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盲恋-第1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微翠,”我开始打破了这静寂,我说:“我们在楼上特别为你布置了一间房间,你上去看看好么?”
微翠于是就转过身来,她说:
“这世界太奇怪了。”
接着她领先,拿了一只小提箱就走向楼梯,心庄也拿一只提箱,世发拿两只大提箱,我也拿一只行囊同一只小网篮。这些行李都是新置的,张家似乎重新在嫁一个女儿,但是我竟觉得她所嫁的不是我了。
微翠一面上去,一面开亮了每一盏灯;显然她是被里面簇新的布置所炫惑了,她低声地说:
“你们太……太……了。”
她走进里面,放了提箱;于是走到窗口望了一会,接着她顺着墙壁过去,她走到梳妆台,对着大镜,她开亮了台灯,于是她望着自己的面容,就坐下了。
我已把东西放下,站在门首观望微翠梦游一般的动作,在她坐下的时候,我说:
“你们休息一会,理理东西,我们在楼下等你们。”
我说着就同世发走到楼下。
楼下还有行李,一只网篮里都是食物,这当然都是张家送的。我想到我们并没有预备什么饭菜,因为我们没有想到她们会没有打电报就来的,因此我就捡出一点食物到厨房里去。世发也到厨房里来伴我张罗。
就在我们在厨房里的时候,心庄也来了。她告诉我们微翠在哭。
“微翠在哭?”我吃了一惊,想放下东西而去看看微翠。但是心庄阻止了我,她说:
“没有什么,她只是被你们的热忱所感动,而对她的周围还不怎么适应就是。她非常快活,现在我叫她一个人休息一会。”
接着心庄很愉快告诉我们微翠出院的情形,虹桥路庆祝家宴的热闹。又说到大家都被微翠的奇迹所炫感,而微翠似乎也被大家的兴奋所炫感。她又说到庆贺的那天,附近的人还都以为是老先生在祝寿,也有很多邻居来道喜,知道了微翠的重明,大家都好奇的来看,好像是瞻仰上帝的奇迹一样。
世发当时就责问她为什么来前不打一个电报,害得我们等得很焦急。
“啊,那是我的主意。”心庄笑着说:“我说这样可以给你们一个惊异。”
“但是我们因此没有预备好,”我说:“不然我们想叫一点酒菜。”
“酒菜我们都有。”她说着望望我们在忙的食物,又说:“啊,你们还没有找到酒么?我去布置去。”
心庄的活泼高兴,使我们的空气也有点变化。等我们布置了菜肴,向女佣交代了,走到里面的时候,心庄已经点上了长烛,关了灯,开了酒,布置了酒杯在等我们,可是微翠还没有下来。
我们大家喝了一杯酒,心庄还是不断的告诉我们微翠的种种,她说微翠可以出院的一天,医院里大家都想留她多住些时候;大家都对微翠的手术感到兴趣,而且都惊于微翠的美丽。她也同样表示对那副眼睛这样神奇地与微翠相调和,觉得真是一个奇迹。我说:
“只有在那副眼睛长在她的脸上以后,它使我觉得任何的眼睛都不配了。”
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出现了微翠。
她换了一件黑衣的旗袍,领间挂着洁白的珠项圈,耳叶上垂着珠环,在漆黑的头发中闪着光,肩上披搭着一件手制的毛衣,她微露着象牙琢成似的手臂,我马上注意到手指上仍旧戴着我赠送她的指环。
她的脸没有什么化妆,那双无比青春而有像蕴蓄着一种淡淡的哀愁的眼睛,闪着一种多情而不轻薄,天真而不浮躁的光芒。她挂着无邪的微笑,唇间微露着纤巧玲珑的前齿,好像专为配合她耳叶上的珠环,与项间的珠圈而生的。
此外她没有其他的点缀,腿上穿着极平常的袜子,脚上也是穿上双极平常的黑麂皮的平底轻鞋,但是她的端庄静娴婀娜的风度,在柔和的烛光中移过来,竟像是月光下银湖中的水莲冉冉开放。
我惊异了,世发惊异了,心庄惊异了;我们热闹的空气马上静下来。
没有人,连我自己在内,可以叙述或描写我当时的感觉,要说这个人曾经是我的妻子,我是无法相信的。我现在该后悔不在上海等她出院,看她变化,如果我一直守着变化,我也许还可以相信她就是我盲目的朴素的妻子,但现在我真无法相信,她在我实在太陌生了。从出院以来,在上海不过是四天,而四天中她已经完全吸引了所谓时髦的感觉。我原以为像她这样一生盲目的人一旦重明,一定会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喜欢打扮得闪红亮绿的,而她竟会体验到怎么样去衬托与点染自己的个性。我马上意识我自己的丑怪,我避开对她的注视,我望着烛光所照映的微翠的影子,浓浓淡淡的在烟雾中像云儿一般的移动,我觉得她是云端里的仙女,而我则只是泥塘里的蛤蟆而已。
终于,在微翠坐后,佣人把饭菜开上来了。可是我们坐在一桌的时候,空气与情调竟完全不是我们所想的,我们每一个人好像都想使得我们过去一样的自然,但是竟不可能;过去的空气是世发所创造的,但是今天他完全不同了。我发现他之不能或不敢正眼看微翠正是同我一样的,他很少说话,一句两句话,说的时候还是低着头,嘴角时时浮出羞涩的微笑,但再没有爽朗的笑声。
心庄比较自然,她很想找点话来谈谈,于是谈到她们带来的食物,告诉我们这个是谁送的,那个是谁送的。微翠于是谈到每个人对她的良善与亲热,谈到大家送她的礼物,她谢谢我赠她的指环,又谢谢世发。
“世发送你什么?”我说:“我还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这个,还有这个。”微翠指着她身上的项圈与耳环说。
不知怎么,世发的脸竟红了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于是邀同心庄举起酒杯,他偕同心庄说:
“让我们祝他们两个人幸福。”
心庄跟着世发一同举杯,她说:
“祝你们永远幸福。”接着他们干了杯。
微翠看我一眼,但随即低下头。我说:
“我也祝微翠光明与幸福。”
我喝干了一杯。
尽管我们想借酒来使我们空气活泼起来,但是我们始终没有恢复以前一样的自然。后来心庄与世发开唱机,音乐响起来后,大家更加寂寞了。
饭后我们喝着咖啡,要求心庄唱几只歌,我们计划明天一早就到虎五留园一些地方去走走,预备在外面吃饭,所以没有多久就就寝了。
心庄与微翠睡在一间,我与世发睡在一间。但是我在床上竟一直无法人睡。奇怪的是我竟没有感觉到悲哀与伤心,我所想的现在只是一个问题,是怎么样不使微翠感到任何的打击而远离了她。我觉得她与我现在无论如何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我想悄悄的远走,也想同微翠有一个彻底坦白的谈话。微翠是否仍旧爱我现在也不是问题,因为即使有爱也决不是以前的爱情了,而从她今天的眼光中,我觉得她对我的陌生正如我对她的陌生一样。她的眼睛本不是她自己的,对我陌生并没有什么稀奇,假如这是我的眼睛,那么它是否会对我陌生呢?这是一个永不会解答的疑问了。
就在我失眠之中。
我发现世发也在失眠;我相信他也知道我没有睡着,但是彼此没有点明,也没有说话。
窗外投进昏黄的月光,黯淡的房中浮出模糊的轮廓;远处有犬吠声传来,使我感到这静寂的夜不断的在空旷的乡村中成长。我想到窗外的小院,院墙外的树林河流,以及河流对岸的田野与远处隐约的山林。假如我有翅膀,我会马上一跃下床,从窗口趁着月光向飘渺的世界飞去了。但我竟是一个凡俗沉重的肉体。
于是我想到微翠,微翠这时候已经睡觉了么?
没有,我知道没有,她会比我们更不易入睡的。
盲恋十九
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世发已经不在房内;我下楼,发现世发一个人在书房里,我说:
“早,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天气很好,睡不着。”他笑着说。
“她们还没有起来吧?”
“她们起得比我还早,”他说:“现在在厨房里。你再不起来,我要来叫醒你了。”
我坐在他的旁边,我说:
“今天我们先到什么地方?”
“啊,我们想吃了早点就回去了,搭九点钟的火车。”
“笑话。”我说:“我们昨天不是讲好的么?”
“啊,这是你们的蜜月,你们应当两个人来过,”世发低着头说:“我们随时可以来玩的。”
“但是……”
“我已经同微翠说过。”
“她赞成吗?”
“她这几天也太多刺激,我觉得应当静静地过一阵,以后还怕没有机会看这世界么?”世发说:“她觉得我的话很对。”
我沉思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
早餐后,世发与心庄就动身了,我要送他们去车站,他们极力辞谢,但是我一定要送他们,这原因是我自己不知道的,实则是我下意识的想回避一下这家庭的空气。后来我终于同他们一同到车站,微翠倒一个人躺在家里。
火车开后,我一个人在人丛中从车站出来,一直走到热闹的街道,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听着吵杂的市声,我心里觉得我竟是孤独的,我再不能相信我是有一个美丽安静的家庭的。
我在市上溜达了一个钟头方才回家。微翠迎着我,她走在我的旁边,低着头说:
“现在,我希望我们还是过以前一样的生活。”
她的声音是低沉的,但语气是坚决的;在这句话的音调里面,似乎潜蓄着一种觉悟或是忏悔的情感。不知怎么,这一切竟在我听到这句话时就震动了我的心灵。我觉得这声调是她从来所没有的,我看了她一眼,使我诧异的是她已经换上以前家常所穿的敝旧的粗布衣裳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走进来,微翠又说:
“希望你还当我是一个盲女。”
“但是,”我说:“你现在已有了视觉,你应当过一种新生活,才对。”
“不,不,”她说:“如果我的视觉真的使我无法过我过去一样的生活,我……我愿意再毁灭我的视觉。”
“微翠,这是什么话?”我说着把脚步停下来。但是她还是平静地走着。
“只要你还是当我盲女,我就满足了。”
……
这是她重明以后,我们俩第一次单独的谈话,这以后,我们生活就开始完全同以前一样,但是这一天的时间竟好像多了起来。她不断的去理上海带来的食物,问我要吃什么,水果,糖食,糕饼。中饭的时候,她亲自端菜出来,而这些菜都是非常可口的,她不断的叫我多吃,问我是不是觉得太咸或太淡。她的奇怪的殷勤与关切,使我觉得非常不安。
在一切态度与动作上,微翠似乎极力要做一个最温柔最良善的太太,我相信这是她经过一夜的失眠而决定的。可是她似乎一直怕正眼看我,她的笑容里含蓄着对自己的讥笑;她虽是宁静安详,但已失去了痴憨天真与愉快。在许多场合上她似乎避免我去碰她。
她已不是盲女,她无法再当自己是盲女一般的来生活,我当然也更无法当她是盲女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这是无法再恢复了,即使如她自己所说,她要重新把视觉毁灭,但是这毁灭以后的生命也是无法再同于未明以前的生命的。一张眼以后,这侵入她心灵的世界是永远无法从心灵上揩去的了。
如今,显然她的视觉对我是陌生的,它时时在回避我,而因为视觉的回避,整个的她似乎都在对我回避;我不知道这是她的视觉不受她高贵的灵魂支配呢,还是我卑微的心灵对她的视觉有过敏的反应呢?
为她要极力恢复当初的生活,下午她同我又回到写作,但是我们的情绪竟完全不是以前的情绪,我怕她的视线,而她的视线也在怕我。她一切同以前一样,但是失去了亲切,增加了一种庄严;我们谈到我一篇以前在写的作品时,我发觉她对那作品的主题已没有想象的灵感,她虽是极力想对我有所启示,而我则也好像失去了过去对她的感应。
我发现这世界真是完全变了。我提议暂时把工作搁下,我说:
“搁了许多日子,我想我们应当收收心才对。”
微翠也没有反对,最后她忽然说她想学识字了,她打算请一个女教员来家里教她。我当时表示非常赞成;但在事后,我竟以为她不要我教她,也是一种不愿意接近我的意念了。
在细细分析这变了的世界与变了的我们的情绪以后,我觉得我应当彻底同她谈谈才对,但是我竟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我深深地感觉到,如果我的谈话没有结果或反而触动她,那将变成一个无法挽回的过错了。
在相对无言的时候,她出去了。凭她多了一个视觉,她当然有许多可以过问的家务。黄昏中,长长的时间,就是我一个人在书房里。也许是我的过敏,我竟觉得微翠是有意在避免同我在一起似的。我一直在想要同她彻底谈谈,我觉得也许真是我应当离开她的时机了。
夜里,她很早就到她的房里,她关了灯,但没有关门;我借着门外投进去暗淡的光亮,看到她紧紧地裹着被睡在那里,就没有再去惊扰她,我睡到隔壁的房内。
从此,我们就各人有各人的房间,我们再不在一起了,但是一切生活是依旧的,我们还是不出门,除了我去寄信以外。我曾经三次四次约微翠在黄昏时候到郊外去散散步,但是她拒绝了;我也提议到有风景古迹地方去玩玩,她也拒绝了。但是她的拒绝是很和善的,她没有说什么理由,总是低垂着眼睛,轻柔地说:
“我只想过以前一样的生活。”
但是事实上,我们感情生活同以前已无法一样。在我抑制了几千次想彻底谈谈的行动,我在第四天晚上终于说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吃了饭,她坐在藤椅上,我坐在书桌旁,我转过身突然问她:
“微翠,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的谈话么?”
“你真奇怪,”她忽然很奇怪的微笑着,这笑容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