之父和养育之父。奥斯卡重新见到他的祖父母也是由于别的原因。人家
已经使这两个可爱的老人德意志化了。他们不再是波兰人,仅仅做着卡舒贝人的梦。
人家把他们叫做第三民族集团的德意志人。此外,扬的遗孀,黑德维希·布朗斯基
嫁给了一个波罗的海东岸地区的德意志人,农民同盟拉姆考地方负责人。一些法案
正在审议中,一旦批准执行后,马尔加·布朗斯基和斯特凡·布朗斯基都得改姓他
们的继父埃勒斯的姓。十七岁的斯特凡自愿报名参军,现在在格罗斯博施波尔军训
营接受步兵训练,大有希望到欧洲的战争剧院去看戏。奥斯卡呢,虽然马上就要到
可以参军的年龄,却不得不待在他那面鼓的后边等待着,直到陆军或者海军甚而至
于空军需要一名三岁的铁皮鼓鼓手时才会有参军的机会。
地区农民负责人埃勒斯开了个头。洗礼前十四天,他坐在双套马车的车座上,
身边坐着黑德维希,来到了拉贝斯路。埃勒斯是罗圈腿,有胃病,根本没法同扬·
布朗斯基比。他坐在起居室的桌旁,比他身边的牛眼睛黑德维希矮了一头。他的来
访连马策拉特都感到突然。一时不知谈什么好。于是先谈天气,接着谈到东方发生
的种种事情,那里军队紧张地向前挺进,比一九一五年'注'顺利,马策拉特回忆着,
一九一五年他就在那里。他们煞费苦心地避而不谈扬·布朗斯基。末了,我结束了
他们这种回避的打算,做出小孩子的那种滑稽的嘴形,连连大声呼唤奥斯卡的舅舅
扬。马策拉特硬着头皮替他以前的朋友和情敌说了几句好话,又说了几句发人深思
的话。埃勒斯当即附和,话还挺多,虽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前任。黑德维希甚
至找到了几滴真心的眼泪,泪珠缓缓地从脸上淌下来。末了,她还找到了一番话来
结束关于扬的话题:“他可是个好人哪。连苍蝇他都不会去伤一根毫毛的。谁料到
他竟这样到了九泉之下,在那儿他会害怕的,无缘无故地就会吓得个要死。”
聊完这一席话后,马策拉特让站在他身后的玛丽亚去取瓶装啤酒,接着问埃勒
斯会不会玩施卡特。埃勒斯不会,感到十分抱歉,但马策拉特颇有气度,并不计较
这位地区农民负责人这样一个小缺点。他甚至拍了拍埃勒斯的肩膀,并且说——这
时啤酒已经斟到酒杯里了——即使他对施卡特一窍不通,那也没啥关系,照样可以
成为好朋友。
就这样,黑德维希·布朗斯基以黑德维希·埃勒斯的身份又来到我们家,除了
她那个地区农民负责人之外,还带着她以前的公公文岑特和他的妹妹安娜一同前来
参加洗礼。马策拉特看来是知道的,他站在大街上邻居家的窗户下面亲切地大声招
呼这两个老人,进了起居室。当我的外婆从四条裙子底下掏出洗礼的礼物——一头
催肥的鹅来时,马策拉特又说:“这可没有必要啊,妈妈。要是你空着手共,我也
高兴啊。”这番话我的外婆不爱听,她要知道人家对她的鹅是怎么评价的。她摊开
大巴掌,拍了拍这只肥鹅,抗议说:“别大惊小怪的,阿尔弗雷德。这不是卡舒口
肥鹅,是一只德意志民族的家禽,吃起来味道同战前一模一样!”
这样一说,所有的民族问题都解决了,只是在洗礼以前又出现了一些麻烦,因
为奥斯卡不愿进新教教堂。他们把我的鼓拿下出租汽车,用这铁皮鼓来引诱我,还
再三再四对我讲,谁都可以公开地带着鼓进新教教堂。然而,我仍旧坚守我的最忠
诚的天主教徒的立场。我宁肯对着维恩克神甫的耳朵作一次简明扼要的忏悔,也不
愿去听新教牧师的洗礼布道。马策拉特让步了。他显然是害怕我的声音以及由它造
成的损失和别人提出的赔偿要求。于是,在教堂里举行洗礼的时候,我就待在出租
汽车里,观赏司机的后脑勺,打量反光镜里映出的奥斯卡的容貌,回想若干年以前
我自己的洗礼以及维恩克神甫所作的据说能从受洗婴儿奥斯卡身上驱走撒旦的种种
尝试。
洗礼以后,便是聚餐。他们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先上来的是小牛头做的假甲
鱼汤。汤匙和汤盆。乡下来客们咂咂地吸饮起来。格雷夫翘起小拇指。格蕾欣·舍
夫勒连喝带嚼。古斯特端着汤匙咧开大嘴微笑。埃斯勒嘴含汤匙仍在说话。文岑特
手发颤,寻找着杨匙没捞到的东西。只有两位老太太,外婆安娜和特鲁钦斯基大娘,
一头扎在汤匙里。奥斯卡呢,这么说吧,从汤匙里掉了出来。他溜了,而别人还在
喝汤,他到卧室里去寻找他的儿子的摇篮,因为他要为他的儿子考虑考虑,而那些
端着匙子的人,虽然一匙匙地往肚里灌汤,头脑却被掏空了,思想越来越干瘪。
带轮子的摇篮上方笼罩着浅蓝色的薄绢天宇。由于摇篮的边沿太高,我起先只
看到蓝红色的起皱的东西。我把鼓垫在脚下,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仔细看看我的儿子
了。他睡着,在睡梦里神经质地抽搐着。啊,父亲的骄傲,它始终在寻找伟大的字
眼!眼望着婴儿,我想不出别的言辞,只有那简短的一句话:等他到了三岁的时候,
他也应该得到一面铁皮鼓。我的儿子不让我了解他的智力状况。我只好希望他同我
一样属于听觉敏锐的婴儿。我因此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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