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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一步是地狱-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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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念俱灰的许非同赶到殡仪馆时,彤彤已陪着姥爷、姥姥等在休息室。贝贝也被彤彤抱来了,静静地趴在两位老人的身旁。
几天时间,两位老人明显地衰老了,就像秋后的蚂蚱,没有了一点儿精气神儿。见到许非同时,他俩呆滞而毫无生气的目光才亮了一下,如同划过阴霾的闪电,阴冷得令许非同战栗。
“许非同,你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把女儿,好……好地交给你,你……你……”
岳母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顺着那张因痛苦而有些变形的脸流下来。
彤彤忙用手绢帮老人擦去泪水,自己却忍不住痛哭失声。她真恨自己,妈妈那天的神态举止那么反常,自己怎么就丝毫没有察觉?父母因为股票烽烟不断,她已经有些疲沓了。那天,她虽觉得妈妈有些怪兮兮的,也只是以为因为股票又吵架了,没往深处想,舞蹈队一排练就把这事忘到脑袋后边了。一想到自己正和同学们一块儿跳着欢快的扇子舞,而妈妈却已经推开了地狱之门时,就心如刀绞,如果自己当时能有所感觉,和妈妈好好聊一聊,说不定妈妈会放弃自杀的念头;或者给爸爸打一个电话,也可能制止悲剧的发生!可是,一切都已法挽回了,生养了自己的妈妈,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妈妈,世界上最关心、最深爱自己的妈妈走了!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化成一缕轻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今天开始,她再也感受不到妈妈那慈爱的目光,那温暖的抚爱,再也不可能倚偎在妈妈的怀里,搂着妈妈的肩头讲述自己心中的郁闷、企盼和只能对妈妈说的悄悄话了……
见外孙女哭得悲痛欲绝,姥姥又反过来为她擦眼泪,祖孙俩抱在一起,一时哭成了泪人。贝贝爬起来,竖起后脚站直了身子去舔她们的泪水,彤彤一把将贝贝揽进怀里,哭得更加伤心。
辛怡的父亲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如一尊泥塑。他望着前方,眼皮眨也不眨,目光空如枯井,那是大悲之后的绝望,是大恨之后的无奈。父爱如茶,虽不浓烈,却情深而绵长。女儿本是他心中的至爱和骄傲,老人万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因贪污挪用公款畏罪自杀!老人一生清白、刚正,没想到晚年因为女儿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他本不打算来送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就是人生一大痛事,更何况女儿走得如此不堪与人言?但是他太想再看女儿一眼了。一听说女儿出事,他的脑海和眼前,就全被女儿的影像占据了,从小时候到长大成人,那一张张女儿的脸,或笑或泣,或哀或怨,都是那么真切可感,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仿佛女儿正对着他说:爸爸,我对不起你!爸爸,你要多保重!
不送送女儿,九泉之下的女儿会伤心落泪……
没有追悼仪式,没有哀乐。
石羽听说辛怡自杀了,忧心如焚的是公司的四百万公款向谁去要?他虽然小试牛刀在顺达股份上赚了几十万,但比起四百万的损失来得不偿失!他没有来参加遗体告别,只是派公司的一个职员到场,送的花圈上也只写了四个字:辛怡走好!
朱丹来了,很沉痛的样子,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又过来拍拍许非同,很遗憾地耸耸肩,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没有借给许非同钱表示歉意:“我没有想到……真的!非同,请你原谅我!”
许非同茫然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来送辛怡。”
朱丹又说:“辛怡是个优秀的女性。其心可鉴,其情可佩。非同,你其实也不必过于伤心。我以为,辛怡是用生命在完成一件伟大的行为艺术作品。那就是,以一死来表明自己与旧生活的决绝!”
许非同很生气,又不便于发作,就说:“那你今天来参加辛怡的遗体告别仪式,是不是也在进行行为艺术?如果是这样,恕我不能配合!”言毕,拂袖而去。他觉得朱丹简直已经走火入魔了,执迷得令人愤慨!
辛怡的同学闻讯赶来了,辛怡几个要好的同事赶来了,人们默默地站着,彼此无语,只是用眼神交换一下心中的惋惜和悲痛。
这时,殡仪馆的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问谁是家属。许非同站起身,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对方。工作人员说,有一位姓柯的小姐昨天晚上来过,留下钱送了一个花圈,可不可以摆出来?许非同顿时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声:“扔进去,不要摆!”
人们愕然地望着许非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中巴停在门口,门打开,两个年轻人抬下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老张。
老张的儿子推着轮椅来到休息室门口,许非同见状忙迎了出来。老张哆哆嗦嗦地说着,还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比划,老张的儿子替父亲翻译说:
“我爸说,辛怡大姐是个好人!他要送辛怡大姐一程。”
许非同听了,深鞠一躬,含泪致谢。
开始向遗体告别了。
没有鲜花,没有哀乐,有的只是哀怨的眼神和沙沙的脚步声。辛怡静静地躺在告别室正中的台子上,平和而安详,像是在熟睡。她太累了,从此,她将远离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远离令她遍体鳞伤的股票市场,远离恨她的、爱她的、关心着她的人们,一个人到另一个清冷的世界去休养她疲惫不堪的身心了。她会快乐吗?她毕竟还有那么多的牵挂留在了这个红尘滚滚的世界……
贝贝挣脱了彤彤的怀抱,跑过来围着辛怡转了几圈儿,然后静静地趴在了辛怡的身旁,似乎是在等待着女主人醒来,眼睛里竟闪烁着莹莹的泪花……
“闺女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如一把利器在人们的耳膜划过。辛怡的母亲挣脱开彤彤的手,扑向熟睡的辛怡,“你怎么就这么命苦?你走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你就不能睁开眼再看妈一眼吗?你好狠心啊!”
彤彤哭着抱住姥姥,许非同也上前去扶老人。老人回过身来,哀怨与愤恨交织地望着女婿:许非同,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一边哭喊着,一边上前去抓许非同的帽子。女婿平时不戴帽子,今天参加遗体告别却戴了一顶黑鸭舌帽,把头发遮得严严实实。帽子被老太太一把抓下来了……
许非同一蓬青丝荡然无存,满头白发如雪如银!
许非同痛哭失声:“妈,我对不起您!对不起辛怡!我给您跪下了。”说着,双膝一弯,跪倒在了老人面前。
老人惊愕异常。女儿死了,女婿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可见其心之哀,其情之悲。她仰天长啸,悲声大放:
“老天,老天爷——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第八部分第89节 没有哀乐的葬礼(2)
本该高兴的汪海却高兴不起来。
大盘阴跌不止,顺达股份却涨势如虹,股价走势正如房总所说,先抑后扬,K线图几乎就像房总预先画好的一样,汪海和金戈可谓日进斗金。不过,那钱只是在账面上,账面上的钱未曾真正收入囊中就不可靠,这倒不是说,汪海对房总不信任,在汪海的斡旋下,房总报上来的方案已经批准,房总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自然不会也不敢涮自己。
问题是,他总觉得有点味道不对,至于怎么不对,他一时还没有完全理清头绪,但有些迹象他不得不防。刚才,上班路过局长办公室,局长招呼他,老汪啊,来来来,坐一坐。他觉得这像是很随意,其实恐怕是早有预谋的,不然,局长办公室的门为什么半敞着?分明是在等着我汪海从门口过嘛!进屋后聊的话题也味道不对。局长只讲某些高级干部因金钱、女色断送了自己政治前途甚至被送上断头台的事例,包括成克杰、胡长清的蜕化变质过程,以此说明党中央在惩治腐败问题上的决心是大的,力度是强的。这不是在敲打自己吗?
末了,局长的那些话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老汪啊,老局长走了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吧!”
“老局长见到马克思是可以问心无愧的。老汪啊,你注意到没有,省委何书记一共给老局长鞠了六个躬,”局长用手比划着,语调中充满感慨,“整六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党对老局长清正廉洁的褒奖,这是多么大的哀荣!我们不要看有些人生前活得如何奢华,但他们的良心不得安宁,睡觉要做噩梦,死后也会被人唾弃啊!”
汪海心说,哀荣?哀荣能值几个钱?为了死后的哀荣,生前过得跟个清教徒似的,傻子才这样做!至于说睡觉做恶梦,你怎么知道?那么多贪官一个个红光满面,说明他们吃睡一切正常!他尽管听得极不舒服,但还要随声附和,不但不能反驳,连一点不耐烦的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那样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心里有鬼。
“是啊!局长,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们中国人历来是把名节看得很重的!”
“说到名节,我倒忘了问一句:家里的事情处理妥当了?”
“处理妥当了,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处理妥当了就好。婚丧嫁娶本是个人私事,但如果处理不好也可能会影响到个人名节哟。有些人出问题,就是从这里被打开缺口的!你说是不是啊老汪?”
汪海不愿意再继续这场令人尴尬的谈话了。他站起身说:
“局长,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还有些工作需要去落实。”
“好,那你就先去忙。”汪海转身要走,局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叫住他说:“老汪啊,你上次向我讨字,我写了一幅,字写得不好,请你指教。”
说着局长回过身拉开文件柜的门,取出一个横轴展开,只见上面笔走龙蛇,抄录了一首无名氏的诗:
公门里面好修行,
半夜敲门心不惊。
善恶到头终有报,
举头三尺有神明。
下面除了落款、印章,还有一行小字:遵汪海同志嘱,与汪海同志共勉之。
汪海接过已裱好的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敷衍道:“局长的字力透纸背,气韵生动,果然好笔力。谢谢局长送字。”
局长微笑着摆摆手:“献丑了,献丑了!字好不好不敢自诩,但感情却是真实的,你说是不是老汪?”
是,是,是。汪海应允着退出局长办公室,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好长时间还有些心神不定。局长今天的谈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听到了一些什么有意敲打自己,特别是他送的那幅字,不是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明白无误了吗?事情看来不妙。另外,汪海觉得丽丽的事情有些蹊跷。丽丽是在小区内被绑架的,而小区的保安措施相当严密,进出的外部车辆都有登记,除非是料定汪海不敢报案,否则,谁有那么大胆子敢冒如此大的风险?而且,据丽丽事后回忆,其中的一个绑匪尽管戴着面罩,但说话的声音似曾相识,好像就是曾调戏过她的那个小混混。由此判断,这次绑架是有预谋的,绑匪非常了解汪海的情况。联想到金戈前几次做票暗中黑自己钱财,这次对五五分成又流露出不快,不能排除是金戈策划了这一次绑架。金戈拿来了汇款五百万的银行对账单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汪海对账单的真伪并不怀疑,即便是真的又怎么样?汇款一小时之内,汇款人完全可以撤销指令;退一步说,钱汇出去了,再从对方的账号上把钱转走也费不了什么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正是金戈急于用一张并不难搞到的证据证实已汇出了钱这一点,让汪海起了疑心。如果确是如此,这金戈简直就是一匹贪欲太强的狼,与他合作,或者被他咬伤,或者一同被猎人捕获,要赶快抽身才是。一个月后,他将率领一个代表团赴欧洲考察,他决定利用这次机会溜之大吉,不再等退休了,谁知道这一年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一旦事情败露,想走就来不及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
在出国考察之前,他要不留痕迹地办好两件事。一是让丽丽以留学名义先期到达加拿大,到儿子的公司落下脚。丽丽本来对他和小雨苟合怨恨有加,但在他一再声明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并着手为她办理出国手续后才转怒为喜。二是他必须分批将手里的钱弄出国外。他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在加紧实施,只有顺达股份尚未让金戈抛出,他不打算顺达股份翻到五倍时再抛出了,现在顺达股份已长了一倍,再涨一倍就抛,先把获利收入囊中,避免夜长梦多。这张票的获利加上前几次所分的利润,他已经有了两三千万的积蓄,够他后半辈子逍遥自在了。
汪海正坐在办公桌前想着心事,有人敲门,很急促,汪海忙振作起精神,面前铺开文件,双手摊在桌面上,抬起头喊了一声: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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