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人体植物-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留住属于他们的无论好也无论环的时代。
他们曾经就像一个瓶子里面的水,清澈地聚在一起,期望着流到一个方向;但
是很快瓶子破了,他们不无浑浊地流向了四面八方。
他问到了她在北方的生活。她只是简单地说,你说的很对,北方人挺好的,好
相处,豁达。他们又说起很多当年一起学画画的夜校同学,几乎没有人再画画了,
他们选择了各种各样的职业,就是没有一个人重新选择画画,选择他们向往过的画
家的生活。也许这不是选择本身的事情。就连选择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与现实不大相
干的理想。凡是他们想到的谈到的人都结了婚,有了儿子或者女儿,具体而结实地
在生活。
他们突然地在灯影里沉默了下来。不断地有人结账,离去。
不大的咖啡厅里空旷起来,像一个舞台。最后的灯光和目光都集中在了仅剩的
他们两个人身上。她说这十多年毫不知觉的生活,这么快就在这几十分钟里说完了。
他们偶尔抬起头来相视而笑。
第二天晚上她和黑子他们在火锅边重逢了,像一个冬天的例会。在她去安徽农
村写调查报告的时候,黑子介入了一个电视剧摄制组。他说一是为了“找点儿感觉”,
二:是为了“挣点儿儿子的学费”。但是自从进了剧组以后,据说黑子是日益地义
愤填膺。一圈朋友正围着残剩的火锅听他慷慨陈词。
“丫以为他干上了导演就算是艺术家了,进了城也就算是正规军了,丫差很远
去了!就算丫每天能勾引到十二个少妇,每天都穿过了气的花花公子,丫也还是农
民一个,这是本性,非丫在城里熬成爷,熬到养出孙子辈儿而不能更改的现实!
“每来一个女演员丫都恨不得能过手,那眼神绿光四射,像鬼火!丫也没什么
品位,就像一只永远处在发情期的爬行动物,只要遇着一个母的,眼睛都会发绿。
“一个对女性对女人没有品位的人,他对所谓艺术,啊,所谓的艺术,能有感
觉,有品位吗?他能参与艺术的创造吗?”(就是胡乱糟蹋国家财产和非良家妇女!
“凡是粉饰过的东西,丫都觉得好,无论是女人还是房子。丫经常干这样的事,
指着一个往往极具时代感文化感的东西说,刷刷干净、弄弄干净就是可以用的,镜
头对准它的时候有质感,有光感。他懂得什么叫质感?丫就是那种经常把孔庙刷成
朱红色的人。在他的眼里,但凡一切类似过年所作的除尘工作,就是他妈追求的艺
术。说他农民情结吧,丫还不具备一个农民的朴实和善良!
“我今儿下午跟丫说了,对不起了,大爷我不干了!不干许不许?咱不挣你这
份钱了!”
她摆弄着桌上的一根筷子,朱红色油漆都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呢?也许每个人
肚子里都有一点儿。不吃油漆的人,可能也会是被这个社会甩出去的人。
她咳嗽了一声问黑子,你们实质性的矛盾是什么呢?她看见黑子像被人推了一
把似地倒在椅背里,灯影中的面孔似乎在刹那间苍老了。她听见他吸了一口气,自
言自语般地说,“这么多年了,我真是都羞于去提,创作啊,操他妈的这个年代了
我还在谈创作!我就像盼望一次完美的做爱一样盼望一次真正的创作,奔四十的人
了,照我老婆打击我的话说都快四张了!总还想捣鼓出一些热情,啊最后的一些热
情、激情,总还想做起码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又不能重新再去学习数学物
理学了,没有可能再去做第二个阿基米德和牛顿了!嗨……这个戏的本子是不错的。
所以我恨这王八蛋呢!算了。”
齐鸣清瘦的、有点腼腆的面容老是在她的眼前晃动。他修长的十指上仿佛流动
着蓝色的血液。
刘波很晚才回来。她跟他谈起黑子的事。刘波说这点事儿算什么啊,是不是一
会儿就跟没事儿的一样了?在意志上黑子他就像一个老共产党员。转而也跟着叹了
一口气,说黑子总是不那么的如意。早先他们住一个大院儿,黑子是全院儿孩子的
榜样。别看他现在这样,那时候认真着哪,除了上下学的时候,在院儿里平时压根
儿就看不见他,功课倍儿好,每天还吹单簧管。后来部队文工团来招收学员,体检
那几天他不知出了什么毛病转氨酶升高,人家一走他又正常了。
她突然地就不想说话了。就觉得挺没劲的。刘波楞了一会儿,问她要怎么着才
有劲?她半天回答不上来。
萧蔓从荷兰又来信了。信和报纸一起散乱地扔在办公桌上。浅淡蓝色的信封几
乎是挣扎着从一堆灰色的报纸底下扑过她的视线。她拨开报纸轻轻地抽出了信。老
总的声音在她的身后传来:
你来一下。
每天例行要发生的事,像秋天飘落的树叶,将日子渐渐地堆积出一种形状来。
又像冬日的积雪,将另一些形状的东西渐渐地化掉流走。老一套。老总这一会儿望
向她的目光,在最初的几分钟里是一口陈年的老油井,使劲儿地想挤出一点流动的、
似乎有用的东西。这一切的起因仍然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随从老总的拥抱开始。一
个老旧而落套的游戏。然后老总在指责她的同时大谈性观念和性爱。像一部黑白影
片中的革命者一样频频地挥动着胳膊。
性意识的觉醒也是一种革命。在老总这样的年龄。
她注意到老总今天穿的是上下几乎一色的咖啡色直筒裤和咖啡色短皮夹克,在
北方冬季的室内,就像一朵早开的春花,是“俏也要争春,非(一定要)把春来报”,
只是这条咖啡色直筒裤的颜色稍比夹克上装偏红了一点儿。这真是要了命的“一点”
了,就这一点微微的偏红,毫不怜悯地把老总“拎回”到了他原本的阶级地位和角
色。法国的流行色与他相去甚远。偏红的咖啡色直筒裤像一面退了色的旗帜,在有
微尘飞舞的小小空间里不停地来回飘荡。她想也许是生的压力使得老总的生理性变
化提前到来了。人类进化过程中一个始终没有被进化掉的尴尬过程。从医学角度来
说,就是更年期柔美的云雾提早地在他的身上弥散开来,老总在这片云雾后面重新
发现了年轻、自信、超凡脱俗的自己。她想这也很好,不是有个大鼻子的人说过吗,
只要是存在的东西就是合理的。人总要找到一些机会不断地来发现自己,再塑自己,
在冲上各自暮年的山峰时,总要有机会来他一个“一览众山小”,否则,人生就如
“蚁生”了。
那是人生最后一杯提神的咖啡啊!这样想来,她几乎是两眼湿泣地来倾听老总
情绪激昂的宏篇论述了。
两小时之后,老总的阐述性报告终于暂时地告了一个段落,宣布他要去开会了,
“他们离不开我,他们需要我的创意性发言,利用我无私豁达的那一面,但是像我
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和他们一样有仕途的,我做官是他们害怕的事情。我太前卫了,
这是在我这个年龄的人很少具备的一种觉悟!”
告别了有前卫觉悟的老总,她又去了斜街书店。现磨咖啡散发出缕缕让人清醒
的浓香。
她打开小蔓的信。
“……我这个懒于动笔的人,一封信拖了这么久;不过这一次有一些些值得原
谅的理由,我怀孕了。现在走路出门小心极了,真是如履薄冰。”
她潜伏在人类遗传中最坚固、最善良的温情,在她的心里慢慢地舒展开来。小
蔓怀孕了,她似乎能看到小蔓向前方抬起的目光,寻找中含着一些期望,好像在北
京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她看见小蔓一直盼望着的母性的宽容和温柔,终于在她短
发拂动的脸上浮现。像一片宽阔、荒芜的沼泽地上冉冉升起的清晨透明的雾。在被
可能最终会出现的明媚阳光彻底穿透之前,依然还带着晶莹的湿意,那是一些关于
北京和她爱过的男人的深刻、顽固的记忆。
但是这一切最终都会消失的。生命的活力不允许一切陈旧的停留。
“你看,我怀孕了,我真的也会要有孩子了,不管她(他)是白皮肤的黄皮肤
的,还是混血儿皮肤,巧克力皮肤,她(我希望是一个女孩)是一个正在来的途中
的我的孩子。你知道的,这是我一直的盼望和期待。孩子就是某一个爱情事件的结
束语,尽管有时候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他)来了,就会占据我所
有的时间,直到占满了我的一生。这样,我就会安静地在她的新鲜的成长中等待苍
老,然后,有一天可以坐在一张椅子上坦然而沉着地说,我曾经……”
一滴眼泪迟缓地滑出了她的眼睛。她似乎能够听见这滴眼泪重重地在浅蓝的信
纸上跌碎的声音。她低下头去,掩饰着面颊上不能抑制的泪水。她为小蔓终于要做
母亲了高兴,但是更多的是难过。为时间的无可挽回的流逝,为在这流逝中不可避
免、势不可挡地挟裹而去的东西。这些东西曾经是极真诚的,是最有价值的,支撑
了生命的。这些东西是裸体一般明澈、简单、诱人的一些男人,一些女人,和这些
男人女人所做出的事情,一起有过的希望。笑声,和眼泪。人像蚕儿做茧一样一层
层地将自己包裹,最终却不能化蝶而去,只是完成了其日益坚韧的、坚硬的、日益
麻木的过程。
这种坚韧的麻木是为生存所需要的,而非是生命的。这之中听力日益衰减,视
线日益模糊,感觉日益迟钝。生命的需要最后停留在吃饭、睡眠,和为吃饭和睡眠
的种种维持上。停留在现实范围中的需要和实现中。暮年如期而至。
她觉得自己冰凉的手指就像雨中的汽车雨刷一样,频频地将不断从眼睛里冒出
来的泪水刷去,刷去。她仿佛看见满街的黑发人转眼间白发覆面,生命在流向终点,
而那一个关于成年人的爱的故事,依然停留在地平线以外。
齐鸣等在南礼士路的地铁出口,站在缓缓攀援的自动扶梯上。她像一块被运出
地面的煤,冉冉升出地面的时候,她看见他颀长的身影摇摆在人群中,像一棵被风
吹得歪过来又歪过去的树,却依然坚决地长在那儿。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张望,在她
升到地面,升到和他同一海拔高度的时候,他准确地转过头来。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敏感的五官融化在这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中。柴可夫斯基
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像一列奔腾的火车轰然驰过这一片白花花的阳光。她抬起头倾听
着、捕捉着,直到双耳再次被身边暄闹的人声,一切机动、非机动的车辆声所填满。
齐鸣握住她的胳膊。她感到面颊的皮肤因为刚才的泪水而变得紧绷绷的,微笑
一下子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冬季的风吹干了刚才丽珠一般滑落的泪水。空气中
又新添了一些新鲜的盐分。
他们像一对疲倦而热烈的恋人。像罐子里的炼乳,不分彼此地黏糊在一起,穿
过滚滚的人流。
仿佛一切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她觉得她有很多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但是当齐鹃直瞪瞪地来问的时候,她又
哑口无言了。齐鹃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说我有什么意思啊?齐鹃说你一个人
在北京飘来荡去的,你嫁个刘波什么的北京人,还图个将来有保障,这一个当不当
正不正地戳在你的生活里,你这人是个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上来。在退回到满街的人流当中来以后,她依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
意思。她并不是怎样怎样地思考了,然后才和齐鸣呆在一起。齐鸣是和身边生存的
现实无关的,是一个往事,是一段即使她为此耗尽一生的精力也无法回忆起来的记
忆,是一眼水井,是一棵惟一让她看见了的树,是在冒火一般的暑日,和被野兽追
击时候不假思索的惟一选择。如果齐鸣不在这一时刻出现,她就将被某种现实的东
西完全彻底地吞食掉了。
齐鹃说我反对你这样毫无道德感的生活。
她无话可说。
天色明朗,阳光秀亮,灰色的积雪仍然没有融化完。人如蚁虫,一旦风和日丽,
便几乎倾巢而出,满街地踌躇而行。
如果没有爱,那这个世界太可怕。混乱,嘈杂,一切都惨不忍睹。她似乎能看
见自己在人群中不断地被生存、被传统的欲望挤得跌跌撞撞。爱就像是最后的一道
防洪坝,把疲惫而绝望,而无能为力的人们暂时地隔在了这道坝后面,把我们自身
的贪婪、罪恶、卑鄙、阴暗,一切一切的垃圾都拦住了。在这道防洪坝后面,再坏
再卑鄙的人都会在自己的恋人面前变得简单和温柔,变得像一个人。尽管这个时候
可能会很短暂。
也许齐鹃说的是对的,是可以和身边这许许多多陌生人的观念达成一致的:我
反对你这样毫无道德感的生活。但是她觉得日日在身边接踵而至络绎不绝这么多人
共认的有道德的生活,放弃了爱欲(不是肉欲)的生活,也没有使生活本身看上去
显出多一点的道德痕迹。人们习惯以放弃自身的爱欲、自身的美好追求来标榜几乎
毫无价值的所谓的道德,也许只是对自己面对生活的无从把握、无可奈何的一个纪
念,像旧时的贞节牌坊。与此同时可以漠视各种的败坏,犹如夏日雨后的野草,随
意铺天盖地的蔓延。
这种败坏在任何一个城镇的街头、角落,都可以俯拾即是。
她和齐鸣像炼乳一般地胶缠在一起的时候,她第一次体验到皮肤像被尖锐的刀
片割划了一样的痛楚,体验到了生命仿佛就要转眼即逝般的短暂和美好。天空布满
红色的云朵,世界安静得好像回到了几亿年前。虫儿低鸣。这是她心里的道德,如
果这个世界的确存在道德的话。青春是一枝已经剪下了的玫瑰技,开放在浅水的瓶
子里,很快就会枯萎成一本旧书中的透明书签,标明逝去岁月中的某一年某一天。
她无可选择,在她爬上了一棵永远无法回忆起来的记忆中的树之后,她要看到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