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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游戏 作者:未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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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本格尔的弟子,又做过欧丁格尔的朋友,还曾在辛岑道夫的兄弟会团体里短暂作客人我们知道,他当年曾阅读而且摘抄了大量古老的,甚至是极为冷僻的书籍,既有关于教堂、虔敬主义和辛岑道夫的著作,也有论述那一时期祈祷仪式以及教堂音乐的书籍。我们还知道,他曾切切实实迷上具有魔力的主教欧丁格尔,也曾对本格尔大师有过真纯的敬爱之情。他曾设法复印了一张本格尔的照片,在他书桌上搁了好多时候。此外,他还曾试图从正反两种角度如实记述他所尊敬的辛岑道夫,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项工作,满足于自己已经学得的东西。他声称自己还没有能力撰写这样的传记,他无法进行如此多角度的研究,也无法收集到大量细节材料。克乃西特这番自述使我们有理由判定,那三篇业已完工的传记与其说是一位学者的著作,还不如说是一位品性高尚又诗意盎然的男子的创造性自白。我们认为这才符合实情。
对克乃西特来说,如今除了享受自选研究课题的自由之外,还能够从中获取另一种放松的快乐。他毕竟与其他学生不同,不仅与他人一样受过一个精英学生的全部教育:严格的学习制度,精确分配的课外作业,教师们细心周到的管理和监督,而且,在这一切之外,他还因普林尼奥的原故而承担过重大责任,这压力诚然把他的精神与思想潜能激发到了极点,却也令他不堪负荷,消耗了太多精力。让他扮演卡斯塔里代表人物,让他承担辩护人角色,确实超出了他的年龄和能力,以致他常常觉得处境危险,他获得成功,完全由于一种坚强过人的意志力和超人的才能。同时,如果没有音乐大师从中大力协助,他恐怕也根本完不成任务。
克乃西特度过了几年不同寻常的华尔采尔学习年代后,人们发现这位年方二十四岁的青年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得多,还略带疲劳过度的模样,令人惊奇的是毫无身体受损的迹象。那几年沉重的负荷几乎把他的精力消耗殆尽,我们虽然没有可资证明的直接材料,却可以从他对待自己盼望已久才获得的头几年自由研究岁月的态度中略见端倪。克乃西特在华尔采尔最后几学期里始终处于显眼位置,几乎成了公众偶像,可他一毕业就立即毫无保留地引退了,是的,如果人们探访一下他当年的行迹,便会得出下列印象:他最愿意让自己隐匿得无影无踪,他觉得没有任何环境和社会对他完全无害,也没有任何生活方式让他完全隐蔽。因此他对特西格诺利若干又冗长又热情澎湃的来信,最初还有简短而冷淡的回信,后来便彻底置之不理了。
闻名全校的克乃西特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他的声誉在华尔采尔却长存不衰,甚至继续繁荣,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竟发展成了一种令人神往的传统。
在克乃西特从事研究的初期,他曾因上述原因而回避华尔采尔,这也就使他不得不暂时放弃研究高级的玻璃球游戏课程。从表面来看,这似乎可以确定克乃西特当时曾引人注目地忽视了玻璃球游戏课程,但据我们所知,总体而言,情况恰恰相反,他这种貌似任性的脱轨行为,不合常情的运行道路,不仅纯粹是受玻璃球游戏影响,而且是促使他最终返回玻璃球游戏井为之献身的必要途径。关于这一情况,我们打算作较详尽的叙述,因为这是颇为说明他个性的特点。约瑟夫·克乃西特以如此独特奇怪的方式进行自由研究,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青春才华。他在华尔采尔求学年代,不但与众人同学了玻璃球游戏入门课程和反复研习课程,而且在最后一个学年时在同学圈内获得了超出众人的优秀声誉。当时他受到游戏魅力的强烈吸引,在完成初步课程而尚未离校前,又被接纳参加了更高一级的课程,作为在校学生简直可说是极其罕见的殊遇。
若干年后,他曾向与他同上玻璃球游戏复习课程、后来又作过他助手的朋友弗里兹·德格拉里乌斯写信描述了一个精神体验,这场精神经历不仅决定了他必然成为玻璃球游戏者,还对他的研究道路产生了巨大影响。这封信保存了下来,其中有如下一段文字:“让我提醒你过去年代的一些往事吧,那时我们两人分配在同一个小组,都急不可待地构思着我们的第一份玻璃球游戏草案,你总还记得是哪一天和哪一场游戏吧。小组的领导提供了许多建议和无数主题任凭我们选择。那时我们刚刚学会棘手的转化过程,正试着从天文学、数学和物理学转到语言学和历史学,我们那位组长技艺精湛,很容易把我们这般性急的初学者诱入圈套,引向无法通行的抽象概念和抽象类比的薄冰之上。他常常从词源学和比较语言学里搬运一些诱人的东西哄我们去抓取,眼看我们劳而无功,他却以此为乐。我们计数着希腊语的音节量,一直数到精疲力竭,但觉得脚下的地板好似被人猛然抽了去,这时才来指点我们,为什么得按重音,而不是以吟诵时的节拍才有可能,也才必然能够数清,以及诸如此类的办法。他做工作其实很正确,也很高明,只是他的某种神情令我不快,他指给我们一条歧途,诱使我们进行错误思辨,尽管有他的善意用心,让我们知道危险的所在,但却也略带捉弄我们这类笨青年的成份,并且恰恰要在我们的狂热中注入大量怀疑精神。然而在他的指导之下,就在他教授的一堂错综复杂而折磨人的实验课堂上,就在我们战战兢兢笨手笨脚试着拟出自己毫不成熟的游戏计划时,我受到一击,豁然醒悟过来,认识到了玻璃球游戏的意义和伟大,使我从头到脚,直至内心深处都被震撼了。当时我们正在分析一个选自语言学史的难题,试图详尽地探究一种语言缘何得以属于光荣的顶峰时期。我们只用几分钟就走完了历经许多世纪才踏成的道路,这时我强烈地被一种须臾无常的景象所攫住:我们目睹一个如此古老、复杂、可敬,以几代人心血建成的机构,如何逐渐达到了顶峰,但是衰颓的萌芽业已孕育其中,使整个健康有意义的建筑开始下沉、蜕化、摇摇欲坠。——这时候,也有一丝又惊又喜的思绪同时掠过我心头,那种语言诚然衰落了,死了,却毕竟没有完全消失,它的成长,繁荣和没落,还都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活跃在人们对它进行的研究以及它自己的历史里,而且它不仅能够继续生存在学术研究的符号和公式,或者玻璃球游戏的奇妙法则里,还可以在任何时代进行重新建造。我顿然领悟到,语言也好,玻璃球游戏的精神也好,世上万事万物莫不自有其丰富的意义。每一个符号以及符号与符号间的每一种联系都并非要进入这里或者那里,也都并非要导向任何一种例证、实验以及证据,而只是要进入世界的中心,进入充满神秘的世界心脏,进入一种原始认识之中。一首奏鸣曲里每一个大调、小调的变化,一种神话或者宗教崇拜的演变,每一次古典艺术的形成,无不如此。我就是在转瞬间的灵光一闪中完全看清了,就像通过一场真诚默修的内视观察所见,它们全都是直接抵达宇宙内部奥秘的道路,在呼与吸、天与地、阴与阳①的持续不断交替变化中,完成着它们自己的永恒神性。
“当时我已作为听众参加过若干次构思上乘、又进行得很成功的玻璃球游戏,我确实谛听到了许多令我大大提高和喜悦的见解。然而直到那时为止,我对玻璃球游戏的真正价值和重要意义,常常禁不住要产生怀疑。是的,每回顺利解开一个数学难题,都可得到精神上的乐趣;每谛听一首优美乐曲,更无庸说自己演奏了,都可提高自己的灵魂进入伟大境界;每一次虔诚的默修都能够使内心平静而与宇宙协调一致。但是,也许正因为这一切,我心里才总有一个怀疑在向我说话,说这个玻璃球游戏只是一种形式的艺术,一种聪明的技巧训练,一种有趣的组装而已;说最好还是专心从事纯净的数学和善良的音乐,而不去进行玻璃球游戏。
“而眼前这一瞬间,我有生第一次听见了游戏本身内在的声音,懂得了游戏的意义,它已抓住了我、渗透到我的心中,从这一时刻开始,我信仰了玻璃球游戏,认为我们的崇高游戏确实是一种‘神圣的语言’,一种神圣而具有神性的语言。你会记得起来的,因为你那时也注意到我的心经历了一场变化,我肯定受到了一次精神感召。我的确只能把它与自己首次终身难忘的感召相比较,那一次感召不仅升华了我的心灵,还改变了我的一生。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的少年,经受了音乐大师的测验后,便听从召唤来到卡斯塔里。你肯定注意到了我的变化,尽管你只字未提,我觉察出你是注意到了。我们今天当然无须再讨论此事。今天我是来求你帮忙的,为了说明我的请求,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过去无人知晓的事情,我得说,我目前一大堆研究工作,看似心血来潮任意而为,其实完全出于明确的既定方案。你至少总能够记起我们那次组长指导下玻璃球游戏练习的大概轮廓吧,我们当时在上第三个阶段的游戏课程,我就在游戏过程中听见了那个声音,并且经历了召唤我成为游戏者的感召体验。记起了吧,那次游戏练习的开头,是对一首赋格曲的主题进行韵律分析,乐曲中间有一句据称出自孔子的警句。目前,我正把那次练习从头至尾再细细过一遍,也就是说,我要彻底研究每一个乐句,将其从游戏的语言重新翻译回原来的语言,还原成本来的模样,不论是数学、装饰学、中文、希腊文,还是任何别的东西。至少这一回我想竭尽全力把这场玻璃球游戏的全部内容一层层作出彻底研究,再加以重新构建。我已完成了第一部分工作,花了两年的工夫。毫无疑问,我还得为此再付出几年光阴。我们既然已经获得卡斯塔里闻名遐尔的研究自由,我就打算尽量利用。反对意见我已听得耳熟能详了。大多数老师大都会说:我们费了许多世纪的时间才发明了玻璃球游戏,并进而把它营造成一种能够表达一切精神概念和一切艺术价值的万有语言和方法,把它化为了衡量一切的共同尺度。如今你却要重头复核一遍,以判断其正确与否!你将会为此付出一辈子的时间,到头来后悔莫及。
“是的,我不想为此付出一辈子的时间,更不想后悔莫及。这才来求你的。因为你现在是游戏档案室的工作人员,我又出于特殊原因还想再避开华尔采尔一段时间,我想请你经常替我查询和答复相当数量的问题,具体地说,就是把档案室现存的形形色色主题的有关谱号和符号——以未经压缩简略的形式——抄写一份给我。
我就指望你了,还希望你也同样要求我,凡有效劳之处,一定尽心尽力。“
也许在这里再引用克乃西特另一封信的片断并无不当之处,这封信也涉及了玻璃球游戏的问题,尽管信是写给音乐大师的,而且比那封给德格拉里乌斯的信至少晚了一年或者两年之久。“据我想象,”克乃西特在给他恩人的信里写道,“一个人即或对玻璃球游戏的真正神秘内涵及其终极意义缺乏预感和想象,他也可能成为一个技巧熟练的游戏能手,甚至是一位真正称职的玻璃球游戏大师的。是的,还有一种可能情况是:恰恰是某个能够预感和认识游戏真谛的人,会成为玻璃球游戏的危险敌人,倘若让他担任游戏领导或者指导游戏的专家的话。因为擅长窥探游戏内部秘密的人,最终定能窥见大一与万有,可以进人永恒常存的永恒呼吸的深处,可以自我圆满而不外求。因而,凡是体验到了玻璃球游戏终极意义的人,也可能就不再是玻璃球游戏者了。他也可能由于品味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愉悦和狂喜,而不再牵挂世俗世界,也不再能够发明、构建和联结了。我感到自己业已接近领悟玻璃球游戏的意义,因此不论对我自己,还是对别人来说,我最好不以玻璃球游戏作自己的专职,而改而从事音乐才对。”
音乐大师读信后,显然对这番表白颇感不安,一反极少写信的常态,给克乃西特写了一封长信,作为友谊的忠告。“很好啊,你不想再当玻璃球游戏能手了,当一个人已成为一个你所认识意义上的‘神秘主义者’的时候,我希望,你写下这些不是为了讽刺挖苦。一个只管注意自己能否非常接近‘最深内在意义’的游戏能手或者教师,他大概将会是一个十分糟糕的老师。以我为例,坦白说吧,我一辈子也没有对我的学生说过一个关于音乐‘意义’的字。倘若有过这样的内容,那也是不言而喻而毋需我说的。相反的,我倒经常要他们十分重视正确而优美地计算和演奏八分之一拍和十六分之一拍。无论你是教师、学者或者音乐家,都得尊重‘意义’,但是意义是不可能传授的。从前有许多历史学家败坏了半数的世界历史,就因为他们想在著作中传授‘意义’,他们揭露副刊文字年代就是要人们分担已流鲜血的数量。倘若让我向学生介绍荷马或者希腊悲剧的话,我大概不会试图在心灵上施加影响地对他们说,诗乃是神明的一种显形形式,而将尽力让他们精确认识诗的语言和韵律技巧。教师或者学者的工作是研究技巧,开发流传下来的遗产,维护研究方式方法的纯洁性,而不是去传授那些不可传授的激动人心精神体验——这得留待入选的学生们自己去经历,这也常常使他们成为失败者和受害者。”
此外,在克乃西特那时的来往信件中,除了上述书信之外,竟无另一处提到玻璃球游戏及其“神秘”含义的地方,要么是他当时写信不多,要么是失落了一部分信件。不管怎么说,他和费罗蒙梯的通信是很好保存下来了,其中所谈几乎全都是有关音乐以及音乐风格方面的问题。
我们由此看出克乃西特是如何展开自己独特的曲折研究道路的,目的只有一个,对独一无二的一场玻璃球游戏进行精确的追忆分析,要探究出其十分确定的意义。
为了理解一场游戏的内容,学生们只须几天便可完成这项功课,而用游戏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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