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恩仇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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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会议公报、中央文件、报纸新闻、电台广播，全中国的老百姓，以至世界上所有关注中国状况的人士，都知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已经被定为「叛徒、内奸、工贼」，并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出党。
　　一个令人们不敢怒也不敢言的问题是，刘少奇的国家主席在位已近十年，是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投票选举出来的，怎么被一次中共中央全会撤销了呢？什么时候宣布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与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合并了？取代了？共产党办事历来不讲规章，不讲道理，却死要面子；这次却连面子也不顾了，干脆就死不要脸，公开耍流氓无赖了。百分之百的党天下，朕即天下，毛泽东一人天下。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是刘少奇本人。囚禁他的中南海丰泽围福禄居前院里没有允许他看的报纸，没有允许他听的收音机。他的两脚被绑在床上，固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他身上的伤病痛极了时，也只是可以动一动两只手，每只手死死握住一个硬塑料瓶。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是刘少奇七十岁生日。人生七十古来稀，本是他的大寿日子。在中共领导人物中，他和彭德怀、周恩来、康生都是一八九八年出生的同龄人。如今彭德怀和他一样在遭罪。康生、周恩来却当着他的项目审查小组的主要负责人，名副其实的打手。
　　判处刘少奇「政治死刑」的八届十二中全会已经开过整整二十四天下，还没有人通知他被定性为「叛徒、内奸、工贼」，被「永远开除出党」的庄严决议。中共中央项目审查小组却偏偏选了十一月二十四日他七十寿辰的这天早上，送给他一个「巨大的生日礼物」：在囚禁他的房间里放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让他听到了中央全会的决议：叛徒、内奸、工贼！永远开除出党！永远开除出党……这就是他自一九二一年加入中共，为共产革命枪林弹雨、出生入死近五十年所得到的报偿。他虽然思想早有准备，知道毛泽东夫妇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也绝下会有善终；但骤然听到这份特殊的「生日礼物」，犹如青天霹雳，起初是被雷电击中般惊愕，接着是愤怒之极，浑身颤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呕吐不已，仿佛给他强行灌下了反胃药物，血压陡然升高到低压一百三，高压两百六，体温上升到四十度。但他一声不哼，只是睁大了一双干枯的、快要绽裂的眼睛，喷射出怒火……不一会，刘少奇愤怒得晕死了过去。看守人员立即请示：要不要抢救？中央办公厅立即回了话：抢救，明年春天要召开「九大」，还要留作活靶子，彻底批倒批臭。医生、护士赶来了，懂得毛主席、党中央还不能让刘少奇死，输氧，注射强心针的急救了半天，硬是把刘少奇救回来一口气，勉强让他活着。
　　医生、护士都是从军队里精选来的，特别服从命令，医疗服从项目，病人不是病人，而是专政对象。上级需要病人死去，就立即能让病人不治；上级需要病人还活一段时间，他们也能让病人从死亡线上回来。
　　事后项目组里有人私下猜忖，刘少奇七十岁生日的这份「大礼」，是谁想出来并送上的？当然是江青、康生商量出来的，但一定报告了主席和总理，主席还是那句话：大的原则我定了，具体的你们去办。刘少奇则自从「接到」这份奇特的「生日礼物」之后，再不说一句话了，连治病和生活用语也一句不说，表示无言的抗议。反正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需要、不准许他说一句话。老天无道，人世无道。
　　按照当时刘少奇的身体及精神状况，要挨到第二年春天的「九大」是有困难的。刘少奇随时可能死亡。作为「中共中央刘少奇项目小组组长」的周恩来总理，为了党的利益，为了圆满完成毛主席亲自交下的任务，也是动了一动恻隐之心，亲自到北京医院动员两位女护士来护理刘少奇。项目组属下的军人护士太粗鲁，老是怀着阶级仇恨对刘少奇动手脚，不是护理，而是摔打。可是北京医院的年轻女护士都有顾虑：依照职业要求去护理刘少奇，人家会说你是同情党内最大的叛徒、特务；而把刘少奇护理坏了呢？又说你没有完成党中央交下的政治任务。周恩来最后只得点了两名自己熟悉的护士去执勤，并向她们承诺：对病人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不算政治问题，诊病开药则是医生的事。大战，打热核战、掷氢弹、原子弹。
　　事后有人分析，中苏边境的武装冲突，很大程度上是副统帅林彪在毛泽东的默许下挑动起来的，是为了统一号令而进行的「紧急战备」，进而借「紧急战备」行动大量提拔自己一系的亲信将领占据各级军事指挥机构。是为了解决国内问题而对外用兵。
　　中国幅员广大，人口八亿，又是全民皆兵，领导人又都是拚命三郎，谁也惹不起。相信毛泽东和林彪都清醒估计到了，苏联不会对中国全面用兵。苏联人不会跟八亿人口的中国决一死战，犯不着，不值得。当然，一旦苏军全面进攻，毛、林第一个要处理掉的人物就是刘少奇。因为苏联红军来了，倘若扶植起来的中国共产党伪政权，必然推出刘少奇当傀儡。
　　一九六九年四月一日至二十四日，在距上一届中共代表大会十二年半之后，在北京召开了中共第九次代表大会。大会重申了把刘少奇定性为「叛徒、内奸、工贼」，永远开除出党；通过了新的党章，并经毛夫人江青的提议，把林彪的接班人地位列入了党章；选举出了新的党中央委员一百七十五人和候补中央委员一百0九人，其中原第八届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只保留下五十三人，下到总数的五分之一。中共领导层是真正的改朝换代，被彻底清理了。在紧接着召开的九届一中全会上，毛泽东被选为终身主席，林彪被选为唯一的副主席。在五名政治局常委中，周恩来排在第四位，陈伯达之后，康生之前，夹在了毛泽东的两大打手之间。毛夫人江青、林夫人叶群，双双窜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原中央副主席朱德降为政治局委员，原中央副主席陈云则只挂了一名中央委员。
　　也就是在这次九届一中全会上，毛泽东开始感到浑身都不舒服，开始很不喜欢自己亲手指定的接班人林彪。他跟林彪两人孤零零地坐在主席台上，觉得不成样子，向台下的周恩来说：「总理啊，你帮帮我的忙，坐到台上来好不好？」周恩来却谦逊地坐在台下，坚持要跟中央委员们在一起。毛泽东是感到自己又被孤立了，又一次被架空了？受到威胁了？在二十一名中央政治局委员中，林彪一系占了八名，而且是控制了军委办事组、总参、总后、空军、海军！
　　过去是党权失落到刘、邓手里，这次却是他的命根子——兵权落到了林彪一系手里！
　　「九大」之后，毛泽东又一次失去了心理平衡，又一次觉得住在北京没有了安全感。他最反感、痛恨时下流行的一句口号：「人民解放军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缔造、林副主席亲自指挥的钢铁长城。」毛泽东问身边的人：军队的缔造者就不能指挥军队了吗？江山是四个野战军打下来的，现在一野、二野、三野的人都少见了，只剩了第四野战军的人马了。
　　一九六九年夏天，毛泽东又离京南巡。他时而南京，时而上海，时而杭州，时而武汉，行踪诡秘。他过去是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北京的刘少奇、邓小平，只跟周恩来单线联系；他现在是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北京的林彪、黄永胜，仍然只跟周恩来保持单线联系。幸而有康生、谢富治替他控制住了党内情报系统，汪东兴、张耀词替他掌握着中央警卫系统。此两大系统过去刘少奇没能插足，现在林彪也还没有来得及渗透。
　　对于仍被囚禁在中南海丰泽园福禄居前院里的老邻居刘少奇，毛泽东已不像以往那么关注。刘少奇已经处理过了，是只死老虎，只是个让他多活些日子或是少活些日子的问题而已。他现在要关注、要提防的是那几只大的活老虎。
　　「九大」之后周恩来倒是提出过刘少奇项目审查小组是否可以撤销了？毛泽东说，撤什么？不就百十号人吗？留着，还有新用处的，打倒了刘少奇，还会有「刘少奇一类政治骗子」的。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林彪趁毛泽东尚在南方，发布了他上台以来的「第一号令」：「关于加强战备、防止敌人突然袭击紧急指示」，命令全国陆、海、空三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各级指挥班子进入战时指挥位置、军工系统抓紧武器生产、疏散党政机关、全国大中城市举行防空演习等。十月十八日，三军总参谋长黄永胜以「林副主席第一号令」正式下达此一「紧急指示」。全国军民雷厉风行执行林副主席命令。从中央到地方的大批失势的党政干部及其家属被强行疏散到中小城镇农村安家落户，或到五七干校劳动，如年过八旬的朱德被送到广东从化，叶剑英被送到长沙，陈云、王震被送到江西，陈毅被送到合肥，谭震林被送到桂林等等。在这同时，还把一些被打倒、被审查的干部遣送内地软禁或监禁，如邓小平及家人被送到南昌郊区，刘少奇则被押送到河南开封市。
　　毛泽东被「林副主席一号令」所激怒，是因为其时他正住在杭州西子湖畔的刘庄。刘庄是一座占地广大的前清园林，一九五六年浙江省委为毛泽东重新修建，成为他在南方的一处重要行宫。一九六0年中苏关系紧张后，刘庄内又筑下坚固的地下室，作为毛泽东的临时防空洞。根据林彪的「第一号命令」，一九六九年十月二十日，全国军民统一进行一次防空大演习，工厂学校机关商店所有城镇居民，必须于二十分钟内进入地道，没有地道的小市镇市民则必须躲进附近的山林。这天，毛泽东下榻的杭州刘庄四周也是空袭警报长鸣。毛的几名卫士抬来一副特备担架，恭请毛主席进防空洞。毛泽东火了：美帝苏修丢原子弹了？卫士回答：报告主席，是全国防空袭演习。哪个皇帝下的命令？回答：根据林副主席第一号命令。出去！拿走担架，统统出去！打电话给汪东兴，叫他马上来见我！
　　在战争年代，毛泽东对担架并不陌生。一九三四年中央红军逃离江西根据地时，毛泽东早被撤除了领导职务，患了重感冒，本要把他留在瑞金，扔下不管的，亏了他苦苦要求才被批准由士兵用担架抬了他「长征」。红军一路逃亡一路打败战。毛泽东却在担架上与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等人密谋出一个「遵义会议」，夺回了他的红军指挥权而到达了陕北；毛泽东另一次坐担架是一九四七年三月中旬，胡宗南的二十三万大军进逼延安，中共中央机关已经撤离。当时担负延安保卫重任的西北军区司令员彭德怀手下只有二万四千人，形势十分险恶危急。战斗已在延安城郊激烈进行，中共中央驻地的枣园一带已经听得到枪声，当上了中共党政军最高领袖的毛泽东却坐在窑洞里说笑，周恩来、任弼时等人三催四请，他都不肯撤离，说要亲眼看到胡宗南的士兵进城。卫队长急得跺脚哭鼻子。周恩来只得悄悄派人通报了彭德怀司令员。彭德怀一听火了，骑马赶来，一进院门就吼声如雷：怎么还不走……你不走我怎么打战？警卫员！马上用担架把主席抬走，执行我的命令！
　　一九三四年是坐担架逃离江西根据地，一九四七年又是坐担架撤离延安。
　　彭德怀这门大炮真是敢作敢为。一九六九年这次却是奉接班人林彪的命令，和平时日，要坐担架进防空洞！什么滋味？你林彪党羽已丰？算老几？什么东西！汪东兴当天从北京飞到杭州见毛泽东，毛泽东让他通知北京的周恩来和军委办事组、总参谋部：立即停止执行什么「一号令」，全国恢复正常秩序。事后，毛泽东说林彪是趁他离开北京的时机，背着他发布了一次全国戒严令。林彪是哑巴吃黄连。无法跟伟大领袖争论分辩。怎么没有请示报告？真是伴君如伴虎，翻脸就不认账，今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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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他死于政治谋杀
　　我们再来看看「林副主席一号令」是怎样对付生命垂危的刘少奇的。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七日下午，根据中央政治局的决定和周恩来的指示，由中央办公厅主任兼「刘少奇项目审查小组」副组长汪东兴，去通知关押在丰泽园福禄居前院的刘少奇撤离北京。汪东兴瞄了一眼被固定在木板床上的刘少奇，但见刘少奇浑身枯瘦得像柴棍，病得只剩了几丝丝气，鼻孔里插着鼻饲管，喉咙里塞着吸痰器，胳膊上扎着输液管。值班护士报告说：病人随时都可能死亡。
　　汪东兴沉着脸在屋里走了几步。他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小心翼翼、竞竞业业的毛泽东卫队的卫队长，更不是井岗山上和延安时期的那个毛泽东的书童、卫士，在党的「九大」上，他已当选为党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成了一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他代表毛泽东直接控制着中南海警卫师、中央办公厅、中央警卫局、中央保健局、中央项目办、中央档案局、北京卫戍区。有人说，他的实际权力大过林彪，也大过周恩来。毛泽东的卫队是一支徒手部队，他是红色王朝中唯一可以佩枪晋见毛泽东的人。
　　汪东兴明白刘少奇性命垂危，但他必须执行党中央决定。他在屋子中央站定，以严厉的口气命令医护人员立即通知刘少奇，要马上转移。于是医护人员对刘少奇连说了几遍「中央决定把你转移」，但刘少奇却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一名护士灵机一动，拿起根药用棉签，醮上紫药水，在一张报纸上写下了「中央决定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一行大字，展现到刘少奇面前。刘少奇默默注视了几秒钟，把脸扭向另一边，表示拒绝。护士又把那行大字送到另一边，刘少奇却闭上眼睛，表示不看。
　　汪东兴本来已经走到床边，或许是下意识地希望刘少奇能看到他。但刘少奇拒绝看到一切。汪东兴后退一步，盯住了身边的刘少奇的老卫士长——李太和。李太和被视为刘少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