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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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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海涛避而不答,执著地继续说:“我和他相处近十年,只有这一次听他吐露真言。他说,他的路走到头了,一生的句号只留下个小小的缺口了,填补这个缺口指日可待。我说,你不是一直宣称,你最在乎的是诗人的桂冠。他哈哈大笑,说,诗人是什么,诗人充其量是一道彩虹,没有任何价值,甚至连一堆狗屎都不如。我问他,那你为什么写诗。他说,写诗不过是在制造一架梯子。古今中外的诗人墨客,真正清高的能有几人,沽名钓誉之徒却比比皆是。我岂是脱俗之辈。”吕海涛顿了片刻,说,“他的酒确实没少喝,但酒醉心明,借着酒胆,他骂萧部长,别看他人模狗样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吕海涛说这番话时一直盯着安谧,烁烁的目光直穿安谧的心底。
安谧想听他讲下去,想知道第三只眼睛是如何看待萧雨浓的,却又顾忌被吕海涛识破什么,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黎明很可能说出有关她和萧雨浓的绯闻。她只能保持沉默。
吕海涛率直地问:“你怎么看萧部长?”
八十四
突兀的问题让安谧猝不及防,她不习惯兜圈子,也不善于外交辞令,而拒不回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倒不如干干脆脆地袒露心地,“我看他挺好的。”
吕海涛追根溯源地问:“你是指哪方面?”
安谧微微一笑,说:“各个方面都不错。”
吕海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上泛起潮红,受窘的倒成了他自己。一向自诩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吕海涛居然也现出腼腆之态。
安谧反戈一击,问:“你怎么看萧部长?”
吕海涛说:“在我的眼里,他是个伪君子。”
吕海涛的率直让安谧怔忡,心跳的失衡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尽管她也骂过萧雨浓伪君子,但那是气急败坏时的妄言。现在,从吕海涛的嘴里说出来,犹如重锤击打在她的心上。安谧努力稳住神儿,问:“何以见得?”
吕海涛说:“其实,你心里最明白。”
安谧无言以对。吕海涛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她,他知道她和萧雨浓之间的关系。辩解、否认,甚至暴怒,都无济于事。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吕海涛起身说:“多保重,有事尽管吩咐。”他把桌上的东西包在报纸里,带上,走了。
萧雨浓是走着回家的。从机关到家步行要二十分钟,不算长,但也不短。在宣传部他就配有专车,但上下班他从没用过。办公室主任曾苦口婆心地劝过他,说他这样做对下面的压力很大,副部长们就颇有微词,特别是路远的副部长,要车就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觉得你是让他们难堪,别看是件小事,无形中会影响班子的安定团结。萧雨浓说,这是我个人的习惯,积重难返,每天不走一走,浑身不舒坦,总不能让我牺牲个人的嗜好去安抚别人的小心眼儿吧。主任无奈。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别人的不自在也就自生自灭了。萧雨浓徒步往返,除了冠冕堂皇的习惯之外,还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对司机有偏见,在他眼里,大多数司机文化素质低,耳朵尖,舌头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常常拉大旗做虎皮。用好了是一条忠实的狗,用不好,咬你一口,入骨三分。
所以,即便用车,他也宁可自己开。萧雨浓偏爱徒步的另一个理由是,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可以松弛他的神经。上班时,与他打交道最多的是文件,面对枯燥的文字,他需要振作精神,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搞党的宣传工作,一句话,一个词,甚至一个字的纰漏都有可能引出祸端。走到街上,与陌生的普普通通的人擦肩而过,看他们轻松的神态,听他们朗朗笑语,真是一种享受。现在当了书记,他依旧想维持常态,这可以说是他的个性使然。
萧雨浓听到背后有气喘吁吁的声音,接着,一只巴掌落在他的肩上,他无需回头便感觉出是黎明。黎明一边掏出手帕擦汗,一边笑吟吟地说:“萧书记,你可真是持之以恒,十年如一日,走出了党的好作风。有你做表率,党政机关的作风一定会产生一个突变。”
萧雨浓感觉像是被一只苍蝇萦绕着一样,把刚刚舒展的心情又搅得皱巴巴的。他勉强笑着说:“黎老师的幽默总是要涂上黑颜色,让人听不懂,看不透。有什么事吗?”厌恶之情已明显地浮现在脸上。
黎明装着视而不见,说:“我也是在向你学习。瞧瞧这肚子,日趋膨胀,再不锻炼,连家门都挤不进去了。”
萧雨浓径直向前走着,脚步有所加快。
黎明亦步亦趋,紧追不舍,说:“我交代给安谧,让她尽快找你,把文联的工作汇报一下。不知她汇报了没有。”
萧雨浓说:“我没见到她。”他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黎明说:“这就不对了。再不抓紧,文联的工作就要受影响。我见她中午没回家,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不过,年轻人的事,咱们也不大好干涉。萧书记,假如你下午有时间,我向你汇报工作吧。”
萧雨浓听出黎明的话中有话,却无意深究,随口说道:“下午我没时间,而且也没有汇报的必要。你忙你的吧。”
和黎明握手告别之后,萧雨浓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想起上午安谧打给他的电话,她一定被激怒了。一个多月没见她的面,想念之情自然不时地萦绕在心间,被压抑的欲望也不时地烧燎着他。她骂他混蛋,还真是不无道理。他被头上的乌纱帽箍得谨小慎微,简直成了契柯夫笔下的装在套子里的人。他又想起黎明的话,他似乎有所暗示,难道安谧移情别恋不成。萧雨浓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站在文联的办公楼前,不禁吃了一惊。他急忙转身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定下神来,才问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思念所致,还是另有隐情。无论如何,确实也该见她一面了。萧雨浓毅然走进楼里。
萧雨浓见到的一幕,恰好是吕海涛坐在地上将安谧紧紧地抱在怀中的瞬间。如同遭电击一般,萧雨浓身体麻木,大脑空白,灵魂出窍,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这幢大楼的。坐在肯德基快餐店僻静的一角,一口气喝干一大杯啤酒,打出饱满的酒嗝,胸口淤积的憋闷才疏散开来,脑细胞也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他疑心刚才的那一幕是他的幻觉,又琢磨,他俩为什么是坐在地上,其中是不是另有蹊跷。当时,他应该进去,应该弄个明白。他拍拍脑门儿,不对,倘若真要进去,岂不是昏了头。他记起老黎的神情,分明是给他下了个套儿,他险些钻进去,让老黎得逞。但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难道安谧真是那种轻薄的女子,难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如同云彩一样飘渺随风而散。她愤慨地骂他混蛋,是否是绝望中的自暴自弃,或者是对他的报复。
正当萧雨浓胡思乱想之际,他看见吕海涛一个人走进快餐店,抱了一堆东西,又匆匆走了。萧雨浓想,该结束了。起码现在他应该立刻冷静下来,沉湎于情感之中,是自毁前程。
八十五
第十六章
寒冰料理完岳父的丧事后才返回北京。
临行的前一天,他本想自己说出来,不料李啸鸣先开口了,她平静地说:“你是不是想走了?”
寒冰沉默不语。
李啸鸣提高了声音说:“假如我不答应呢?”
寒冰依然保持着缄默。
李啸鸣操起手边的水杯,摔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她声嘶力竭地喊:“你滚吧,去见你那心爱的人,马上滚,立刻滚,滚得远远的,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你。”
寒冰还是第一次见李啸鸣这样歇斯底里地发作,一下子要承受失去两个亲人的痛苦,即使再坚强的神经也会产生碎裂。寒冰徘徊在十字路口,虽然李啸鸣已经为他亮起绿灯,但他看到的仿佛是暗夜里荒野中闪烁着的狼的眼睛。他不是恐惧,他早已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路。但现在还是有些踯躅,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太空中,连心的质感都失去了。
李啸鸣哭了,哭得悲痛欲绝,积攒了二十年的泪水冲垮了堤坝,湍急而下。寒冰随波逐流,也潸然泪下了。
泪水带走了怨愤,李啸鸣渐渐平静下来,她问:“你哭什么?你解放了,自由了,你该笑,开怀大笑。完全不必懊悔,也没什么可歉疚的。男人喜新厌旧,这是常理。已经够难为你了,二十年面对着我这样一张连自己都惨不忍睹的脸。我有什么可埋怨的。该做的,你做了,不该你做的,你也无怨无悔地承担了,对我的父亲,你做的比亲生的儿女都尽心尽力。
父亲走前还对我说,把我交给你,他走了也放心。”李啸鸣笑了,像是冰水里浸过一样,连笑出的声音都凉飕飕的往骨头缝儿里钻,“说实话,那女孩儿,连我看着都喜欢,你能不心动?柳下惠坐怀不乱,那是他生理功能不健全。”她突然停顿下来,“嗷”的一声,一股酸水涌到口腔里,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哗”地吐了出来。肚子里显然是空的,吐出来的是黄绿色的胃液。
寒冰为她轻捶着背,自己的胃里也仿佛在翻江倒海。他嗫嚅地说了声:“对不起!”
李啸鸣直起身子,脸色苍白,她摆摆手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因为到现在,我还是不想放手,还是想死死地拖住你,不单单是为我,也为了咱们的儿子。”
寒冰怔住了,他决没有想到,李啸鸣最终的决断会是这样。这和她的性格,和她一贯的作风,截然是两回事。
李啸鸣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难以割舍你的爱,我们也可以实施‘一国两制’。”
寒冰愈加赫然,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不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就是李啸鸣的脑子注水了。或许这只是一个陷阱,等着他往下跳。但似乎又没这个必要,他已经把自己摆放在案板上,任凭李啸鸣随意处置了。寒冰只能静观其变了。
李啸鸣冷静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寒冰说:“等你的情绪稳定下来。”
李啸鸣说:“我不用你继续施舍爱心。我还有儿子,还有自己的事业,足可以支撑我。”
寒冰点了点头。是赞同,还是理解,或者什么都不是。寒冰的神情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
寒冰返回北京。走之前,他给李啸鸣留了一张纸条,只有三个字:我走了。他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这些年,北京的夏天也变得酷热难熬,电扇旋出的都是滚滚热浪。也奇了,大热天的,人们对火锅偏偏痴情不改,照样成群结队地往簋街的火锅城里钻。刘学养为欧阳天和水淼淼接风的酒席就设在簋市。
水淼淼和欧阳天是开着车,一路游山逛水玩到北京的。晚上得到刘学养的邀请,而且得知艾婷婷的消息,水淼淼立刻拨通了艾婷婷电话。水淼淼捏着嗓子“喂”了一声,艾婷婷不假思索地就喊出水淼淼的名字,兴奋得马上就想见到她。水淼淼说,明天中午刘学养做东,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她让他俩在家里等着,她和欧阳亲自去接。
八十六
艾婷婷看了寒冰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不能容忍让别人看到艾婷婷跟着他显出寒酸落魄的样子,尤其在水淼淼面前更不能掉价,虚荣心撑着他,他宁可背着艾婷婷去赴宴,也不想搭水淼淼的顺风车。艾婷婷正要拒绝,电话的那边欧阳天正在动手动脚,水淼淼咯咯地笑着,对着话筒说,这小子等得猴急了,我不和你罗嗦了,明天中午十一点见。说完就把话筒丢了。话筒没放在正位上,两人的笑闹声清晰地传到艾婷婷的耳朵里。艾婷婷被撩拨得心痒难耐,眼波里游荡出脉脉柔情,亲吻着寒冰说,别像个小女子似的,心眼儿只有针鼻儿那么大。只要你能踏踏实实在我身边,我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第二天,艾婷婷和寒冰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才见到欧阳的车停在家门前。两个女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松了手,彼此打量着对方,水淼淼说:“你的气色可不大好。寒老师,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在你的手中枯萎,她需要呵护,需要浇灌。你要是糟践了她,我可饶不了你。”
艾婷婷悄悄说:“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都快变成大熊猫了。”
水淼淼笑着说:“让欧阳没日没夜地蹂躏着,我还能水灵。不过,我也快把他榨干了,昨晚一夜都没让他合眼,最后还是他缴械投降了。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艾婷婷的脸火烧火燎的,仿佛被水淼淼窥破了什么。
上了车,水淼淼和艾婷婷坐在后面,一路上,两人的嘴和耳朵都没闲着。艾婷婷问水淼淼的书店开得怎么样。
水淼淼说,酸甜苦辣的滋味儿都尝了尝。我过去想的太简单了,太天真了。还是毛主席说得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为了书店,我绞尽了脑汁,想办出自己的特色,在古城西安独树一帜。旗帜是哗啦啦地飘起来了,但只招风,不招人。工商、税务、公安关照得挺勤快,一拨儿接一拨儿,络绎不绝。尤其碰上个文化市场管理办的女干部,一照面就成了对头。那个女人其丑无比,从脸蛋儿到心眼儿都长得歪瓜裂枣的,混到三十多岁,连个丈夫也找不下。
丑女人和我一向是天敌,她也不例外,看着我就来气。每次进门儿,阴沉着脸,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冰雹子来。她来书店惟一的目的就是找茬儿,所有的畅销书,她都说有问题,查书的进货渠道,查书的印刷质量,查书的内容,查是不是正版书,实在找不出毛病,还要借口拿回去仔细鉴别,一拿就是好几本。后来我才知道,她也不单单和我过不去,她有一个弟弟也开着一家书店,罚没的书都拿到她弟弟的书店去了。好了,你不仁,我不义,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找了一个小白脸儿,死皮赖脸地纠缠她,不到一个星期,就把她攥在掌心里,吃她,花她,玩儿她,一个月的工夫,搞得她神魂颠倒,又轻而易举地一脚把她踹了。一下可把她整惨了,小半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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