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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芦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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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对他冷笑,一会儿又恶狠狠地瞪他。其实他只是恢复了几天。等他身体稍稍
好些了,又找机会打了元帅。当时老虎是头号将军,兄弟们叫他五星上将。里面就
只有他和白秋是同县的老乡,他有心要帮白秋,但又怕元帅手下的人太多了。后来
他发现白秋真的是条好汉,就暗中联络几个贴心的兄弟,帮助白秋,把元帅死死打
了一顿。元帅只得服输。老虎就做了元帅,白秋一下子从噗罗坐到了将军的位置。
老虎出来后,白秋又做了元帅。
    馆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两人还在喝酒。眼看菜凉了,老虎说加个菜。
来个一蛇四吃怎么样?白秋本是不吃蛇的,这会儿酒壮人胆,又不想显得那么怯弱,
就说好吧。又问怎么个吃法?老虎说,就是清炖蛇肉,凉拌蛇皮,蛇血和蛇胆拿酒
泡了生吃。老虎说着就叫来老板,问,你们这里最拿手的一蛇四吃还有吗?
    老板躬腰搓手道,蛇是有,只是这会儿师傅不在,没有人敢杀蛇。
    蛇在当地人眼中向来是恐惧而神秘的,老辈人都忌讳说起它,一般只叫它冷物
或长物。见了蛇一定要将它打死,说是见蛇不打三分罪。吃蛇只是近几年的事,也
不是所有的人都敢吃。原先要是谁打死了一条蛇,就找个僻静地方将它埋了。胆子
大的人就将蛇煮了喂猪。蛇万万不可放在家里煮,说是瓦檐上的楼墨要是掉进锅里,
那蛇肉就成了剧毒,人只要沾一点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白秋记得他小时候,城里同
现在的乡下也差不多,很多人家都喂了猪。有回剃头匠李师傅打了一条蛇,就在城
外的土坎上掏了一个灶,架起锅子煮蛇。白秋和一帮小家伙远远地围着看热闹,不
停地吐着口水。事后小家伙都不敢让李师傅剃头发,总觉得他那双碰过蛇的手冰凉
而恶腥。那时候城里的小孩也同乡下小孩一样,吃饭时端了碗出来同人家换菜吃。
可李师傅儿子碗里的肉谁都不敢同他换,都说他家的猪是吃了蛇肉的。
    白秋听说杀蛇的师傅不在,就问老虎,你敢吗?老虎忙摇了摇头。白秋笑了笑,
说,我来。
    店老板对白秋马上敬畏起来,带他去了厨房后面。老虎也蹑手蹑脚跟了去。老
板递给白秋一个长把铁夫子,指指墙角边的一个大铁笼,说,那里。
    白秋就见好几条大蛇蜷伏在笼子里,只把头昂着,信子飞快地闪动,成了一条
可怕的红叉叉。都说七蜂八蛇,毒性最大,现在正是阴历八月。白秋揭开笼盖,只
觉大腿内侧麻酥酥的。他记起了打蛇打七寸的老话,便故作镇定,对准一条大蛇的
七寸叉去,然后用力一夹,扯了出来。蛇便顺着铁夹缠了起来,蛇尾扫了一下白秋
的手背,一阵死冷死冷的感觉顺着手臂直窜背脊。这时白秋才想起不知怎么杀死这
条蛇。他只知道蛇皮是要剥的,就问,是剥活的还是怎么的?
    老板对白秋更是肃然起敬了,说,你老兄还真有本事,还敢剥活蛇?英雄英雄!
不过一蛇四吃只要蛇血的,还是杀了再剥吧。老板说着就拿了刀和碗来。
    白秋却不在厨房里杀蛇,举着蛇到了店子外面。老板和老虎便跟了出来。白秋
操了刀,心想这同杀鸡不是一回事?就割开了蛇脖子。蛇血喷射而出,溅在手上冰
凉冰凉。白秋全身发麻,真想马上丢掉手中这长物。他怕自己胆怯,反而将蛇抓紧
了。蛇在挣扎,将白秋的手臂死死缠了起来。这时围拢了许多人,一片啧啧声。
    血流得差不多了,蛇便从白秋手臂上滑了下来。白秋这会儿不紧张了,却又想,
怎么剥这蛇皮呢?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剥过一只兔子。他便将蛇钉在一棵梧桐树上,
小心地将蛇脖子处割开一圈,按照他剥兔子的经验,小心地将蛇皮往下拉。蛇肉就
一节一节露了出来,先是白的,立即就渗出了血色。
    皮剥完了,白秋接过老板递过的小刮刀开膛。他先摘下蛇胆,脖子一仰生吞了
下去。围观的人哄地一声,退了一步。有的人不停地吐口水。白秋越发得意,收拾
内脏的动作更加麻利。
    弄完了,老板拿盘子端走了蛇肉。围观的人才摇头晃脑,啧啧而去。
    老板越发殷勤了,亲自倒了水来让白秋洗手,还高声大气招呼服务员快拿肥皂
来。
    蛇肉很快弄好了,端了上来。老板笑道,蛇胆这位兄弟先吃了,就只是一蛇三
吃了。白秋和老虎一齐笑了起来。两人重新添酒,对饮起来。
    老板忙了一阵,出来同两人搭话,说,老虎兄弟是常客,这位兄弟有点面生。
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哩。
    小弟姓苏,苏白秋。
    老板忙说,苏白秋,这名字好听。也是城里人吗?怎么不曾见过?
    老虎说话了。我这兄弟受了点委屈,同我一样,也在里一面呆了几年,才出来
的。他是绝顶聪明的人,一肚子书。不是他仗义替朋友出气,早上名牌大学了。
    老板一下子拘谨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要是不猜
错的话,这位苏老弟一定是一中苏老校长的公子?
    白秋笑道,什么公子?落难公子,落难公子。
    老板叫服务员取了个酒杯来,自己斟上一杯酒,说,对这位苏老弟我是久仰了。
我也是你爸爸的学生哩,我姓龙,叫龙小东。你爸爸还记得我哩。来来,我敬二位
一杯,算是我为苏老弟接风洗尘吧。
    三人一同干了。龙小东又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结识苏老弟,这一蛇四吃就算
我送的菜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两人买了单,起身要走。老板见蛇血还没吃,就说,这是好
东西,莫浪费了。刚才白秋本是要老虎喝的,老虎说他不敢喝生血,就谦让白秋。
后来只顾说话,也就忘了。这会儿老板一提醒,白秋回头端起蛇血,一口喝了。
    两人出了门,又说了些酒话,约好明天见面,这才分了手。
    酒喝得有些过量,白秋心里像有团火在焚烧。他嘴里喷着蛇的血腥味,白河县
城在他的脚下摇晃。

    也许因为苏家太知名,白秋杀蛇的事很快在白河县城流传开来,而且越传越神。
有人说,白秋关了几年,胆子更加大了,心也更加狠了,手也更加辣了,杀了蛇吃
生的。好心的人就为白秋可惜,说一个好苗子,就这么毁了。
    过了一阵,种种传言终于到了苏老两口的耳朵里。苏老一言不发,只把头低低
地埋着。林老太太却是泪眼涟涟,哭道,这个儿子只怕是没救了,没救了。都怪你
啊,你做事太猪了。白秋本可以不进去的,你偏相信公安那些人。
    林老太太说中了苏校长的痛处,令他心如刀绞。但他只是脸上的肌肉微微抽了
一下,什么表情也没有。儿子的遭遇已完全改变了老人的个性,他总是那么孤独、
忧郁和冷漠。
    这天下午,白秋在家睡了一觉起来,洗了脸就往外走。林老太太想同他说话,
但林老太太只望了他一眼就不敢开言了。他的脸色阴得可怕,目光冷冷的。林老太
太想起大家说儿子吃生蛇的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白秋下楼去了。林老太太走到
阳台上,让晾着的衣服遮着脸,偷偷地看着儿子。只见儿子从校园里一路走过,前
面的人就纷纷让路,背后的人就指指戳戳。儿子拐了弯,往大门口去了,马上就有
一帮男生躲在拐弯处偷看。似乎校园里走过的是人见人怕的大煞星。林老太太脚有
些发软了,扶着墙壁回了屋里。
    白秋径直去找了老虎。老虎带白秋来到城西的桃花酒家,进了一间包厢。一会
儿,六位水灵灵的姑娘笑着进来了。老虎同她们挨个儿打招呼。见了这场面,白秋
猜着是怎么回事了。一会儿老板也来了,是一位极风致的少妇,老虎叫她芳姐。芳
姐笑眯眯望着白秋说,老虎兄弟真的不吹牛,这位白老弟真的果然仪表堂堂,一表
人才!白秋竟然一下子红了脸。所有女人都瞅着他。芳姐拍拍白秋的肩头说,我请
客,兄弟俩玩个开心,芳姐暂时失陪了。这女人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说,白老
弟今后可要常来芳姐这里玩啊。白秋点点头,心都跳到嘴巴里衔着了。肩头叫芳姐
拍了一下的感觉久索不散。
    刚才这么久,白秋一直只是拘谨地笑,不曾说过一句话。
    老虎说,这些姐妹们都是出来混碗饭吃的。可有些男人玩过之后耍赖,不肯给
钱。有回小春姑娘没得钱还不说,还叫那家伙打了。小春找到我,我让几个兄弟教
训了那小子,让那小子乖乖地给了双倍的钱。后来,这些姐妹们就都来找我了。这
些姐妹们也可怜,我就帮了她们。
    那位叫小春的姑娘就扭了扭身子,说,我们都搭帮了老虎大哥,不然就要吃尽
苦头了。众姐妹一齐附和,是的是的。
    很快菜上来了,就开始喝酒。白秋还有些不适,老虎同小春做出的动作他看不
人眼。女人们却你拍我,我拍你,笑声不绝。他怕人笑话,就只好陪他们笑。老虎
见白秋总是不动,就说,你别太君子了,放开一点。香香,你去陪白大哥。叫香香
的女人走了过来,手往白秋肩上一搭,身子就到了白秋腿上。白秋还从未经历过这
事,禁不住浑身发抖。
    白秋不知说什么好,就随口问道,香香贵姓?他这一问,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香香嫣然一笑,说,我们是没有姓的,你只叫我香香就是了。白哥要是喜欢,
就叫我香儿吧。香香把脸凑得很近,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白秋见这女人模样儿还
不错,只是鼻子略嫌小了点。
    白秋就叫了一声香儿。香香颤颤嗲嗲地应了。在座的齐声鼓掌。
    香香在白秋身上放肆风情,弄得别的女人都吃醋了。小春玩笑道,白哥是黄花
儿,香香有艳福,你可要请客哩。香香越发像捏糖人似的,往白秋怀里乱钻,撩得
白秋口干舌燥。
    香儿,我口渴死了。白秋说。
    香香抿了一口茶,对着嘴儿送到白秋嘴里。大家哄然而笑,都说香香这骚精真
会来事。香香也不管他们笑不笑,又抿了口茶送到白秋嘴里。
    白秋酒喝得很多,不知不觉就醉了。醒来时已睡在床上,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他知道是香香,心便狂跳起来。他开始害怕自己荒唐了,想要起床。女人见白秋醒
了,就转过脸来,问,好些了吗?白秋仔细一看,却是芳姐。芳姐捧着白秋的头,
说,他们都走了。你喝得太多了,不省人事,把我吓死了。我把你留下了,又叫车
送到这里来了。不是酒店,是在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放心休息吧。
    芳姐只穿了件宽松的睡衣,露着一条深深的乳沟。白秋心乱,忍不住打颤。芳
姐问,冷吗?是发酒寒吧。来,芳姐抱着你。不等白秋说什么,芳姐早把他搂在怀
里了。白秋不好意思把下身贴过去,便拱着屁股。
    芳姐说,白秋你是干净身子,不要跟她们去玩,免得染病。老虎爱和她们玩,
迟早要吃亏的。
    白秋问,她们不是你请的吗?
    芳姐说,哪是我请的?我听老虎说了,你原来还是个学生,这几年也不在家,
不知道现在社会变到哪一步了。人都变鬼了。你开酒店,没有女人陪酒,客人就不
会来,生意就做不下去。请女人吗?公安的又三天两头地来找碴。这些女人都是自
己找上门来的,我不给她们开工资,但也不收她们伙食费。她们就像一群赶食的鸟,
哪里食多就往哪里飞。你这里要是生意不好,她们又找别的店子去了。她们只凭自
己本事去陪客人喝酒,客人开的小费归她们自己。要是有人带她们出去睡觉,我也
不管,出事我不负责。但是有一条是死的,决不允许她们同男人在我店子里乱来。
就是这样,公安的也常来找麻烦。后来全靠老虎帮忙,公安那边算是摆平了。老虎
在公安有朋友,也常带他们来这里玩玩。
    白秋听着这些,全是新鲜事,但他也不怎么感叹,只是阴了一下脸。芳姐就问,
怎么?不高兴了是吗?芳姐说着,就一手搂着白秋的屁股往自己身上贴。白秋再也
拗不过了,就硬邦邦地顶了过去。芳姐的肚皮被戳得生痛,就爱怜地揉揉白秋的脸,
啄嘴咬牙地说,好老弟,你真傻呀!说罢就脱下了睡裙。
    白秋醒来,只是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把昨夜经历
过的事情稀里糊涂粘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清白。起了床,就见芳姐留了一张条子:
你起床以后,洗脸吃饭,饭在锅里。
    条子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白秋这下好像突然清醒了,满心羞愧,脸也没洗,
拉上门就出来了。
    出了门,才知芳姐住的是三楼,下楼估了下方向,又知这是城东。他马上就想
起白一了,她的家就在附近。他这会儿想不到应去哪里,家是不想回的。在外同朋
友们还有说有笑,只要回到家里,他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也想过父母的难过,但
就是开不了心。
    白秋这么一路烦躁着,就到白一家门口了。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上前敲了
门。门开了,白一歪着头探了出来,微笑着问,是白秋哥吗?
    白秋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未必有特异功能?
    我是神仙啊!白一把白秋让进屋来,才说,你敲门的声音我听得出来。
    两人就找一些话来说。白秋尽量显得愉快些。白一却说,白秋哥,你好像精神
不太好?
    哪里?我很好的。
    白一脸朝白秋,默然一会儿,说,你精神是不太好。我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出。
你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那些没睡醒的人,脸也没洗,头也没梳就出门了。
你去洗个冷水脸,会清醒些的。
    白秋被弄得借头借脑,去厨房倒水洗了脸,还梳了下头发。
    白秋回到客厅,白一已坐在风琴边了。白秋哥,我想弹个曲子给你听,你要吗?
    当然要,当然要。白秋忙说。
    白一低了一会儿头,再慢慢抬手,弹了起来。曲子低回,沉滞,像是夏夜芦苇
下面静谧的湖水。起风了。天上的星星隐去了,四野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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