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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商 作者:徐扬-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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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婷婷想见安谧虽然心切,却也毕竟是模棱两可的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外,冒这个风险未必值得,况且还有明天,她原本就是来消磨时间的。但眼见得车上的人溜溜地往下走,她的腿就像安在别人身上,不由自主地跟着下车了。司机探出脑袋喊她,姑娘你不要命啦。她停住脚,心有些晃悠,定定神儿,冲司机笑了笑,还是往前走了。司机给艾婷婷丢下一张塑料布,喊住前面的一个后生,让他搭照这姑娘。后生脆生生地应了,一问,也是去西沟村的,正好搭个伴儿。一路上,后生尽职尽责,要不是两人的反差太大,别人会把他们当成一对小夫妻。走了两三里,前面果然有汽车正准备掉头。这群人便都庆幸刚才的决定是对的。后生更是兴高采烈,像是完成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安谧见了艾婷婷,像是处在梦境中,拍拍她湿漉漉的脸蛋儿,一把搂在怀里,眼泪缤纷而下。
  吕海涛见了艾婷婷也显得格外高兴,主动下厨房做了两道拿手的菜。
  晚上睡下,艾婷婷和安谧说着说着就钻进一个被窝里了。
  艾婷婷说:“你瘦了。”她是为安谧一脸的憔悴而揪心。
  安谧说:“你夸我呢。瘦是当代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可以当模特了。你倒是胖了,有寒冰呵护着,整天养尊处优,哪天变成个肥肥,哭也哭不成调了。”
  艾婷婷说:“他现在是一仆二主,忙得根本顾不上我。”
  安谧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吗。让他离婚,不然就把他辞了。”
  艾婷婷说:“他老婆宁可委曲求全,也要把名分保住。说起来她比我还要可怜。”
  安谧说:“女人是上帝从男人身上抽出一根肋条创造出来的,一生注定要靠男人撑着。”
  艾婷婷心有所动,撑起脑袋,看着安谧说:“你怎么会和吕海涛在一起合作,他可是个危险分子。”
  安谧说:“谁让你不在我身边。”
 
一一零
  艾婷婷说:“我能干什么,给你添乱?”
  安谧说:“不能指望你,只好找一个能帮我一把的人,病急乱投医。其实,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寒冰倒是个好人,可他让你苦起来,是苦在心尖儿上,说都说不出来。”
  艾婷婷说:“说说你的书记大人吧,他让你尝到点儿什么样的苦头。”
  安谧幽幽地说:“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即使人在一起,心灵也撞击不出火花。他大概急于想跳出这情感的漩涡。”
  艾婷婷说:“你呢,你躲到这穷乡僻壤,把自己囚禁起来,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安谧笑了,说:“你从北京跑回来,不也是在逃避么。”
  艾婷婷扑到安谧的身上,紧紧地搂着她,梦呓般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泪水流到安谧的脸颊上。
  安谧的眼里只是涩涩的,没有泪水的润滑,心是焦干的,像一片龟裂的土地。她有点儿羡慕艾婷婷,泪水中毕竟还孕育着希望。她轻抚着艾婷婷光洁的脊背,说,“咱们能不能避开男人这个话题,说点开心的。”
  艾婷婷说:“男人在一起,三句话离不开女人,女人是男人开心的佐料。女人之间谈论起男人来,却总是爱恨掺半,牙齿把他们嚼碎了,却舍不得吐出去,一点儿不剩,又都咽进心里。”
  安谧说:“现在我越来越相信宿命。几乎所有的经历都告诉我,一旦有所渴望,失望就必定会在不远的地方潜伏着。我抗拒不了命运,不如随风而去。这样活得还轻松点。”
  艾婷婷撑起身子,严肃认真地说:“你不能这样,会毁了自己的。我不答应,你听见没有。决不答应。”一种莫名的恐怖攫住她的心,挤压出绝望的泪水,滴落在安谧的胸口上。
  安谧笑了,内心的酸楚却愈加张扬,把全身的毛细血管都填充得满满的。她是在无意中说那番话的,却把艾婷婷的心绪搅得凌乱不堪,似乎有所预感。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常常是女人,心心相印的女友总是能在不经意中感触到另一个女人最细微最隐秘的特质。由此可见,向宿命俯首是她惟一的选择了。这话她不能说,只能把话题转到天南地北去,哪怕是婆婆妈妈的鸡零狗碎的不着边际的。
  两人聊到天色发白,才朦胧睡去。
  村里有家娶媳妇的,一大早,鞭炮声就把小小的山村搅得沸沸扬扬。安谧拉着艾婷婷去看热闹,主人家真情实意地说,你们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沾你们点儿福气,这小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娶亲的回来了,是一顶蓝色的轿子,上面蒙着一条红布,并不那么喜气盈盈。
  安谧悄悄对艾婷婷说,我在梦里也坐过轿子,是那种火红火红的轿子,坐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是在火焰中迎接涅槃一样。
  新娘子下了轿,没有红盖头,身上的红衣服也不那么鲜艳夺目,脸是化过妆的,胭脂和粉都用得过分,像是戏台上的演员。新郎也不那么精神抖擞,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背着新娘,进了石头垒起的院子里。典礼开始了,主持人念念有词,扯着嗓门高声吆喝,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仪式逐一进行,新郎新娘像是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艾婷婷想起一个故事,有人问村子里的羊倌儿,你养羊干什么?羊倌儿说,攒钱。问,攒钱干什么?羊倌儿说,盖房。问,盖房干什么?羊倌儿说,娶媳妇儿。问,娶媳妇儿干什么?羊倌儿说,养娃娃。问,养下娃娃干什么?羊倌儿想了想,说,放羊。眼前的这对新人会不会沿袭这古老的传承,大概不会了。丢下这实实在在的生活,丢下这石头垒起的小院,丢下质朴的乡亲们,插上梦想的翅膀飞向城市。返朴归真是城里人的梦想;过城里人那样的生活,是村里人的梦想。梦想成真后,还会生出新的梦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有人来请他们入席,把艾婷婷的遐想扯断了。这时才想起带着照相机,忙不迭地摁起快门来。这其中的滋味等到以后慢慢琢磨吧。照片老了会像酒一样。
  艾婷婷不便继续骚扰安谧,住了两夜就走了。安谧强迫自己定下心来,重新进入创作状态。
  十天的时间,太阳晃了晃脑袋就过去了。其实对安谧和吕海涛来讲,白天和黑夜的界限也不那么分明,月亮也是借着太阳发光的吗。吕海涛把安谧写的四集拿过去,往一块攒了攒,严丝合缝,大功告成。两人这才感到疲惫,恋着枕头,连饭都不想吃。
  安谧打了第一个喷嚏,身上就觉着不对劲儿,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胳膊腿没个放的地方,大热的天却觉着冷,捂着棉被还直打哆嗦。她随身带着感冒灵,吃了两粒,又昏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屋里黑黢黢的,身边炕上坐着一个人,不用看就知道是吕海涛。不知他呆了多长时间,也不知他做了些什么,安谧都不在意了,只觉得有他在身边心里很踏实。
  吕海涛说,喝口水吧。安谧点点头,顺从地就着他喂到嘴边的杯子喝了几口。那水是甜的,不是加了糖的甜,是长途跋涉在沙漠中偶遇甘泉的那种甜,甜透了心,每一个细胞都甜得生机勃勃。吕海涛问,感觉怎么样。安谧说,好多了。吕海涛的手触在安谧的额头上,说,还有点烫。我去卫生院叫了医生,一会儿就来。输点液就好了。安谧说,我没那么娇气。本子要是没写完,病魔也不敢纠缠我。精神放松了,它就趁虚而入。
  卫生院的大夫来了,备了满满两大瓶液体,说,你的心脏也不大好,液体一定要滴得慢一点。一分钟不要超过三十滴。吕海涛说,我守着,你休息吧。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不说话,也不相互对视,只是偶尔看输液瓶时目光撞击一下,又惶惶地避开了。时间像拉面似的抻长了,颤颤悠悠的没个止境,三四个小时,地球环绕着太阳不知转了多少圈儿。安谧几次想说,你先睡吧,输完了我叫你。但舌头就是懒得动。那漫长终究到了尽头,两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像是长时间潜在水中,终于露出头似的。
 
一一一
  安谧精神了许多,丝毫没有倦意。她想让吕海涛陪着说话,什么话题都行,只要别把孤独留给她。这时她才觉出自己是个柔弱的女人。
  吕海涛说:“别老想着病,转移一下,再聊聊剧本,这也是一剂药。”
  安谧说:“是不是还想折磨我。”
  吕海涛说:“虽然生一个孩子像小死一场。但回头看看她,就会有成就感、幸福感。”
  安谧说:“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认可。要是被查出有高度残疾,就白费心血了。”
  吕海涛沉默了片刻,目光中聚起一股寒气,几次欲言又止,却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你是担心过不了萧雨浓这一关。”萧雨浓三个字,他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是用牙齿咀嚼过。
  安谧的担心不无道理。萧雨浓指示,剧本打印十份,分发给文联、文化局、电视台、宣传部和省里的几名作家。把关一定要严,质量一定要高,一定要出精品。“五个一”工程奖拿不到手就是失败。研讨会整整开了两天,与会者争先恐后发表宏论,把剧本挑剔得体无完肤。
  最后的半天,萧雨浓亲自与会,并作了总结,剧本的基础是不错的,弘扬主旋律的基调基本把握住了。如果能把大家的意见集中起来,消化掉,这个剧是完全可以获得成功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剧本中存在的一些芜杂的东西一定要消灭干净,不能迎合低级趣味,主人公的形象一定要高大、饱满、充实。
  研讨会散了。安谧和吕海涛的心都凉透了。吕海涛把剧本撕成碎片,摔在安谧的办公桌上,说,安主席,恕不奉陪了。伺候官僚,还不如放羊去。
  安谧想约萧雨浓面谈。萧雨浓在电话里说,剧本我没有仔细看过,也提不出什么新的意见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拿出一个让我满意的作品。最近我很忙,研讨会已经把我的日程都打乱了,现在,我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精疲力竭。我发现自己老了,很悲哀。真想一头扎在你的怀里,长眠不醒。短短的几句话,包容着麻辣烫,整个一个重庆火锅。终了,究竟是什么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即便喊一声“爽”,也是言不由衷。
  第二天,安谧对吕海涛说,咱们走吧。吕海涛什么也没说,跟着安谧上了汽车。两个人重新把自己囚在各自的窑洞里。新的一稿又诞生了。
  激情被消磨殆尽,念新的剧本时,吕海涛的声音涩涩的,神情倦怠,像歌星在唱歌。念完最后一句,吕海涛把剧本丢在桌子上,嘟囔了一句:“真他妈的像是被姓萧的强奸了一样。”
  窑里的空气便有些凝滞,两人的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沉默,一种奇异的深邃在窑洞里延伸,是那种灵魂振翅飞去,身体也就虚无的深邃。一切作为就变得原始,变得顺理成章。吕海涛俯下身来,把海蜇一样湿漉漉的嘴唇贴在安谧的嘴唇上。安谧的身体酥软了,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浮起来,她看见一大片美丽的罂粟花,有成熟的果实流着白色的浆液,味道像露露一样,有杏仁的苦涩,更有令人迷醉的甜。
  退潮之后,没有缠绵,迅速地穿好衣服后,两个人都没有动,神情都有些恍惚,仿佛从梦中惊醒,身心依然沉浸在梦的泡沫中。一滴泪从安谧的眼眶中悄然爬出,在脸颊上蜿蜒出一条伤感却美丽的痕。她抬手迅速地将泪痕抹去,说了声,该吃饭了。挺起胸走出门去,那一刻的心却佝偻着,连从阴云中筛漏下来的阳光都觉得刺眼。
  新的一稿顺利地通过了。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那彩虹在安谧的眼里却像一条斑斓的蛇,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这条蛇出现在她的梦中,时而变幻成吕海涛,时而变幻成萧雨浓。她被蛇紧紧地缠着,像是在地狱中,还有烈火的烧灼。惊醒后,梦境依然清晰地留在脑海中。她相信,那就是她死后的情景。
  剧组成立了,请了一个北京的导演和安谧合作。吕海涛作制片。忙乱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封镜了。一个月里,剧组中风风雨雨的,摩擦不断,剧组中发生的故事比苦心编造的剧情还要复杂,还要精彩。别人的故事多了,剧组里的核心人物安谧和吕海涛也就顾不得再添什么色彩,就像消防队员置身在火海中,哪有什么闲情逸致浪漫情调。
  哭哭笑笑吵吵闹闹疙疙瘩瘩恩恩怨怨统统都化解在散伙酒里了,女主角抱住安谧叫了声“姐”,泪水就哗哗地夺眶而出。女人们都呜咽起来,男人们红了眼睛,哑着嗓子,大声吆喝着“喝酒”“唱歌”。整个一个生离死别的场景。
  安谧陪着大伙儿喝了几杯酒,突然感到眩晕恶心,踉跄着出了饭厅,没走几步,就吐了。吐得轰轰烈烈,一塌糊涂。有人在给她轻轻捶背,不用看也知道是吕海涛。
  安谧说:“你回去吧,我没事。”挣扎着站直了,恶心更加强烈,安谧强忍着,厉声说,“赶快回去!”
  吕海涛走了。一个念头霹雳似的闪现在安谧的脑海中,“我怀孕了。”例假没有按时来,这是常事,但几杯低度酒决不至于折腾得她翻肠倒肚。绝望把她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寒意从脚心一直窜到头发梢,思维纷杂无序,休想理出个头绪。安谧笑了,是那种欲哭无泪的笑,心灵一片片碎裂开来,永远休想拼出原来的模样,那痛苦就无法用眼泪冲刷掉,只有麻木的笑臻于完美地表达出心灵的痛楚。
  晚宴散了之后,吕海涛敲安谧的门。
  安谧说:“我已经睡了。”
一一二
  窑洞的门里面没有插销,吕海涛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门推开了。安谧是躺着的,却没有脱衣服。月光照在她身上,像蒙了一层纱,朦胧中,一种韵味儿十足的美从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散射出来,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让人迷醉,却不忍亵渎。
  吕海涛呆呆地站在地上,屏着呼吸,像座雕塑一样守候着。
  安谧打破了静默,说:“你去睡吧。”
  吕海涛像是被仙气吹活了,移到炕沿边,俯下脑袋,呼吸已有些急促。这时,他看见安谧的双眸,乌亮乌亮的,却透着冷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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