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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0-鲁迅其人:全面解读鲁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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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坏冒蚕ⅰ!妒ゾ罚℉oly Bible)《旧约》;第3~4页,纽约托马斯·内尔森出版社;1972年出版(英文)。于是,该隐成了基督教文化史上第一个流浪者。
又据欧洲传说:耶稣被罗马士兵送往十字架处死的途中,曾想在犹太人、补鞋匠阿哈斯瓦尔的屋檐下休息一会儿,阿哈斯瓦尔不准耶稣休息,耶稣就诅咒他永世不得休息,在四处行走中谋生,直到末日审判的那天《鲁迅全集》第1卷,第163页。。鲁迅在著名的演讲《娜拉走后怎样》中引用了这一典故,并且对阿哈斯瓦尔的行为进行富有个人色彩的推测:“虽说背着诅咒,可是大约总该是觉得比安息还适意,所以始终狂走的罢。”《鲁迅全集》第1卷,第163页。看得出,鲁迅对这位走来走去的鞋匠的生活方式是心存羡慕的。
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一位永远不知疲倦而奔走着的人物,他就是夸父。据《山海经》的《海外北经》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词典》;第147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
在中外思想、文化史上,存在着一个像吉卜赛人一样永世流浪的“精神探索者家族”,他们似乎也像该隐和阿哈斯瓦尔那样命中注定必须永不停息地走着。不!他们更像是与日竞走的夸父,他们主动选择了与太阳赛跑的生活方式,而像夸父一样渴死于道中则是他们悲剧境遇的象征性写照。这类探索者在中国古代大量存在着。
春秋战国是百家争鸣的黄金时代,大批精神探索者为了宣传自己的学说四方奔走,席不暇暖。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传教、孔子乘牛车奔波于列国,宣扬仁义学说的典故已广为人知,而墨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诸子百家都无不匆匆行走于宣扬和探索真理的旅途上。鲁迅的历史小说《非攻》集中笔墨,渲染了墨子由鲁国前往楚国劝说楚王和公输般放弃武力攻伐宋国计划之途中的辛苦和劳累:
墨子走进宋国的国界的时候,草鞋带已经断了三四回,觉得脚底上很发热,停下来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脚上有些地方起茧,有些地方起泡了。他毫不在意,仍然走;……
……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来,在一个农家的檐下睡到黎明,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里还有窝窝头,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
鲁迅反复写墨子行走的艰苦、旅途的劳累,塑造了一位为制止荼毒生灵的战争而八方宣传“兼爱”学说的圣徒形象。墨子为保护民众的生命不受摧残,摩顶放踵、不辞辛苦,被鲁迅视作“中国的脊梁”。
屈原也是经常出现在鲁迅作品中的古典精神探索者形象。屈原把一生都献给了探索挽救国家衰败之路的神圣事业,却被楚王放逐,他长期流浪于湘水和沅水流域,上下求索,继续探求着救国救民的真理,最后以死抗争,怀沙自沉。鲁迅很推崇屈原,他曾以《离骚》中的诗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作《彷徨》的题辞。1933年,鲁迅作的一首旧体诗《无题》则是直接讴歌屈原探索精神的作品:“一枝清采妥湘灵,九畹贞风慰独醒。无奈终输萧艾密,却成迁客播芳馨。”
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庄子强调“虚静”、“心斋”、“坐忘”;在现实生活中也不如孔子、墨子那样为宣扬自己的学说而四处漂流。然而在心灵的领地里,庄子几乎无时无刻不作着精神的“逍遥游”。据《庄子·齐物论》载:“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王先谦:《庄子集解》,见《诸子集成》第3卷;第18页,上海书店;1986。在梦境中,庄子忘却了自我肉身的存在,与那只蝴蝶浑为一体;然而他醒后,在大吃一惊中想到了一个哲学命题:到底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庄周梦蝶”触及认识论的一个古老而难解的问题:“我是谁?”人在被异化(物化)之后,产生了身份危机,于是到处去寻找真正的“自我”,成了心灵王国中的漂流者。庄子的梦蝶其实涉及了西方现代哲学的一个核心命题,即:寻找自我灵魂。
鲁迅也曾经有过“我是谁?”的困惑。1926年,正值高长虹“声讨”鲁迅的笔墨战打得正酣之际,几位学生跑来告诉鲁迅说:“别人胡骂你,你要回骂。还有许多人要看你的东西,你不该默不作声,使他们迷惑。你现在不是你自己的了。”鲁迅听完这番话,尤其是听到“你现在不是你自己的了”时大吃一惊,且“打了一个寒噤”《华盖集续编·厦门通信(三)》。。鲁迅在1927年1月5日写给许广平的信中也谈到这件事情:“记得先前有几个学生拿了《狂飙》来,力劝我回骂长虹。说道:你不是你自己的了,许多青年等着听你的话!我曾为之吃惊,心里想,我成了大家的公物,那是不得了的,我不愿意。”《鲁迅全集》第11卷;第262页。这一切都促使鲁迅思考“我是谁”的命题。
《鲁迅其人》第二部分永世流浪和“过客”境遇(3)
鲁迅是一名主张真诚地生活,真实地表现自我本来面目的现代作家。他曾在《华盖集·题记》中塑造了一个真实的自我形象:“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然而,由于鲁迅在现代文化中所处的特殊位置,也由于其他种种原因,鲁迅的“真正自我”消隐在社会各界对他或赞美或贬抑的种种“涂饰”中。褒之者称鲁迅为“青年领袖”、“文化旗手”、“思想界权威”、“战士”、“革命者”等等;贬之者咒骂鲁迅是“官僚”、“学匪”、“刀笔吏”、“绍兴师爷”、“世故老人”、“封建余孽”……面对这汹涌而来的封号和冠冕,鲁迅也产生过迷惘和困惑,他在谈到《阿Q正传》的创作时说,他起初对阿Q的“大团圆”结局是根本没料到的;接着他把话题引向自我;“不但对于阿Q,连我自己将来的‘大团圆’,我就料不到究竟是怎样。终于是‘学者’,或‘教授’乎?还是‘学匪’或‘学棍’呢?‘官僚’乎,还是‘刀笔吏’呢?‘思想界之权威’乎,抑‘思想界先驱者’乎,抑又‘世故的老人’乎?‘艺术家’?‘战士’?抑又是见客不怕麻烦的特别‘亚拉籍夫’乎?乎?乎?乎?乎?”《鲁迅全集》第3卷;第380页。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上述头衔、称谓程度不同地从不同的侧面道出了鲁迅这一文化偶像的某些精神实质,但它们却又不能完全涵盖鲁迅丰富复杂的精神特征。鲁迅也与绝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存在着“身份危机”,存在着“庄周梦蝶”式的探求真我的精神欲求,从这个角度说,他是一名“心灵的漂流者”。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文化先驱和宗教僧侣大多都是精神的漂流者和“无家可归者”(寻找不到自我的人)。譬如佛教僧尼自称为“出家人”。佛教《增—阿含经》卷二十一描述僧尼剃度仪式时写道:“诸有四姓,剃除须发,以信坚固出家学道者,彼当灭本名字,自称释迦子。”《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二卷阿含部下》(汉文版);第658页,日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大正14年(1926)5月15日发行。看来,“出家”意指佛教僧尼斩断与世俗的一切关联,出离家门到寺庵栖居。不过,寺庵并非僧尼的第二个家,他们从出家之日起,便永远丧失了家。为了生存或为了弘扬佛法,大多数僧尼过着漂泊四方,到处乞食的生活。因其行踪如行云流水般飘忽不定,故又被称作“云水僧”、“游方僧”。即使是暂时寄居寺庵里,僧尼们也常常处在“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冥想状态,体验着血肉身躯以外的无尽的精神漫游生活。
耶稣与其追随者传播基督教的历史,也是一部西方宗教僧侣到处流浪的精神探索历史。永远的前行,永世的流浪成了一切精神探索者的生存方式。
鲁迅虽然不是宗教僧侣,但他也如一切精神探索者一样永远处在精神的漂流状态中,而他创造的“过客”形象则更是极其深刻地揭示了一切精神探索者的悲剧境遇。“人生如过客”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常见的母题。李白在《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中感叹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太白集》;第266页,岳麓书社;1989。从生命的短暂中,李白得出了“及时行乐”、珍惜生命的结论。鲁迅笔下的“过客”超越了李白对这一母题的表现,他更像是唐代的朝圣者玄奘。玄奘(602~664)本名陈,河南洛州人。13岁在洛阳出家,并开始在国内遍访名师,苦读佛经,但佛经的众说纷纭使他产生了困惑,他决定赴佛教的发源地天竺(印度)求得真经,以解疑惑。他去西方取经的请示没有获得政府批准,便私自出行,爬雪山,过沙漠,多次陷于死的境地,最终到达天竺,并取得佛经,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佛学大师之一。
出现在鲁迅著名的散文诗剧《过客》中的主人公“过客”便是玄奘式的精神朝圣者,他有着这样的外表:“约三四十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着等身的竹杖。”总之,从外观上看,他很容易被人当作乞丐。当他迎面走来时,人们或许要问:他是谁?他叫什么?他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诗剧中的老翁与“过客”的对话或许能透露我们上述信息,请听:
……
翁——客官,你请坐。你是怎么称呼的。
客——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
翁——啊啊。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哪里去么?
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这地方就在前面。……
“过客”向老翁打听前面是什么去处,老翁告诉他那是坟地,而老翁的小孙女却说那不是坟地,而是盛开着野百合、野蔷薇的乐园。“过客”不管前方是坟地还是乐园,他决意不接受老翁让他“回转去”的忠告,当他喝足了小孩给他的水,略事休息后,又听从前方那声音的召唤,踉踉跄跄地向西边走去。
鲁迅笔下的“过客”从小就孤身一人在小路上走着。他没有姓名,没有籍贯,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清楚自己将走向何方,他知道自己要走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不管前边是阴森荒凉的墓地,还是百合花、蔷薇花盛开的乐园,他只听从“前面的声音”召唤,昂首向着荒原深处走去。在这位“过客”身上,我们依稀看到了唐代朝圣者玄奘那种为寻求佛教真理,“虽九死而不悔”的殉道精神。所不同的是:与玄奘这些原先曾拥有世俗的姓名和故乡的“出家人”相比,鲁迅笔下的这位没有名号、没有故乡的“过客”才是真正现代哲学意义上的无家可归的“出家人”。另外,玄奘这些朝圣者的目的地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所谓的“西方净土”——印度;而“过客”的漂流则根本没有一个确定的归宿点,他一辈子只能不停地向前方走去。
“过客”的永恒前行比起玄奘们的朝圣更深刻地触及到了佛教哲学的人类生存价值本体论——“空”观,“空”就是鲁迅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无地”、“无物”、“白茫茫一片空地”等文学意象的哲学对应物;而鲁迅则比佛教哲学更深刻、也更残酷地宣判了一切精神探索者的悲剧境遇:永世漂流、永远前行。这种境遇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过客”境遇。
(原载《鲁迅研究月刊》1999年第2期)
《鲁迅其人》第二部分论鲁迅的生命意志及其人格形式(1)
一
鲁迅在《野草·希望》一文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严峻而令人困惑的现代生存论问题,即著名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鲁迅全集》第2卷;第17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对此,研究者们曾有不同的解释,但结论却大致相近,即以为鲁迅最后还是在绝望中见到了希望,或者否定了绝望而肯定了希望略举如下:孙玉石《野草研究》,第5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许杰《野草诠释》,140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王瑶、李何林《中国现代文学及〈野草〉〈故事新编〉的争鸣》,第112页;知识出版社,1990。。这类解释虽然都表达了生活中人们对于无希望的恐惧及其善意的推论,但却没有考虑到,鲁迅描述的究竟是怎样的生存境遇,在那里希望是否可能。诚然,对于希望的追踪,确实是该文的动力所在,但它是否找到或肯定了希望,却并不取决于这个动力或动机本身。
事实上,文章并没有找到希望存在的可能性。而在这个对希望的追问过程中被最后推出或显现出来的,只是“虚妄”本身。这表明鲁迅的寻问已越过了希望和绝望。裴多菲这句名言在文章中的两次出现,意义上并不是简单重复。第一次出现,明显是指绝望的不真实性。而在“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和“面前竟至于并且没有真正的暗夜”之后的第二次出现,其情感重音就完全落在“虚妄”一词上了。因为这时已无所谓希望或绝望,而只有虚妄本身了。同样明显的是,鲁迅在这里并不是简单袭用裴多菲的原义。文中的“虚妄”一词,显然远比原句中的“欺骗”更富于文化意蕴。裴多菲原文用的是“骗人”;见《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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