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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遗梦(终结篇) 作者:琉璃薄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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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顺治昂然道:“你求我吗?”
  肃亲王妃眼泪夺眶而出,她虽然不聪明,但凭着直觉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她扑通跪在顺治面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头,这才道:“奴婢瓜尔佳氏拿性命求皇上保护我儿爱新觉罗。应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太后恼怒地皱起眉头,悄悄向朝顺治递了个眼色,顺治听话听惯了,那句答应的话吐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偏偏应尚在这时把脸转过来,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个古怪的微笑,轻声道:“额娘别求他,他才没这本事。”
  这句话像是个爆竹砸进顺治的心里,他早就对多尔衮的专权心中不忿,这时便不顾母亲的神情,愣是嚷道:“朕答应你了……朕是皇上,朕自然有这本事。”
  庄太后见顺治闹起脾气来,忙过去拥住顺治又哄又劝,好容易把他哄得安静了,再回过头来却瞧不见肃亲王妃的人了,地上的血迹还未干,应尚也还冷冷地站在一旁。
  庄太后讶异道:“你额娘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人了?”
  应尚缓缓抬起头来,十二岁的少年还藏不住心事,眼眶里渐渐有泪光闪烁,却仍是那样平板冷淡的语气道:“她去死了。”
  庄太后吓了一跳,忙喝道:“住口……红口白牙地说些什么?”
  应尚闭紧了眼睛,像是怕泪水流出来,半晌才冷冷地道:“圣母皇太后神机妙算,怎么会猜不到?”
  庄太后脸色一变,急道:“快来人,去肃亲王府……”
  应尚却又开了口,带着嘲笑道:“肃亲王府早被封了,我额娘何必还非要巴巴地回去寻死,出了宫就是玉带河,再远点还有什刹海。”
  庄太后不说话了,她知道肃亲王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她从王妃之尊沦落至此,所有的也不过一条命,她知道自己未必肯为应尚得罪多尔衮,便先把命交到了自己手里,逼着自己保护她的儿子。
  一个宫女匆匆走进来,行个礼道:“皇太后,摄政王进宫了……现在已经到了玉华门。”
  庄太后无奈道:“把地下的血擦净了;塔娜,给应尚换上太监的衣裳,从玄武门出去送到万安寺;知琴,你快把皇上带到花园里去,带他攀假山玩。”
  顺治嚷道:“怕他做什么……朕才是皇帝,朕不走,瞧他敢怎么样……”
  宫女却不理这皇帝的一言九鼎,一弯腰抱他往御花园去了,顺治不甘不服地望回去,见应尚一脸嘲笑地瞧着自己,赶忙喊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朕接你回来,朕才是皇上。”
  童言稚语似乎仍回荡于耳边,顺治甚至还记得应尚当年眼睛里那种深沉的悲哀和痛苦;转眼间,两人都皆是英伟少年了。
  再见到应尚,是多尔衮死后,庄太后把应尚从万安寺里接出来,给他换了御前侍卫的锦衣,却仍是个光头,惹得太监们窃笑不已;宫女是不笑的,都痴痴地瞧着他,低头微微的脸红。
  顺治念着旧日的誓言,不计较他的冷淡和少语,下旨道:“皇额娘说你功夫很好……朕就封你为四品侍卫,带刀御前行走。”
  豪格还未翻案,一个罪臣之子得此殊荣,若是别人早高兴地哭出来了,应尚却仍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谢了恩。
  御前侍卫多是纨绔子弟,更显出应尚特别,吃喝嫖赌他是样样不沾,旁人和他说十句话,他未必回一句,就连顺治和他说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当完了差,他就回东四条胡同间小房子里休息,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竟像是个误闯人间的鬼魂。
  顺治开始新鲜,继尔厌恶,后来又发现了他的好处——皇上身边就应当有这样一个人,像是影子般,沉默黯淡,什么话都可以和他讲,只当是会动的物件;什么事也可以交给他办,不必担心泄密;何况他武功那么好,几乎没有对付不了的事儿。
  顺治满意地望着应尚,忽然问道:“一块儿办事的人牢靠吗?”
  应尚面无表情,平平地道:“皇上放心,有奴才在……”
  后面的话不必说也不用说,有我在……不牢靠也能变得牢靠,上有皇上的庇护,下有绝世的剑法,谁还敢多啰嗦? 
五十三
  顺治略一点头,伸手拿茶碗的盖子轻轻敲着桌面,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朕上个月下了旨,无论满汉臣子,只要是侍郎、卿以上者,皆可同朝奏事,你以为如何?”
  应尚像个会动的自鸣钟,只是生硬刻板地道:“皇上英明!”
  顺治不以为忤,把茶碗向桌上一丢道:“朝中却是翻了天……济度和敏郡王也就罢了,偏偏遏必隆和希福,向来是站在朕这边的,这次竟也上了劝疏,满篇的长文累牍,瞧下来也就是汉人的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应尚只默默听着,他知道顺治并非要真的听他的意见,只是借此整理思绪罢了,果然见顺治略一沉吟,继续道:“旨已经下了,朕倒不怕他们闹腾……可谁知汉官那边又出了什么乱子,起来真是好笑,朕硬顶着帮汉官争到上朝议事的资格,他们议的第一件事竟是‘复我衣冠’。”
  顺治没下旨,佟图赖也不敢走,他听到这里,不禁愀然变色道:“汉官们竟在这个寸节上提出来……岂不是大大地为难皇上。”
  顺治苦笑道:“是那个陈名夏弄出来的,不知怎么让宁完我知道了,今儿立刻就进了弹劾的奏折。陈名夏的妹妹嫁给了鄂硕的儿子,朕瞧在鄂硕的面子上,就让内三院先压下去了。”
  佟图赖见顺治竟不把自己当外人,惊喜得整个人要飘起来,忙尽心尽力地思索道:“禀皇上,奴才以为:宁完我既然敢上弹劾的奏章,想来是铁了心要和陈名夏做对,简郡王八成也知道了,想来内三院压住了也没用。”
  顺治揉着眉心道:“你和鄂硕向来交好,去让他劝劝陈名夏,也别挑明了……免得又说朕偏袒汉臣,点到即止就是了,若这人死性不改,朕也没什么可护的,护了这次,护不了下次。”
  佟图赖忙应下来了,就见顺治疲倦地打个哈欠,懒懒地道:“行了,跪安吧。”
  出了上书房,佟图赖心里一动,他见顺治对应尚神情亲密,便温颜笑道:“一眨眼的功夫,应爷也长这么高了……想当年肃亲王府摆宴的时候,应爷不过几岁的年纪,在宴上走了一趟拳,已是虎虎生威。”
  应尚微微一愣,侧过脸上下打量打量他,竟冷笑一声,抱了拳道:“我还有公干在身,恕不远送,佟大人好走。”
  佟图赖本来一脸热情,却被他这句话全冻住了,直臊得老脸一红,但终究是半生宦海了,他压住心头的怒气,仍是殷切地笑道:“应爷忙着,得空了好去望海楼喝酒。”
  应尚心里骂句老狐狸,硬是理也不理转身就走了,佟图赖这才长长舒出口气,撑起油纸伞慢慢蹓
  达出东华门,早有马车候了多时。车夫身上披着竹叶编的蓑衣,扶着他上了马车,这才低声问道:“老爷是要回府吗?”
  佟图赖瞧瞧天色,雨云压得极低,天地竟是一片昏暗,他迟疑了一下道:“去东二条胡同鄂府,那儿还近些。”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也没人知道雨会下得这么大,更没人知道因为大雨,佟图赖选择了先去鄂府而非回家,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的选择所引起的后果……
  只闻马蹄声低闷,一路溅着混浊的水花去了。
  第十四章 知我意 感君怜 此情需问天
  鄂府专门有座亭子,叫听雨轩,建的宽大,里面摆两张八仙桌还宽裕,要的就是赶下雨下雪天的时候,约几个知交好友坐在里边喝酒说话,外边雨再大也打不进来,人再奸也听不着一个字。
  今儿鄂硕没请别人,正是大学士陈名夏,论起辈份来,陈名夏要喊他一声伯父,谁让他妹妹嫁给了鄂硕的大儿子呢。但水高船涨,陈名夏这时正是顺治身边的红人,鄂硕不但不敢受这声尊称,还要赔笑温言地喊声”陈大人”。
  陈名夏刚满四十岁,他是江苏溧阳人,容貌清秀文雅,喜欢穿浅色的宽袍长褂,更显得风流倜傥。他是天才,打小就是,别人十遍难诵,他两遍便朗朗上口,轻轻松松地考取了崇祯年间的探花,被任命为翰林编修。
  正少年得意马蹄疾时,偏偏大明寿尽,李闯王打进了北京城,他是一介文弱书生,惊慌之际,十年寒窗的圣贤书竟只剩下四个字了,不是别的,正是——弃暗投明。
  投靠李自成后,他本以为凭自己的文才武略能被重用,谁知此“明”却不识他的“明”,愣是将明珠暗弃,他实在捱不下去了,只好逃回了老家。谁知明朝百足之虫,死而未僵,立刻有忠臣义士来讨伐他这个”明贼”。
  老家也待不下去了,他无处可躲,只好逃过了黄河,到了河北大名。他既已叛过两次,倒也习以为常,熟能生巧了,立刻投奔到多尔衮麾下,并颇有见地地建议多尔衮纂位。
  多尔衮当时立刻拒绝并痛斥了他,他也颇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本以为从此就无出人头地的一天,没料到隔日就有喜讯传来,多尔衮升了他的官,从此是平步青云。
  再往后,多尔衮一死,他也就高高兴兴地跑向他曾经建议取而代之的无知小儿,他人聪明,心里不糊涂……主子不过是个封号,像皇上,万岁这样的,谁坐了谁就是,我只忠于主子,不忠于人。
五十四
  但天才的确是天才,据说无论顺治问他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他都能答上来,而且说出出处,顺治鄙薄其人,但确实爱惜其才,何况陈名夏很敏锐地发现了顺治帝的心思:满汉一家。
  重启官吏考核制度是他上书的,进朝时满臣不得欺压汉臣是他上诉的,满汉同朝议政也是由他当的出头鸟,几乎是他奏什么顺治就准什么,火爆到这种地步。
  陈名夏的确是聪明人,只有两个缺点:一是无节,二就是轻浮。满贵厌他,却不敢得罪他;汉官一改从前对他的鄙薄,连连捧他是:卧薪尝胆,志在千秋。他竟然也就飘飘然起来,浑然忘了顺治准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意,而非陈名夏的奏章。
  他和同为汉臣的宁完我向来看不对眼,有天一众汉臣聚在酒楼喝酒,宁完我也许是喝多了,竟然直指着陈名夏的鼻子嘲笑道:“吕布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三姓家奴……陈兄也不逊于他,让我来数数,竟是四姓……”
  后面的话宁完我没能说出来,因为陈名夏一杯腕力不够怒气来补,一碗竹叶青就这么溜溜地全泼到宁完我脸上了,一滴没浪费,旁人忙拉的拉劝的劝,都打圆场道:“喝多了喝多了。”
  陈名夏脸红得赛过桌上的虾子,怒道:“满汉同朝准奏是我上的,若不是我……你还在内三院里对风发呆呢。”
  宁完我酒略醒了些,低头不再接话,陈名夏却不肯放过,又嚷道:“明儿我还要上折子,求皇上恢复我华夏衣冠,到那时才叫你看看什么是忠是义是仁是孝……你个北国蛮子。”
  宁完我气得全身打抖,回家后就立刻写就一封弹劾陈名夏的奏章,并且专门找那些和陈名夏有隙的满贵活动,引出了顺治的间很出名的一场文字狱——南党案。
  题外话:宁完我一生平实,只做出这么件“大事”,他是辽东汉人,投进了镶黄旗的汉军旗,入了旗籍可他终究还是个汉人。他之所以后半生缄言不语,是否因为后悔当年的一时之气呢?陈名夏是小人,有时候小人也能做大事,坏人也能做好事。他是不是也会内疚,陈名夏是逢人即叛,自己倒彻底……直接叛离了民族 。
  当然这时陈名夏还不知道风雨欲来,他畅快地享受着美食以及鄂硕的殷勤,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才微笑着问:“我妹子没惹鄂大人生气吧……都是我太娇惯她了,弄得几乎不成样子。”
  这是明里的责备,内里的叮嘱,鄂硕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笑道:“又斯文又娴静,也就是陈大人调教的出这么好的妹子来,我家里那两个丫头就不能比了。说起来,你们兄妹也有些日子不见了,我已经喊了人去请令妹过来。”
  说着,咧嘴一笑伸手指道:“说曹操曹操到……”
  陈名夏回头一瞧,果然是妹子穿着粉红色的锦霞缎衣过来了,两个丫头扶着,后面又跟了个一身白衣的少女,鄂硕含笑道:“那是我家二格格……想是和她嫂子一处呢,便拖着来了,好在都不是外人。”
  陈名夏微微一笑,见妹子过来深深做了个万福,忙伸手扶起来,眼睛却不远不即地瞧着那个白衣少女,只见她并非绝色,但眉目纤秀,竟像是画里走出一般的柔美清丽。
  鄂硕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一幕,他看得出陈名夏对雨凝的倾心,他悄悄地在心里对那个瞧不见的影子说:“我答应过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雨凝她被陈名夏的妹子硬拖了来,想必也是鄂硕的授意,开始还不明所以,渐渐见面前这男子的眼光越来越火热,不由得厌烦起来,故意将身子探出栏杆外,伸手去接那四溅的雨珠。
  鄂硕微微有些苦涩地微笑道:“我这女儿才是娇宠的没了样,这么大的人了,犹是爱玩些孩子花样……陈大人不嫌弃,也多指点指点她。”
  这话正入陈名夏的心坎,他知道满人不像汉人那么封建,满人女子多半也是爽朗大方的,便端了杯酒走过去,微笑道:“二格格也喜欢雨?”
  雨凝见他跟过来,心里不耐,脸上还是敷衍道:“正是,先生也喜欢雨吗?”
  这时就听鄂硕道:“这是陈名夏陈大学士,你说话需尊敬些。”
  雨凝本来恹恹地只想走,听了这名字不禁一愣,忙回眼打量眼前这人,倒也勉强算得上俊雅风流四个字,只是那眼神像是加了糖的蜜酒,又粘又热地难耐。
  陈名夏见她频频回顾,心里不免得意起来,微笑道:“二格格无须见外,唤我陈兄即可,百史也成。”
  雨凝见他的年纪足可以做自己的爹,还一副情圣的样子,忍不住嫣然一笑,转身走到鄂硕身边道:“阿玛,我倦了要回房,您陪陈大人好好聊聊吧。”
五十五
  说完话也不等鄂硕答应,就径自取了把伞往亭外走去,陈名夏忙跟过去赔笑道:“二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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