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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7-换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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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自己找不愉快吗?其实,要说当市长,第一个应该的就是我啊。而且也不是老郜倒下了才轮到的。要说资历,现在班子里所有的人,即使把门力生算上,哪一个能够和我比呀。早在十年前,门力生还没有来的时候,我就是正厅级的后备人选了。那时的杨波充其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委总工程师,金鑫也不过是省里面的一个处长而已。记得有一次在省城吃饭,隔壁的几个处长过来敬酒,其中就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青年,听说他是雁云地委的宣传部长,一口一个柳叔地叫着,非要和他连干三杯不可。对于喝酒,他这一辈子就从来没有爱好过,总觉得那种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样子和“国家干部”的形象相差太远。谁知道这小子却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像觉得他软弱可欺似的……后来,他的火气终于被逗起来,就干脆和这个小白脸放开肚子喝起来。那一喝,可就有点儿收不住了,到最后任谁也闹不清究竟喝了多少,反正是没了就倒,倒上就喝,一直到小白脸跪在地上叫开了“爷爷”,被同来的一伙人给生生地抬了出去,听说连夜又送了医院……一直到好多年以后金鑫来雁云上任,不知怎么又说起这事儿来,柳成荫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小白脸”啊……
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的人当官,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千般的小心,真的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都必须小心翼翼,只要有一小步走错,就可能前功尽弃,把过去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变成了一个零……也有的人,则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就像一出大戏中的某个角色一样,整个剧情早已经编排好了,有编剧有导演有化妆师摄影师灯光师等等伺候着,你只要一幕一幕地演下去,不要出现明显的犯规动作就行。说得更干脆点,你简直就是一具木偶,大幕后面还有一个牵线拉绳的人呢,保证你每隔一两年总会自动地上一个新台阶。柳成荫心里清楚,自己生在农村、三代贫农,没有后面那根线牵着,能够混到这一步已经够造化的了,怎么能够和人家金鑫这类人比呢?
搞政治就是在搞人呢,没有人是万万不能的。人和人之间,说到底都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若要取之,必先与之,即使是一条狗,只要你给它扔几块骨头,也一定会向你摇尾巴的。这些年来,柳成荫虽然做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官儿,但是为人的事情天天做,惹人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只要是找到他的门上,不管原则不原则,什么是呀非呀能呀不能呀,一路都是绿灯,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即使是批阅文件,他也自有一套很独特的方法。一般情况下他只写一个柳或者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一个圈,如果比较重要这一招不灵,他就一定要写一大段话,上呈领导下转各有关部门,反正自己决不轻易表态。等到这一圈又转回来,那就更好办了,一般都写上“按某某意见办”就可以了……后来有人给他推荐了一本美国人写的书,书名儿早忘记了,作者好像叫什么什么“卡耐基”,说是人际交往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从来不说“不”,从来不要批评任何人,因为“死不认错”是人类最普遍的天性之一。看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原来我这一套是有理论根据的,连一向认为最不讲情面、最具有法治意识的美国人都是这样,在我们这样一个人情网关系网密布的礼俗社会里,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为这样,这些年来虽然他一直没有升起来,但是不管谁来雁云当一把手,都不会无视他这个人的存在的。作为一个本地人,在这块土地上一晃五十多年了,雁云的山山水水他没有叫不出名儿的,雁云大凡有点儿眉眼的人,他也没有一个不熟悉的,在内心里他一直就认为,雁云其实就是他柳成荫的家,雁云的三百万人民也就都是他家里的成员儿女罢了,这些年来虽然他并没做什么事情,但是不管是大事小情,只要他往那里一坐,就一切都摆平了……这一点,连门力生也是不能不服气的。所以这一次老郜死了,只要把他列为候选人之一,只要让他来出面竞选,他相信高票当选就一定是十拿十稳的事情,别的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
只可恨事到临头,金鑫那小子居然会使出那么下作的手段来,一时间搞得全省沸沸扬扬,这是成心要诋毁他的名声嘛……现在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一致命打击的伤害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平息的,而且老郜这么快就死去了,召开人代会、选举新市长等等马上就要接踵而来。这,不是等于把他的路一下子给堵死了吗?
一想到这些,柳成荫就气得牙痒痒的,狠不能把那个可恶的小白脸一拳打他个稀巴烂。
咚的一声,紧握的拳头猛砸在办公桌上。一个精致的景泰蓝茶杯跳起来,在光滑的桌面上连着转了好几圈,终于摔到地上,碎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小秘书慌慌张张从外屋跑进来,一看他脸色不好,便什么也不说,怔怔地站在地中央。
柳成荫沉着脸摆了摆手,在地上踱起来,好久才悻恼地哼了一声:“怎么搞的!”那意思也不知道是在责备自己还是在责备秘书。
“柳书记,您没事儿吧?”
小秘书低声说着,赶紧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柳成荫踱着踱着忽然停下来,扭头对小秘书说:“你去打一个电话,让金山区的陈见秋来我办公室一趟。”
小秘书一边收拾地下的茶杯碎片,一边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好半天,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向外走去。这个小伙子跟他的时间也不短了,大概也看出他今天的情绪不对。望着他的背影,柳成荫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出就看出来吧,这一次他可是下定决心,改变自己几十年一贯的做人原则,再也不能够一味地容忍下去了。
其实小伙子不知道,这些天来他已经采取了许多铁腕行动,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这些行动就一定会显示出其巨大的威力。到了那时候,也许整个雁云都会震惊不已,就像一下子遭受了八级以上地震的猛烈摧残……
说到底,这一切真的是迫不得已啊,谁叫这伙疯狂的赌徒们已经把他逼到了绝路上,使他再也不可能沉默下去了……
当然,要说派系,这个陈见秋并不是他的人,过去经常在公开场合诋毁谩骂过他的。但是柳成荫心里清楚,这样的人实际上最可怜了,可说是四面楚歌,真正的铁杆朋友没有几个。他可以断定,一直到现在这个时候,这家伙对自家老婆的事情都一点儿不清楚。所以,在这个时候叫他来,他一辈子都会感谢我的,而且会下死力为我卖命的。
《换届》 二明争暗斗(8)
哥哥你要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难留。
紧拉住哥哥的手,
送到哥哥大门口。
走路你要走大路,
你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儿多,
能给哥哥解忧愁。
坐船你要坐船舱,
你不要坐船头。
船头上风浪大,
摆到哥哥河里头。
柳成荫想到得意处,忍不住用手指敲着办公桌,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唱起来。
年纪大了,这出著名的《走西口》他已经记不住词了,唱来唱去也就会这样几段。但是,只要一开了口,那么一种凄清婉转的旋律就立刻满屋子回荡着,使他感到说不出的酣畅和痛快淋漓……人人都说这出戏是一个大悲剧,从始到终笼罩着一种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空气,他却从来都不这样认为。相反的他倒认为,在那样一种反反复复的吟唱中,有凄美的爱情,有生命的执著,有命运的抗争,却惟独没有悲惨的眼泪和痛苦的无助……
门开了,还没看到人影儿,歌声就飘进来了:
吃饭你要吃熟,
你不要瞎凑合,
吃下个头昏脑热,
叫人家谁伺候。
柳成荫哈哈大笑,来人也大笑着,两个人热烈地握手,又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一起跌坐在长沙发上。
等笑够了,陈见秋忍不住奇怪地看着他说:“柳书记,您今儿情绪这么好,有什么大喜的事情,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和您共同分享一下?”
柳成荫不接他这个茬儿,反过来说:“哎,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才不到十分钟时间,你就从金山跑过来了?”
“那才容易呢,不用说跑,就是坐飞机也来不及的。”陈见秋又笑起来,“我刚才是在金书记的办公室,所以一接到电话,立刻就赶过来了……”
“哦……原来这样啊,不知道我们这位即将上任的大市长找你什么事情,是不是要提拔你了?”
“哈哈,这您倒算是说对了。他一见面就跟我说,只要他当了市长,立刻就让我来接曹非的班,当金山区的一把手。”
“好嘛,那不错啊……只是他有没有告诉你,你当一把手,那曹非怎么办?”
“话虽然没有说,但是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曹非是人家的铁杆嘛,这一次护驾有功,当然是要重赏的,起码还不弄个副市长什么的干干?”
柳成荫眨眨眼,满脸堆笑地看着他说:“那……你给我说说看,他这个市长能够当上吗?”
陈见秋也微笑着看看他:“有可能,没把握吧。而且,据我们听来的风声,市委不是把您也报上去了?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应该说你们俩还是旗鼓相当、半斤八两吧。大家私下里议论,这里面有一个因素很关键。”
“什么因素?”
“这就是谁支持谁的问题。如果他支持您,您就没问题;反过来您要支持他,大概也就没啥问题了。”
“既然这样,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已经向省委明确表态,放弃了。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我会支持他吗?”
“这个……”一向敢做敢说的陈见秋也沉吟起来,停顿了一下才坚决地说,“柳书记,我实在猜不透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要我说,您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支持他这种人的。”
“为什么?”
“您是聪明绝顶的人,我嘛也还不算太傻,还需要说的那么明白吗?”
听他这么一说,柳成荫终于放下心来,会心地笑了。不过他这次把这家伙叫来,可不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的,立刻严肃起来说:“好啦,咱们不说这些了,说点儿正经的吧。你大概还不知道,最近这几天,检察、公安和好多部门都起来了,这都是我分管的地方,听他们讲,金山有一个很大的矿,已经开了好些年,征地手续、矿山手续至今都没有办,是曹非一手支持的,是这样吗?”
“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你听着,还有呢。听说有一个神秘的女人,经常在金山一带出没,专管民爆物品等等的经营,而且有人说曹非、甚至金鑫都通过她那个公司洗钱,有这样的事情吗?”
陈见秋有点儿狼狈了:“这……我也说不清楚。金山的事其实全在曹非手里,我几乎什么都插不上手。不过我想,这个女人可能是……”
“你呀你!平时说你是书生,你还不服气呢!”柳成荫冷笑起来,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好啦,到此为止,其他的我就不便说了。但是我要告诉你,许多事情靠说是不行的,关键是行动。你要记住,金山这些事情实际上已经牵扯到你和你的家了,即使为了你自己你也应该变被动为主动的。要知道他们这是一个网,而目前的关键首先是曹,只要我们在曹的问题上打开缺口,其他的一切还不都是迎刃而解吗?”
“好吧,您让我想一想。”陈见秋说着站起来,突然感到全身发冷,再也笑不出来了。
《换届》 二明争暗斗(9)
这是夹在北山深沟里的一个小山村。在一片绿油油平原的尽头,沿着一条狭窄的洪水沟一直向大山深处而去,两边是刀削一样齐刷刷的红土山崖,湛蓝的天穹一下变成了窄窄的一小条。在曲曲弯弯的河滩上,大大小小的乱石塞得满当当的,一洼一洼的死水泛着绿,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一条路似有似无,在河道的两边摆来摆去,最适宜走这种“路”的不是人,是那些活蹦乱跳的山羊。杨涛一边走一边叹气,真想不通他的祖先当年怎么竟会选了这么一块地方来安身立命呢。
地势愈来愈高,两边的红土山崖也愈挨愈近,有的地方差不多就接在一起了。过了这个峪口,却豁然开朗,展开一片开阔地,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农人们掘土为窑、取石为垒,几十户人家高下错落,散落在沟沟岔岔、坡坡梁梁上。
这就是他的家乡,一个远离闹市的独姓村。
走了一下午,腿脚都有点儿麻了。正是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鸡鸣狗叫、炊烟袅袅,落日的霞光把两边的山崖都染成了火红色。杨涛在村口站了好久,不认识似的看着,对这个生他养他的老家忽然产生了一种生疏感。
其实,自从他有了记忆起,家乡就是这么个样子,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即使有的人家盖了新房,一般也还是原来的宅地,原来的样式,大概几百年后也还是这个样子吧。
回了家,拜过父母,看过妻儿,歪在主屋炕上的老父亲就把他叫到身边说:
“你还在那个什么矿上?”
“在。”
“带回多少钱来?”
他低着头,不作声。
“是不是又赌了?嫖了?喝酒花了?”
他依旧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辈子,他什么人都不怕,就怕这位半瘫的父亲。小的时候父亲还没有瘫,身子和他一样的高大,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也是青石碑一样的身板,火起来就下死劲地打他,有一次把他给绑在院里的枣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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