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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1期-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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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搞翻译的,英文不是我的专业语言,再说你这些文凭在国内已被译成了英文。
没有用。
拘谨地坐在我对面的皮沙发椅上,他接着说:
他们不承认,一定要这儿的教授,法官,银行行长翻的才行,我想请您帮帮忙。
我瘫软在太师椅上,四肢放松,一腿架在另一条上,并来回有节奏地晃着。既然我为了我的今天投资了我的青春,这必须是有回报的:
把我的大名签上不是免费的。
多少?
这些人说话的风格是赤裸裸的,我大可不必脸红,秀才遇到兵要比兵还兵:
三十五美金一页。
可以。
把他打发走后我晚去了健身房半小时,照抄了五张同样文凭的译文,共十页三百五十美金,只加了一句话:
——The above information is a tree translationfrom a Chinese diploma.Dr.MathildeKang,Visiting Assistant Professor.
(我证明上述内容是中文文凭的准确翻译。玛蒂尔德·康博士,副教授,访问学者。)
那个学期的故事似乎特别多一点。那天在办公室,我一边脱大衣一边听留言,阿拉斯加的阿瑟尼亚(Arsenio)的声音传了出来:玛蒂尔德,我需要你的恩赐,我的材料递进了南达科他(SouthDakota)大学,我将竞选外文系系主任,我需要你为我写一封推荐信,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提供几个要领:a)……,b)……,c)……
这是教授间的正当交易。在我竞争阿尔滨位置时,三封推荐信中的一封来自阿瑟尼亚,其内容也是经我提议的。迫在眉睫,我停下手头的所有工作,花了近两小时起草那封信,随后马上发去阿拉斯加,让阿瑟尼亚过目,待他稍作修正后,我用学校的公文纸打印成文,让秘书当即送去了邮局。材料齐了以后,他进入了竞赛漩涡,经过两轮淘汰后,他成为最后选手,要和另外两名选手角逐,还必须接受对方学校的审查,这使他陷入了忐忑不安中。两天里来了四封邮件,询问南达科他大学是否找过我谈话;袒露了等待被裁决的恐惧,他尤其担心的是南达科他大学必定会和同校的马格利特教授谈话,他和马格利特有着历史性的恶劣关系,阿瑟尼亚被马格利特的同伙指控性骚扰,开过一场“批斗会”。他觉得大祸临头,担心会了结自己的候选资格。我更清楚的是,他对“活着走出阿拉斯加”所寄的精神期望。此事若不成功,将找不到安抚的词句。于是,一下午在讲台上沉重地寻找对策,这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在阿尔滨我经常魂不在讲台上。提前两分钟散了场,我飞快地拨通了阿拉斯加他办公室的电话:
你不能束手待毙,找她去!在达科他大学找她之前,你先摊牌,寻找一条求和的途径。
我没能找到这样一条途径。
坚强,亲爱的朋友,你久经沙场,这一刻将决定你的命运;冲过去,敲开她的门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申请了达科他大学外文系系主任的位置,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并不是个好“小伙子”,但你若能说几句话,以至于我能在你面’前永久消失的话,这对你,对我,对我们系都有好处……
他真的冲了过去,成功了这笔交易,达科他大学录用了他。2002年1月,阿瑟尼亚携带夫人定居于南达科他州。从那天开始,他也知道,他欠我一笔债。
阿尔滨平铺直叙的日子也终于有个尽头:放假了,可以回上海玩了。举行完毕业典礼,我就奔机场。这种场合教授们要穿博土服,戴高帽子,并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阿尔滨校歌步人大厅,坐在主席台上,听校长训话。台下坐有家长,学生,以及校方请来的嘉宾。这博士服美国人穿都大,我穿着像盖了一条大黑被,不仅使我呼吸困难还给我以魔鬼下凡的感觉。博士帽很大,帽檐两旁有丝带往下垂。记得那次登上台,待全体教授坐下以后,校长红光满面地向各位来宾致辞。我们校长是位显赫的政治家,年薪二十六万美金,一门课不上专搞政治:教授们背后说他没务过正业。他那政治味又浓又长的演说对没有野心、热爱学术的教授们来说是一种灾难。
无所事事,我拿眼斜了一下别人:有的从大黑袖里刷地拿出一本书开始聚精会神地看;有的从博士服里拿出一笔记本开始写字;也有的干脆两眼盯着天花板发呆……本来就有抵触情绪,再加上他那高深的英文,带文学修辞的词汇,使我对他的演讲一窍不通。正在琢磨着怎样打发时光,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张条被递到了我的右肩上,打开一看:
——这个演讲跟他去年的那个一样。
伊丽
伊丽是我校亚洲历史终身教授,比我大两岁,也是唯一与我一样的华人教授(她住安娜港),由于生长在美国,她的中文有时令我诧异。
——伊丽,你看了我的电子邮件了吗?
——读了,写得非常好,我会跟你们系长谈的。
——哦,中文叫校长,院长,但系主任,不叫系长。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像上次跟你说的,不能说“穿眼镜”要说“戴眼镜”一样。
……掌声打断了我和伊丽间“热烈”的递条,校长终于出完了风头,乐队马上奏起了阿尔滨校歌,我们全体起立虔诚地唱着,为学校的繁荣昌盛祈祷:
阿尔滨,哦,我亲爱的阿尔滨
你是我思想的圣地
感情的摇篮
你赋予我智慧和爱
阿尔滨时光已被大浪冲到身后,这是我青春的最后一段绝唱,多少苦涩,几度危机。愿上帝恩赐百折不挠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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