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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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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求一个平静祥和的温馨家庭,然而,这个最基本、最单纯的希冀却在一个天上缀着明媚月亮的美好夜晚被击得粉碎。那一天,她心境如水,熏风轻拂水面,泛起潋滟涟漪,便有几分诗情入怀。她挥笔疾书,如醉如痴。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把她的梦境击碎了,踉跄着闯进门来的许建国直扑过来,抱起她,把她丢在床上,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粗重、浓烈的酒气呛得她透不过气来。那一天恰逢她来例假,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日子。她本能地开始反抗,手脚并用,胡乱扑腾着,她竟将他一脚踹到了地上。他站起来了,熊一样地矗立着,目光中汹汹燃烧的欲火掺进了凶残、野蛮,他肆无忌惮地辱骂着,左右开弓在她的脸上挥击出清脆的响声,直到她瘫软成一团剔了骨的肉泥。他剥光她,狂风骤雨般地摧残她、蹂躏她,直至将酒精燃起的兽欲倾注在她身体的最深处。她受摧残、受蹂躏的不单单是身子,伤得更重的是心。
母亲的诅咒得到了应验,花团锦簇的幸福很快就凋零了。许建国粗蛮的本色渐渐显露,工作中的不顺心转移到家里,演变成暴戾恣睢。美丽原来并不是可靠的护身符,在许建国被酒精泡红的眼睛里,她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不会操持家务、不会伺候男人的废物典型。精神的摧残仅仅是过渡,许建国强健的身躯蕴藏着用之不竭的性能量,他需要发泄,直到把艾婷婷蹂躏成一堆烂泥,他才善罢甘休。
艾婷婷带着精神和肉体上的累累伤痕逃回了母亲的家。母亲的怨恨尚未抚平,见到狼狈不堪的女儿,翻出大大的眼白,轻蔑地说:什么叫报应,老天长着眼睛呢。但她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父亲的劝慰下,母亲还是将她这个悖逆的女儿收留了。
第二天,艾婷婷还没来得及痛定思痛,许建国便找上门来。他没有忏悔,甚至连懊悔的表情都没有。他说:“回家!”口气像班长在命令小兵。父亲呆在书房,没有露面;母亲在厨房一边挥舞着菜刀击打出爆裂的响声,一边恶狠狠地指桑骂槐:你这头死猪,我非把你剁成肉泥,红烧,油炸,吃了你,拉出去,变成臭烘烘的大粪。许建国又说了一声:“回家!”这一次是咬牙切齿说的,而且站了起来,顶天立地的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艾婷婷。艾婷婷说:“不。”却不那么响亮,不那么理直气壮,嗫嚅地说出来的。许建国伸出手,像拎小鸡儿一样把艾婷婷拉起来,嘴里蹦出来的还是铁豆子一样的那两个字:回家。母亲终于忍耐不住,攥着菜刀挡在许建国的面前,厉声喝道:“你给我放开她,不然我砍断你的胳膊!”许建国轻蔑地一笑,脸上的横肉暴起,狠毒地说:“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不然别怪我六亲不认!”母亲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几乎昏厥过去,眩晕着摇晃了几下之后,愤然将手中的菜刀扎在门框上,脆弱地喊了一声:“滚,都给我滚。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这是庄重的宣言,决不是气头上的话,是一锤定音的。艾婷婷听明白了,而且在一推一拉之中已经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了。门是敞开着的,走廊的各扇门中伸出许多颗脑袋,冲着这边张望。为了这个家,艾婷婷只能选择离开。恍惚中她听到一个声音:我不下地狱,谁下。
回家之后的许建国换了一副嘴脸,五尺多高的汉子跪在她的面前,泪水纵横。她的心依然像块石头。她已经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另一半世界,也看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今后的生活脉络像她的手掌纹一样清晰地显现出来。她提出离婚,却得不到回应。她无路可逃,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苟延残喘。后来的日子也曾平静过,发誓滴酒不沾的许建国将自己凶残的那一面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扮演了一个体贴入微的模范丈夫的角色,虽然蹩脚,却毕竟是维系这个家庭的一根链条,像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只要链条不断,两个相距甚远的轱辘还能行驶在一条轨道上。千千万万个家庭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是古老文明的传承。然而,生锈的链条终究是要断的。喝了酒的许建国再一次将她甩出了轨道。
从噩梦中挣扎出来的她愈加茫然,觉得自己是个幽灵,没有归宿,没有希望。她冷冷地笑了。凄清的夜空被这阴冷的笑刺痛,满天的星星都在战栗。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没有路灯,也鲜见一个透亮的窗户。她像陷进一座迷宫中,找不到出路,看不到阳光。其实,她的心里也不存奢望。只有死,大概才是出路,才是希望。有人在擂一家路边店的门,分外响亮,将黢黑的夜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先是有狗吠声在回应,店里随之亮起了灯,灯光从开启的小窗户扑出来,又有一颗人头将灯光掩去了。敲门的人便大喊大叫:拿一瓶白酒,度数越高越好。酒递出来了,钱送进去了,窗户关上了,灯却还在亮着。买酒的人就势坐在门口,咬开瓶盖儿,咕嘟咕嘟往肚里灌,像渴极的人在喝一瓶凉水。半瓶酒进了肚,他才站了起来,踉跄着向前走,扯破嗓子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酒鬼看见了她,歌是唱给她听的。
四
她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厌恶,骤然间也生出喝酒的欲望,也想体会一次醉酒的感受。走到小店儿的门口,才想起兜里没有一分钱。她累了,颓然坐在小店儿的台阶上,门缝儿毕竟还透着亮光,拓出一个可供想象的空间。她像个乞丐,像个流浪汉,像个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要是她的手里也有一盒那样的火柴,她也会一根根划着,那时她会看见什么,慈祥的奶奶也会从天而降接她去那个理想中的天堂吗?“奶奶!”她叫了一声。她想奶奶一定会听到她的呼唤。此时,奶奶是她想到的惟一的亲人,她活在她的心中。奶奶说:你站起来。她听到了,这是奶奶的声音。奶奶走过八十四年的人生旅程,一生都是站着的,从来没有趴倒过。她是她惟一的孙女儿,身上也应该长着她的骨骼。她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义无反顾的样子。一个男子在后面尾随着她,大概把她认作是野鸡流莺。她已经彻底地将自己出卖过一次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她停住脚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要他上来,她一定会扑上去将他一口吞下去,做一次生命的最后交易。尾随她的男子像是感到了什么,悻悻地走开了。她想喊住他,甚至想上前拽住他。魔鬼和幽灵应该是伴儿。
她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是地狱抑或是天堂对她都一样。她终于停住脚,面对眼前这座水泥筑成的庞然大物凝视许久,终于在冥冥中拣到一个记忆,这里面住着她的一个朋友。她开始寻找那扇窗户,黑漆漆的冷默是所有窗户的标示。她想转身离去,屁股却沉甸甸地贴在台阶上,也许这就是上帝给她安排的归宿。
清凉渐渐将浓黑的夜色洗净,淡淡的乳白温柔地飘浮着,噩梦融消成一个悲凉音符落在清洁工细密的扫帚下,懵懂中的艾婷婷醒了,身后传来轻盈的弹奏楼梯的声音。艾婷婷不愿回头,不愿用一脸憔悴搅扰别人清晨的好心情。似乎是一种默契,那人像风一样从她身边拂过,却有些急促。艾婷婷感激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惊讶。这个一身潇洒的男人是宣传部长萧雨浓,而在这座楼里能和他维系在一起的只有她的朋友安谧。艾婷婷怀疑自己依旧在梦魇中,她已经无望从梦的世界里挣扎出来了。梦大概就是她的人生。
但眼前的梦却是真实的。艾婷婷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阳台上站着她熟悉的身影。安谧是在目送萧雨浓,同时也看见了她。
安谧平静地向她招招手,她迟疑地走上楼,迎接她的依旧是安谧灿烂的微笑,没有寒暄,没有解释,没有疑问,她将艾婷婷推进卫生间,轻轻将门带上。
温暖的水亲吻着她的肌肤,渗透在每一个毛孔中的凄楚都被吮了出来。艾婷婷哭了,却只是流泪,没有抽泣,甚至没有痛楚。
餐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两片夹着果酱的面包,艾婷婷坐下来,轻轻闭上眼睛,她担心眼泪再流出来。安谧就坐在她的身边,依旧默默无语,温情地看着她。
“姐!”艾婷婷叫了一声,眼泪已将所有的语言统统淹没了。她扑在安谧怀中,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而后还是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安谧说:“就当它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庆幸的是你醒了,从噩梦中走出来了。忘记它,永远保持着清醒,不要再坠入噩梦中。”她那样子像个说道的牧师,或者像一个哲学家,严肃而认真。
艾婷婷认认真真地听,心中的阴影消解了许多。她嗫嚅地说:“我无路可走。”
安谧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这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了。就把这儿当成一个新起点,当成你的家。”
艾婷婷闭上了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魔鬼远去了,天使就在她的身边。这大概也是因果循环。
安谧说:“我要上班儿了,很快就会回来。你打电话请个假。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
艾婷婷躺在尚留着安谧体温的被窝里,却睡不着。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的,依稀听得到电器的呼吸声。突然她嗅到一股男人的气息,仿佛被刺了一下,本能地弹了起来。这是萧雨浓的气息。艾婷婷的思绪凝滞了。
艾婷婷心目中的安谧是神圣的、圣洁的。她是一名导演,艾婷婷甚至替她设计过“白马王子”:潇洒而不失细腻,健壮而不失温柔,满腹经纶却没有夫子气。她怎么也不会把官气十足装腔作势的萧雨浓和安谧联系在一起,那尊泥胎应该是供奉在庙宇中的。她想象不出他们做爱的情景,萧雨浓能有沸腾的热血和澎湃的激情吗?她替安谧感到委屈,甚至是屈辱。难道连圣洁的安谧也不能脱俗,也需要用肉体去换取高官的荫庇?报纸上披露的腐败官员,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个甚至多个情妇,情妇往往是官员身上的致命毒瘤。冰清玉洁的安谧怎么会投身到这个泥沼中?
艾婷婷躺不住了,心目中的圣殿坍塌了。她想离去。
电话铃响了,艾婷婷眼睛盯着它,却没有动。她觉着那里面也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也许是萧雨浓打来的,他会把她当成安谧,说出许多令她难堪的话。她不想冒充安谧窃听人家的隐私。她宁愿这是一场误会,是她自己多疑。心灵淌血的她是在变态扭曲地看这个世界。她应该信任安谧。噩梦总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吧。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艾婷婷不得不鼓足勇气拿起话筒。电话是安谧打回来的,说她中午回不来了,让艾婷婷自己照顾自己。说完匆匆将电话挂了。
艾婷婷总算透过一口气来,随即却又感到窒息,脑际间骤然浮出一个问号:她和他会在一起吗?
五
第二章
寒冰走进萧雨浓的办公室,一脸明朗的笑,鹰似的张开双臂准备热烈地拥抱。
萧雨浓从容地站起来,挂着淡淡的微笑,伸出一只手。
寒冰尴尬地一笑,收敛双臂,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仰头感慨:“这官场的确是摧残人性的地方。雨浓兄,真看不出曾几何时你也用沸腾的热血浇灌过诗坛!”
萧雨浓淡淡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寒兄永不枯朽的纯真让人肃然起敬,不过,走向成熟是历史的必然。”
寒冰跳起来擂了萧雨浓一拳:“别他妈的装腔作势了,你光屁股的样子我见多了。”
萧雨浓的微笑是永恒的:“猴子老了照样毛手毛脚毛嘴。直奔主题吧,我能帮什么忙?”
像一只拳头蠕在喉咙口,寒冰用手揉了揉一脸的苦涩,低喃地说:“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部长大人大慈大悲,派几员天兵天将救小民于水火之中。”
萧雨浓定格的微笑被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嘲讽,却不搭腔。
寒冰的道行自然逊色许多,忙不迭地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寒冰是临原市《小草》文学的执行主编。《小草》是从内部传阅的刊物到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如同草籽在干涸的土地中孕育生命一样艰辛。寒冰从大学毕业就一头扎进《小草》中,用血与汗滋润着《小草》。《小草》出土了,却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编辑力量薄弱。两个编辑,其中的一个是工农兵大学生,只有初中文化的底子,连校对都靠不住。而另一个热衷于创作,晚上精神抖擞,白天萎靡不振,心思根本不在刊物上。稿源枯竭。知名作家看不上眼不肯赐稿,连本刊培养出的有点小名气的作者都把好稿子往大刊物上投,自由来稿每天不到五件,其中一半是中学生作文。更要命的是地方财政卡脖子不肯在文化事业上投入,使刊物走进恶性循环的怪圈。寒冰接手刊物的时候,财务上已经欠印刷费近万元。三年主编当下来,全市的企业老总都叫他乞丐主编。老总们个个都是抓虱子能炼油的高手,不用打听就明白,在《小草》上做广告等于拿钱打水漂。印数一千,半数还得进废品收购站,在这种地方登广告和瞎子点灯一样。《小草》在浩瀚的沙漠中苦苦地挣扎着。
萧雨浓挂着永不凋谢的微笑借寒冰唇焦舌敝之际优雅地说:“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哪路神仙都得食人间烟火,普降甘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寒冰苦苦一笑:“在你的眼里我还是个乞丐。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听完我的絮叨,告辞了。”
萧雨浓的微笑骤然间绽放开来:“寒大主编依然是铮铮铁骨,当今,这样的汉子不多见了。好,晚上薄酒一杯为你洗尘。”
寒冰爽朗一笑:“部长大人的鸿门宴,就是赐一杯毒酒,我也要喝。”
安谧接到萧雨浓的电话时正在整理录像资料。电视剧部成立将近一年,却还是个空架子,人员和经费都解决不了,她还得拍电视专题。拍电视专题也不能随心所欲:抓社会焦点、热点,要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常常夭折于一个电话、一顿酒宴;关注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搞点有特色的东西,却又受经费不足的困扰。电视专题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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