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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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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先生自己也仍以悲观作“不悲观”,以无可为作“可为”仍自往前的走去。这种精神学生是应当效法的。自后当避免些“无须必践”的“荆棘”,养精蓄锐,以待及锋而试。    
    我所看见的子路是勇而无谋,不能待三鼓而进的一方面,如果叫他生于欧洲,住在“壕堑”里等待敌人,他必定不奈〔耐〕久候挺身而出的。关公止是关公,孔明止是孔明,曹操止是曹操,三人个性不同,行径亦异。我表同情于子路之“率尔而对”而不表赞同于避名求实的伪君子“方……如五六十……以待君子”之冉求。虽则圣门中许之,但子路虽在圣门而仍不能改其素性,这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至于他“结缨而死”自然与“肉不正不食”一样的“迂”得有趣,但这似乎是另一个问题,我们只要晓得,当然不会上当的。    
    在纸面上得先生的教训比读书听书好得多了,可惜我自己太浅薄,找不出许多要说的话充分的吐露出来,贡献于先生之前求教。但是我相信如果有话要请益时,先生一定不客气的,可是时时在先生最有用最经济的时间中,夹入我一个小鬼在中捣乱,先生写两个“山”字那小鬼也不去,烧符也没用,先生还是没奈何的破费点光阴吧!小子惭愧则个。    
    鲁迅先生的学生许广平上    
    三月二十日


第二章1925年3月23日书信

    (六)    
    广平兄:    
    仿佛记得收到来信有好几天了,但是今天才能写回信。    
    “一步步的现在过去”,自然可以比较的不为环境所苦,但“现在的我”中,既然“含有原来的我”,而这“我”又有不满于时代环境之心,则苦痛也依然相续。不过能够随遇而安——即有船坐船云云——则比起幻想太多的人们来,可以稍为安稳,能够敷衍下去而已。总之,人若一经走出麻木境界,即增加苦痛,而且无法可想,所谓“希望将来”,就是自慰——或者简直是自欺——之法,即所谓“随顺现在”者也一样。必须麻木到不想“将来”也不知“现在”,这才和中国的时代环境相合,但一有知识,就不能再回到这地步去了。也只好如我前信所说,“有不平而不悲观”,也即来信之所谓“养精蓄锐以待及锋而试”罢。    
    来信所说“时代环境的落伍者”的定义,是不对的。时代环境全都迁流,并且进步,而个人始终如故,毫无进步,这才谓之“落伍者”。倘是对于时代环境怀着不满,望它更好,待较好时,又望它更更好,即不当有“落伍者”之称。因为世界上改革者的动机,大低〔抵〕就是这对于时代环境的不满的缘故。    
    这回教次的下台,我以为似乎是他自己的失策,否则,不至于此的。至于妨碍《民国日报》,乃是北京官场的老手段,实在可笑。停止一种报章,(他们的)天下便即太平么?这种漆黑的染缸不打破,中国即无希望,但正在准备毁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只可惜数目太少。然而既然已有,即可望多起来,一多,就好玩了,——但是这自然还在将来;现在呢,就是准备。    
    我如果有所知道,当然不至于客气的,但这种满纸“将来”和“准备”的“教训”,其实不过是空言,恐怕于“小鬼”无甚好处。至于时间,那倒不要紧的,因为我即不写信,也并不做着什么了不得的事。    
    鲁迅    
    三月廿三日


第二章1925年3月26日书信

    (七)    
    鲁迅师:    
    昨日——二十五——上午接到先生的一封信,下午帮哲教系游艺会一点忙,直至今日的现在才拿起笔来谈述所想说的一些话。    
    听说昨夕未演《爱情与世仇》之前先生在九点多就去了——想又是被人唆的罢?先去也好,其实演的〔得〕实不高明,排演的人,常不一律出席,有的练习一二次,有的或多些,但是批评的人——《晨报》所指的“大可悲”——对剧本简直没有事前的研究——临时也未十分了解——同学也不见得有多大研究,对于剧情,当时的风俗习尚、衣饰……一概门外汉,更加演员多是各班约请充数,共同练习的时间更多牵扯,所以失败之处,实是预料所及,简单一句,就是一群小孩子在空地耍耍玩意骗两个钱——人不多,恐怕骗钱的目的有点靠不住——真是不怕当场出采〔彩〕,好笑极了,可怜极了!    
    近来满肚子的不平——多半是因着校事。年假中,及以前,我以为对校长事主张去留的人,俱不免各有复杂的背景,所以我是袖手作壁上观的态度。开学后,目见拥杨的和杨的本身的行径实在不由得不叫人怒发冲冠,施以总攻击。虽则我一方面不敢否认反杨的绝对没有色彩在内,但是我不妨单独的进行我个人的驱羊运动。——因此除于前期《妇女周刊》上以持平名义投《北京女界一部分的问题》一文外,复于十五期《现代评论》有一个女读者的一篇《女师大的风潮》,她也许是本校的一位牧羊者,但是她既承认是“局外人”,我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放肆的斥驳她一番,用正言的名义——我向来投稿恒不喜重复用一名字。我自知文甚卑浅,裁夺之权,一任编辑者,我绝不以什么女士……等妄冀主笔者垂青,所以我的稿子常常也白费心血,附〔付〕之虚掷,但是总改不了我不好用重复名字的毛病——自己下笔以后也觉着该稿或不合于“壕堑战”,然勃勃之气,不能自已,拟先呈先生批阅,复以久稽恐成明日黄花,因此急急附〔付〕邮,觉骨梗〔鲠〕略吐,稍为舒快,其实于实际何尝有丝毫脾〔裨〕补?学生历世不久,但南北人士,同学相遇,亦不乏人,求其头脑清醒者有几?明白大势者有几?数人聚首,不是谈衣饰,便谈宴会,谈出入剧场,热心做事的人多半学力差,学粹功深的人,就形如槁木,心似死灰,踢也踢不动,每一问题发生,聚众讨论时,或托故远去,或看人多举手,亦从而举手之赞成反对,意见毫无也,或功则攘诸身,过则诿诸人,真是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心死莫大之哀。今日青年,尚复何望?!!暗沉沉天日无光,惨淡淡神州陆沉。同志同志!天壤何处寻?学生肄业小学,时适光复,家中长兄,因负笈南京,在校鼓吹种族思想最力之人,故对于光复民国时对幼小的我辈,恒演解大义,甚悔年幼未能尽力国事,失一良机,勉解识字,大意尚未十分了了时,即在家浸润于最新思想之《平民报》——革命后民党人组织——中。当民元时,复有一种妇女刊物,亦灌输女权,解放精神身体诸束缚之言论——俱在粤出版——妇女刊物须亲往购取,故每星期我辄与小妹同走十余里至城外购归阅览,以不得为憾。粤地思想较先,故近时所倡之妇女解放,在民元时该处已畅发无余,因之个人亦大受影响,加之先人性俱豪直,故学生亦不免粗犷,又好读飞檐走壁,朱家郭解,助弱锄强,草上霜……之流,更幻想得作剑仙其人者,以杀尽天下不平事。当洪宪复辟,以为时机不可失,正效命于国之时,乃窃发书于女革命者庄君,卒以不密为家人所阻,年幼磋砣〔蹉跎〕,直至如今衰颓过甚矣!且近来年较长,社会内幕较有所知,见同侪中实不易得与共事可畅论一切者,相接以虚伪,相处以机械,非不足谋,即不可谋,不能谋,茫茫天壤,荆棘满涂〔途〕,狐貉一丘,何时扫净?吾师来书既云“正在准备破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先生吾师,这是真的吗?我喜极欲狂矣!不知他——准备破坏者——如何结合法,是否即吾师所称的“做土匪去”呢?我不自量度,才浅力薄,不足与言大事,但愿作个誓死不二的“马前卒”,忠于一种我以为对的主义之下,不管这团体是直接间接,成立与未?总之建设与努力,学生是十分仰望于先生,尤其愿得作一个“马前卒”,以冲锋陷阵,小镂锣〔喽啰〕虽然没大用,也不防〔妨〕令他摇几下旗子。先生能鉴谅他么?不胜急切之至!    
    承先生“不客气”的一封封给我回信,于“小鬼”实在是好比处在盂兰节,食饱袋足,笑的〔得〕皮开眼合,得未曾有了!谨谢“循循善诱”。    
    学生许广平    
    三月廿六晚


第二章1925年3月31日书信

    (八)    
    广平兄:    
    现在才有写回信的工夫,所以我就写回信。那一回演剧时候,我之所以先去者,实与剧的好坏无关,我在群集里面,向来坐不久的。那天观众似乎不少,筹款目的,该可以达到一点了罢。好在中国现在也没有什么批评家,鉴赏家,给看那样的戏剧,已经尽够了,严格的说起来,则那天的看客,什么也不懂而胡闹的很多,都应该用大批的蚊烟,将它们熏出的。    
    近来的事件,内容大抵复杂,实不但学校为然。据我看来,女学生还要算好的,大约因为和外面的社会不大接触之故罢,所以还不过谈谈衣饰宴会之类。至于别的地方,怪状更是层出不穷,东南大学事件就是其一,倘细细剖析,真要为中国前途万分悲哀。虽至小事,亦复如是,即如《现代评论》的“一个女读者”的文章,我看那行文造语,总疑心是男人做的,所以你的推想,也许不确。世上的鬼蜮是多极了。    
    说起民元的事来,那时确是光明得多,当时我也在南京教育部,觉得中国将来很有希望。自然,那时恶劣分子固然也有的,然而他总失败。一到二年二次革命失败之后,即渐渐坏下去,坏而又坏,遂成了现在的情形。其实这不是新添的坏,乃是涂饰的新漆剥落已尽,于是旧相又显了出来。使奴才主持家政,那〔哪〕里会有好样子。最初的革命是排满,容易做到的,其次的改革是要国民改革自己的坏根性,于是就不肯了。所以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    
    但说到这类的改革,便是真叫作无从措手。不但此也,现在虽想将“政象”稍稍改善,尚且非常之难。在中国活动的现有两种“主义者”,外表都很新的,但我研究他们的精神,还是旧货,所以我现在无所属,但希望他们自己觉悟,自动的改良而已。例如世界主义者,而同志自己先打架;无政府(主)义者的报馆,而用护兵守门,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土匪也不行,河南的单知道烧抢,东三省的渐趋于保护雅〔鸦〕片,总之是抱“发财主义”的居多,梁山泊劫富济贫的事,已成为书本子上的故事了。军队里也不好,排挤之风甚盛,勇敢无私的一定孤立,为敌所乘,同人不救,终至阵亡,而巧滑骑墙,专图地盘者反很得意。我有几个学生在军中,倘不同化,怕终不能占得势力,但若同化,则占得势力又于将来何益。一个就在攻惠州,虽闻已胜,而终于没有信来,使我常常苦痛。    
    我又无拳无勇,真没有法,在手头的只有笔墨,能写这封信一类的不得要领的东西而已。但我总还想对于根深蒂固的所谓旧文明,施行袭击,令其动摇,冀于将来有万一之希望。而且留心看看,居然也有几个不问成败而要战斗的人,虽然意见和我并不尽同,但这是前几年所没有遇到的。我所谓“正在准备破坏者目下也仿佛有人”的人,不过这么一回事。要成联合战线,还在将来。    
    希望我做点什么事的人,颇有几个了,但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凡做领导的人,一须勇猛,而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二须不惜用牺牲,而我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这其实还是革命以前的种种事情的刺激的结果),也就不能有大局面。所以,其结果,终于不外乎用空论来发牢骚,印一通书籍杂志。你如果也要发牢骚,请来帮我们,倘曰“马前卒”,则吾岂敢,因为我实无马,坐在人力车上,已经是阔气的时候了。    
    投稿到报馆里,是碰运气的,一者编辑先生总有些胡涂,二者投稿一多,确也使人头昏眼花。我近来常看稿子,不但没有空闲,而且人也疲乏了,此后想不再给人看,但除了几个熟识的人们。你投稿虽不写什么“女士”,我写信也改称为“兄”,但看那文章,总带些女性。我虽然没有细研究过,但大略看来,似乎“女士”的〈的〉说话的句子排列法,就与“男士”不同,所以写在纸上,一见可辨。    
    北京的印刷品现在虽然比先前多,但好的却少。《猛进》很勇,而论一时的政象的文字太多。《现代评论》的作者固然多是名人,看去却显得灰色。《语丝》虽总想有反抗精神,而时时有疲劳的颜色,大约因为看得中国的内情太清楚,所以不免有些失望之故罢。由此可知见事太明,做事即失其勇,庄子所谓“察见渊鱼者不祥”,盖不独谓将为众所忌,且于自己的前进亦有碍也。我现在还要找寻生力军,加多破坏论者。    
    鲁迅     
    三月卅一日


第二章1925年4月6日书信

    (九)    
    鲁迅师:    
    收到一日的信,直至今日——六日——才拿起笔来写字,写那久蓄于中所欲说的那些话。    
    日来学校演了一幕活剧,引火线就是教部来人,薛先生那种傻瓜的幼稚行径,末了他自己觉着情理上说不下去,于是反咬一口,想拿几个人和他一块玉石俱焚,好笑极了!这种卑下的心地、复杂的问题,我们简单的学生心理,如何能防避得过他们狐鼠成群,狼〔狠〕毒成性的恶辣手段。两方面的信,想先生必定已经见及,我们学生五人信中的话,的确一点也没有虚伪,不知对方又将如何设法对付。鲁迅师!现时已到“短兵相接”的时候了!老实人是一定吃亏的,临阵退缩,勇者不为,无益牺牲,知者不可,中庸之法,其道为何?先生世故较后生小子为熟识,其将何以教之?    
    那回演戏的结果,听说该班每人只均分得廿余元,往日本旅行,固然一点也得不到多大补助,就是南方各处参观之用,也是不见得解决,闹了半天,几乎等于○,那真真没得法子。看客的胡闹,几乎是中国剧场里一种积习,尤其女性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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