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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课-罗伟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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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这样,现在王安一个人也相当为难。他每天只能在各班走一节课,今天上了语文,数学就丢了,再去接的时候,必须得把前面的复习一下,时间那么紧,还怎样讲新课?如此,孩子的学习就差不多永远在原地转圈。另一方面,南山的学生放学回去,都有繁重的农活等着他们,没有一分钟可以留给他们做家庭作业。练习也罢,评讲也罢,都必须在当天的课堂上完成。如果一天只在每个班上一节课,显然不行,延长教学时间,更不可能。夏天还好一点,要是大雪封山的冬日,放学晚了,他们连家也回不去。王安又开始设计了,他想,每堂课四十五分钟,能不能掰成两半?一半讲语文,一半讲数学,即使不能两科兼顾,也能留时间给他们做练习,还可以挤时间评讲。 
  王安觉得,这办法是自己的一大发明,他为此非常得意。更让他得意的是,这学期的期中统考,南山小学虽然没有得第一的班级,但最差的二年级,也在全镇居中。 
  王安有了得意之情,无朋友可以倾诉。给母亲讲吧,母亲基本上是不说话的,父亲病逝后,母亲就像泥土一样沉默了。银珠活泼起来后,他也想过给银珠讲一讲。银珠沿着一条板凳,在很卖力地学走路,王安站到她身旁去,看着她因睡绿豆枕头磨得扁平的后脑勺,看着她因用力变得通红起来的小脖子,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神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银珠发现身边站着人,弯着腿站住了,仰起头望。王安以前没注意过孩子的眼睛,有了银珠他才注意到了,他觉得孩子的眼睛清亮得让人羞愧。王安蹲下身,正想跟银珠说他的得意事,银珠却嘴一咧,流出一串口水,奶声奶气地叫一声:“爸爸。” 
  这时候,王安又想到自己是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心境暗淡,就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悲伤可以不说,喜悦不说是不行的,有了喜悦不说出来,它就会在肚子里烂掉,那就不再是喜悦了。王安上山干活的时候,就把话说给一棵树听。有天他对着一棵拐枣树,把自己怎样设计课程,怎样培养学生自己批改作业的能力,考试中又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一五一十地讲给拐枣树听。末了,王安问:“拐枣树啊,我还算做得可以吧?” 
  风起处,拐枣树枝叶翻动。 
  王安高兴起来,语调也变得格外亲切,他说:“伙计,我有个想法,还没跟人说过,我今天先给你说说。我想把我一个初中同学招回来教书。你知道,一个人教一所学校,短时间可以,长期下去就不行了,就说眼下,整体成绩虽然不错,可有的班、有的人,成绩还是有所下降;成绩上升的时候,家长们高兴,一下降,就没人高兴了。轮到你你也不会高兴。现在马上就有个班毕业,他们能不能考好,我还真没有把握。我在想,就算这届毕业班考得不理想,只要我那同学回来帮一把,明年绝对考好!我那同学初中没读完就打工去了,但她是一个聪明人……她是李家村的,离我们兴塘村不远……听那边打工的回来说,她的丈夫半年前死了,她丈夫在城里当蜘蛛人,也就是帮人擦高楼外的墙壁,那天绳子没挂牢,掉下去摔死了。死得很惨,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这是去年的事情,我前些天才听说。拐枣树啊,如果我给她去封信,让她回来,你认为她会回来吗?” 
  拐枣树纹丝不动,像在沉思。 
  而王安却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很兴奋,他一掌拍在拐枣树身上,就像拍在老朋友的肩上,大声说:“我想她一定会回来的!她独自带着八岁的儿子在外面过日子,多难哪。回到家乡就好多了……等些日子吧,听说她上班那个厂的工资半年结一次账,等到了六月尾子上再说吧。” 
  不久,镇中心校召开各村小校长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迅速将学杂费全部缴纳上去,学期结束前两周还没交齐的,当值教师后两月的工资就泡汤了,校长还要受到加倍的处罚。 
  这件事其实早就存在于王安的心里。当他的工资被扣下后,他立即感到了生活的窘迫。别看每月只有二百三十块钱,王安有了这二百三,他家就可以不像以前那样,粮食刚出来就将大半背到街上去卖掉,结果弄得还没到春节,就没粮食吃了。现在他跟母亲也要卖一点粮食,作家用,王安的工资就全部用来还账。他借的老账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但并没还清,加上又添了个银珠,他怎么能丢那二百三十块呢?别说二百三,二十块也不能丢的。像今年犁春水田,只要给二十块,就可以请人把他家的田犁完,但王安舍不得,人家说跛子不能犁田,他就偏不信邪。这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多次扑进水田,差一点就扑到铧尖子上。幸运的是,他家养的那头老黄牛被父亲教得那么好,王安不会犁田,经常命令它走错路子,它都能及时纠正,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不是王安在命令它,而是它在教王安。王安上六个年级的课,备课只能利用晚上,每天都是鸡叫第二遍后才能熄灯就寝,有好几次,他都扶着犁把迷糊过去了,这时候,黄牛就走得很慢,走得很平稳,好像它知道王安辛苦,也知道他是个跛子…… 
  王安想,两个月的工资扣掉,就是四百六,校长加倍处罚,就应该是九百多,合起来是一千多!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嘿!” 
  他对了一下账,大部分学生都把钱交了,但还有十个分文未交。每个学生三百块,十个就该三千。这就意味着,余下的时间里,王安不仅要教好课,还要为收齐这三千块钱努力。胡校长在的时候,他并没感到多大的压力,包括王安班上的书学费,胡校长也能想办法帮他收上来。别看胡校长平时像没主见的样子,在收书学费的问题上却从不含糊。现在只能靠王安自己了。 
  这天放学后,王安把那十个学生留下了。他说同学们,你们的书学费还没交呢。 
  十个学生站在他面前,垂着头,一声不吭。那些孩子都穿着破旧的衣服,小脖子上黑黢黢的。向倩兰的头垂得最低,几根指头抠来抠去,像个小罪犯。王安看着那双手,手很小,左手指上到处鼓起红红的肉疙瘩,那是割牛草时被镰刀割破的,既不包扎,也不弄药,让它自然好,伤口愈合后就会形成这样的肉疙瘩。这个软心肠的孩子,王安很喜欢她。王安刚接手的时候,她刚上一年级,现在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个子长高了,只是依然爱流泪;平时,她在王安面前没有一点师生的界线,总爱吊住老师的胳膊。知道王安捡了个女儿回来,她一有机会就缠王安:“王老师,把妹妹带来让我看看嘛。”王安从没把银珠带到学校去过,一是怕影响教学,二是怕银珠在学生面前叫他爸爸。 
  交书学费是学生家长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但王安只能找他们。他把两只手放在办公桌上,手指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弯曲着。他说同学们哪…… 
  说了这句,话就接不下去了,沉默许久,他才又说话,说的全是自己的私事,从他小时候得病开始说起,一直说到现在。最让他动情的地方,是父亲得肝癌的那些日子。父亲病发后,他和母亲找过医生来看,父亲把医生骂走了。他去镇医院买了治肝病的药,父亲愤怒地扔到粪坑里去了。大家都说,父亲这样做,是怕花钱,而他家里花不起钱。这当然是事实,但另一方面,父亲对生命的那种绝望感,只有王安才能理解。他多么想活下去,但命运不让他活了。他是在跟命运赌气。父亲死前,肚子肿成一个圆球,看上去身体缩短了许多,躺在床上,就如一只吃得气鼓气胀的蜘蛛。王安讲着这些伤心事,心里不断涌起酸水,都被他压下去了。他讲话的腔调也没有变。这几年来,他努力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让学生梦想,而不是伤感。他只是希望把事实陈述出来,让他的学生理解他的难处。 
  学生们一直垂着头。向倩兰的手上,已被吧嗒吧嗒掉下的泪水湿透了。 
  几天之后,书学费陆陆续续送来了。 
  只剩下一个学生没交,就是向倩兰。  
  眼看中心校规定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这天五年级的学生做作业的时候,王安走到向倩兰身边,还没开口,向倩兰就哭了,说:“王老师,爷爷不给我钱。” 
  王安想了想说:“今天放学后我跟你去找你爷爷。别哭,有啥好哭的呢?” 
  向倩兰住在烟子村,过了野风垭,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向倩兰的家在村口,独门独户,龇牙咧嘴的堡坎上,立着一间龇牙咧嘴的土墙房。房前几棵桃树,被虫蚀得都快死掉了。刚上院坝,一条大灰狗就从屋檐下凌乱的柴草堆里冲出来,气势凶猛地嗥叫着。向倩兰喝一声:“灰儿!”灰狗立即止住叫声,温顺地摇着尾巴。 
  屋里黑乎乎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儿。王安都进屋走了两步,向倩兰的爷爷奶奶才从火边起身,口气平淡地招呼客人。他们好像早就预料到王安会来要书学费。向倩兰放了书包,给老师搭了根条凳过来。王安刚坐下,向倩兰的爷爷就对她大骂不止,说她花的钱比山上的树叶子还多,认的字呢?读的书呢?却见不到影子!王安说:“老人家,向倩兰的成绩很好……”她奶奶立即接过话头:“好?好个屁!——还不滚上坡割草!”向倩兰吓得一抖,但她没动。她似乎觉得老师在这里,她应该陪着。她爷爷抓下墙壁上的一张纸,几把撕烂,扔到向倩兰头上,怒吼:“叫你去割草你听不见?你耳朵打蚊子去了?”向倩兰迅速去竹架上取下镰刀,跑出门去了。 
  那张纸是向倩兰上学期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王安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两个老人并没有停止对孙女的咒骂,句句都含沙射影,表明老师们都是白拿钱。骂了好一阵,向倩兰的奶奶才从里屋拿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一层一层剥开,取出里面的十三元钱。“拿去吧,”她以悲凉的口气说,“就这点了。等两个场赶过了再给你交齐。” 
  王安接过钱。微弱的光线中,他觉得钱的票面是那样深沉,带着奇异的重量。 
  刚才还气冲冲的男主人,这时候开始唉声叹气。家里没油吃了,连盐也没有了。其间,女主人牵起破旧的衣襟擦了一下眼角,不声不响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而今,全靠这些衰弱的老人经营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庄稼。王安知道不能耽搁他们,再说时间不早,他自己也要抓紧往回赶,便站起身,把十三块钱递给男主人说:“你先留着用吧,钱凑齐了再交给我就是。” 
  第二天,王安问向倩兰爹妈的情况,向倩兰带着黑眼圈,对老师说:“有人说他们在新疆,有人说在福建。我有好几年没看见过他们。”王安以为向倩兰又要流泪,可她的语调是超乎寻常的平淡和冷静。王安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说了声:“哦。” 
  两个场赶过,向倩兰却没拿钱来。又过两天,她还是没拿来。王安心想又得自己跑一趟了,否则,再过几天,他那一千多块钱就彻底完蛋。这天他没随向倩兰走,他估计向倩兰已上坡干活去了,才出现在那个坑坑洼洼洒满鸡屎的院坝里。狗依然睡在屋檐下,抬眼望着他,但没叫,更没扑。它已经认识王安了。 
  王安正要喊人,男主人出来了,没等王安说一句话,就大发雷霆:“我准备好了你不来拿,没准备你又来了,我就不给!” 
  王安斜着身子钉在那里,喉咙里咕嘟两声,说:“向大伯,你准备好了,为啥不叫向倩兰带给我?” 
  “叫她带?三百块呀,带丢了你负得起责?” 
  “你既然知道她要交书学费……” 
  “说白了,我就是不想交!你们这些当老师的,除了要钱还知道个啥?人家当年那个秀才,自己修学校,自己拿钱让娃娃读书,你们比旧社会的人都不如!既然要钱才能读书,我不读那×行不行?不读书照样活人!我早就不想让她读了!” 
  王安还想说啥,可男主人将卧着的狗踢了一脚,狗像懂了他的意思,奋力跃起,朝王安扑过来。幸好王安手里拿着根竹棍,他边打边退,一直退到野风垭,狗才悻悻地打了转身。 
  回到家,母亲到沟边割猪草去了,银珠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见了王安,银珠说:“爸爸。” 
  王安脚底下生了根,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沿着根蔓往上爬。 
  王安说:“你再叫一声。” 
  银珠说:“爸爸。” 
  王安蹲到她身边去,说:“再叫。” 
  银珠说:“爸爸。” 
  王安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四 

  王安的工资并没被扣。他瞒着母亲,将家里的谷子卖掉了几百斤,把向倩兰的书学费凑齐了。那些谷子都是请人背上街的,为此又给出去三十块力钱。 
  可是向倩兰再没来上学。王安独自去找她爷爷的次日,她就没来上学。那天王安很冲动,甚至很失态,他摇响那个缺了一角的破铃铛,先去各班巡视,看人到齐没有。他一眼就看到了五年级向倩兰的那个位子空着,开始那一下并没吃惊,直到确认了那是事实,他才闭了一下眼睛。他以他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到讲台上去,大声问:“向倩兰呢?” 
  小学生上课都是叽叽喳喳的,平时老师随便提个什么问题,即便根本就不懂,教室也会如麻雀闹林,可今天没一个人回答王安。他们都看到老师的样子非同往常。老师的头发很柔软,绒毛似的,睡个觉起来,头发就卷曲得怎么梳也梳不直。他每天上学前,都用水把头发浸湿了,再细心地打理整齐。可今天老师的头发却胡乱绞成一团,在头顶上形成一个鸡冠——这证明王安对向倩兰不来上学早有预感,心里搁着事,连梳头都忘记了——老师的脸窄,牙却很大,旁边有一颗龋齿,上课的时候,他尽量不把那颗牙齿露出来,今天却全部暴露出来了。 
  王安又问了两声,一声比一声大,还骂了几句。 
  学生们望着老师,很无辜。 
  王安冲出教室,没给任何一个班的班长交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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